特朗普出手挽救TikTok，究竟为了什么

2024年12月27日，特朗普要求最高法院推迟TikTok禁令。

TikTok禁令迫在眉睫之际，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再度发声寻求转圜。

当地时间12月27日，特朗普向美国最高法院提出请求，要求暂缓执行TikTok强制出售令，避免这一热门应用程序在全美范围内被禁止运营。

强制出售令是美国总统拜登今年4月签署的一项“不卖就禁”法案（全称为《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所控应用程序侵害法案》），该法案以担忧国家安全为由，要求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须在2025年1月19日前完成与TikTok的剥离，出售TikTok在美资产，否则将禁止TikTok在美运营。对此，字节跳动一再表示，资产剥离从商业、技术和法律层面都不可能。

特朗普表示，他希望法院在其2025年1月20日正式就职后，给予他一定时间通过政治手段解决此争议。这一举动打破了美国政府对TikTok一直以来持有的强硬立场。

事实上，特朗普在他的上一任期曾强烈反对TikTok，称其为国家安全威胁，还试图禁止该应用程序。但随着他再度当选并意识到是TikTok帮助他赢得了年轻选民的支持，立场发生转变。

得到善于诉诸交易和善变的特朗普的力挺，并不能让TikTok松一口气。鉴于总统行政令对由国会通过、总统签字生效的法律影响有限，TikTok在美前景仍有诸多不确定性。相关博弈仍在持续，美国最高法院定于2025年1月10日进行口头辩论，它将对TikTok的命运产生关键影响。

四年间，特朗普态度何以转变？

经历轮番波折后，TikTok来到决定命运的关口。

今年4月美国国会通过并由拜登签署“不卖就禁”法案后，5月7日，TikTok提起诉讼，要求法院阻止该法案。但哥伦比亚特区联邦巡回上诉法院于12月6日驳回该上诉，裁定该法案合法，认为其是应对国家安全威胁的合理措施。

2024年4月15日，纽约一名男子在特朗普的封口费案审判法院前举着“让TikTok自由”的标志。

12月16日，TikTok再次请求美国最高法院临时冻结强制出售令，称该法令侵犯了其宪法权利以及1.7亿美国用户的权利。TikTok称，如果不冻结该禁令，这些小商家将在一个月内损失超过10亿美元的收入，创作者将损失近3亿美元。

两天后，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将于1月10日就此案进行辩论，讨论该法案是否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并将同时听取依赖该平台收入的内容创作者和部分用户的意见。

临近辩论，特朗普团队在12月27日向最高法院递交了“法庭之友简报”（Amicus Brief），请求最高法院推迟即将实施的TikTok禁令，以便他寻求“政治解决方案”。

美国法律学者、律师张军对《凤凰周刊》指出，此次特朗普团队递交的“法庭之友简报”在法律程序上颇为常见。“最高法院受理的各类案件，其判决结果可能波及每个美国人。一旦有案件呈至最高法院，那些利益相关群体便会递交类似的参考资料供大法官斟酌。只不过这次是由特朗普主导的，身为当选总统自然吸引了更多目光。”

微妙之处在于，特朗普在2020年时曾是封禁TikTok的“始作俑者”，如今的转变被认为更多是基于眼前的个人利益。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注册使用了TikTok，该平台帮他在大选中赢得了大量年轻追随者。自今年6月注册账号以来，特朗普在该平台收获了1470多万粉丝，以及超1亿的点赞，竞选期间更是获得了数十亿次浏览。TikTok在美国拥有超过1.7亿用户，17%的美国成年人主要通过该平台获取信息。

截至目前，特朗普的Tiktok账号有1470多万粉丝。

今年9月，特朗普通过旗下社交平台“Truth Social”发布视频称，“对于所有希望在美国拯救TikTok的人，请投票给特朗普。”而后，他的团队致力于在TikTok上吸引年轻选民，尤其是男性选民。眼下，特朗普显然不希望在其任期初期就违背“拯救TikTok”的承诺。

Tiktok在美国大众尤其年轻人中的影响力不可忽视。

美国青年政治学者王浩岚向《凤凰周刊》指出，政治考量是特朗普支持TikTok在美运营的首要因素。他解释说，TikTok作为一个拥有庞大用户基础和政治影响力的平台，为特朗普提供了一个有效的拉票工具——自2020年以来，他意识到自己的“特朗普主义”和“MAGA（让美国更加伟大）运动”在TikTok上获得大量关注。

“TikTok对其政治生涯有利，因此他才更加重视这一平台。他希望维护自己刚建立起来的影响力，避免这一平台被抹去。”王浩岚说。

此外，从经济角度来看，特朗普也不希望看到Meta（前身为Facebook）从TikTok的退出中获益。尽管特朗普承认存在安全方面的担忧，但他似乎更倾向于通过谈判达成一种解决方案，既能保持TikTok的运营，又能有效应对相关风险。

特朗普为何寻求延期执行？

在这份长达25页的“法庭之友简报”中，特朗普团队的核心诉求是让法官推迟1月19日（即总统就职典礼前一天）这一最后期限，以便他的政府能够通过谈判达成解决方案。

这份简报由特朗普提名担任副总检察长的约翰·索尔（John Sauer）提交，他在文件中并未像TikTok所主张的那样，直接宣称这项法律违宪，而是强调，特朗普擅长交易谈判，并拥有政治意愿进行谈判，能通过协商达成一个既能解决政府国家安全关切，又能保全该平台的方案。这份文件公布后，特朗普同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进行了通话。

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

虽然谈话内容尚不知晓，但在中美战略竞争的大背景下，通过谈判“拯救”TikTok并非易事。毕竟，该法案已是一项被国会两院通过并高度赞成、具有绝对的法律效力的法案，尤其被视为与美国国家安全相关。

法律门槛是特朗普难以跨越的难题。即使特朗普希望推翻这一法案，也必须经过复杂的立法程序，最终需要国会两院的通过才能实现。然而，该法案在通过时获得了两党的压倒性支持，想要废除、修改或制定新法的难度极大。

对于案件走向，张军分析说，“很难想象最高法院会做出一项彻底判决，即认为TikTok完全没问题，而国会的立法违宪，还侵犯了公民言论自由。但这也不意味着最高法院就会完全支持上诉法院的决定，认为该法案应当执行。”

张军指出，最高法院的未来判决走向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直接依据案件实际情况作出裁决。此前一审和二审法院均支持国会立法，认为在国家安全与TikTok言论自由之间的权衡中，国家安全更具优势。另一个则是考虑到特朗普刚当选，最高法院或许会决定推迟法律执行，留出时间让他寻求转机，这一做法也是合理的。”

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艾伦·罗森斯坦（Alan Rosenstein）认为，如果将禁令截止日期改到特朗普上任之后，他很可能会寻求替代方案，例如敦促国会废除相关法律，或鼓励新任司法部长不要执行该法律。“由于国会目前由共和党把控，修改法律难度相对较小。抑或是让国会再通过一部新法，以减轻对TikTok继续运营的处罚措施。”

不过，特朗普身为共和党总统，党内要求严格执行TikTok禁令的呼声颇高，这意味着他不但需要谨慎权衡决策，也面临说服党内同仁的艰巨任务。

欲将禁令作为对华谈判工具？

与应对移民等其他国内问题不同，美国两党在TikTok问题上几乎毫无分歧。即便特朗普想要守住自己在该平台上的选民，也未必招架得住党内那些对华鹰派。

“特朗普在TikTok上的立场变化让众议院的共和党人陷入尴尬境地，因为这迫使他们在支持特朗普和对抗中国之间做出选择。”民主党策略师杰夫·加林（Jeff Garlin）如此表示。

被特朗普提名为国务卿的卢比奥（Marco Rubio）此前曾呼吁全面禁止TikTok；被提名为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的布兰登·卡尔（Brandon Carr）也曾表示，他“看不到一条没有禁令的前进道路”，因为TikTok构成了“巨大的国家安全隐患”。

美国乔治城大学法学教授阿努潘·钱德（Anupam Chander）指出，卢比奥等人是不可能让近年来美中之间出现的高科技竞争冰释前嫌的。“即使特朗普试图与中国达成交易，他所任命的外交官也会对此保持高度怀疑态度。特朗普当然是最终的决策者，但他还是需要让这些官员公开改变立场。这将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特朗普团队在此次的法律文书中提到，禁令“干扰”了其上台之后“管理美国外交政策”，这一表述值得玩味。这似乎预示着，TikTok强制出售令或将成为中美贸易博弈中的重要筹码之一。

特朗普团队向最高法院提交的“法庭之友简报”中的部分内容。

“涉及TikTok的问题或将成为特朗普对华贸易政策的一个部分。特朗普可能利用TikTok交易达成更为广泛的贸易目标。”钱德分析称，“尽管注意力都集中在特朗普的关税策略上，但TikTok禁令是外界所说的美中之间‘科技冷战’的一部分。如果特朗普能拯救TikTok，将有助于缓解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

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研究员埃米尔·德克斯（Emile Dirks）也表示，特朗普可能会威胁进一步对中国商品征收关税，并将即将到来的TikTok禁令或强制出售视为对华谈判的工具。

TikTok禁令确实是影响中美关系的重大事件之一，其未来不仅关乎其自身命运，也将影响到两国民间气氛。王浩岚坦言，“未来，特朗普可能会将TikTok作为与中国进行重大战略谈判的筹码或议程事项。因为在当前的地缘环境和泛政治时代，这种情况早就难以避免，TikTok及其相关方已成为政治博弈中的交换筹码。”

特朗普一贯喜欢在竞选中夸下海口，但至今其新一任期的政策仍未落地。他承诺选民要拯救TikTok，但对如何处理这一问题的具体计划尚不明确。此外，尽管他在“法庭之友简报”中提到了种种论据，但这份简报本身并无法律效力。

“TikTok的状态依然很危险，特朗普对于这种暂停禁令的请求，其实没有实质意义。”据接近该公司的一位人士透露，在TikTok明确表态“宁可关闭也不卖”的大背景下，特朗普此举只是试图将博弈拖入下一轮周期。

“法律从业者通常在撰写材料时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与理由进行罗列，以增强说服力。因为中美关系是未来任何一任美国总统都必须面对的重要双边关系，因此他提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关于他能否真的将此作为贸易谈判筹码，目前尚难判断。”张军向《凤凰周刊》坦言。

特朗普选定的白宫新闻秘书卡罗琳·莱维特 (Karoline Leavitt) 此前在一份声明中表示，他会将拯救TikTok的计划坚持到底。但在康奈尔大学技术政策研究所所长萨拉·克雷普斯 (Sarah Kreps) 看来，这一承诺未必可靠。

TikTok曾于2022年向美国政府提交了一份协议草案，旨在加强对用户保护，并让美国政府对该公司的在美业务进行更多监督。但近几个月来，美国政府在法庭文件中辩称，由于该平台的规模和技术复杂性，执行该协议将具有挑战性。

“特朗普这几年一直没有获悉有关此事的新进展，一旦获取，他可能会改变主意并放弃竞选承诺。”克雷普斯说。

值得注意的是，该禁令的重点在于让TikTok从苹果和谷歌应用商店下架，如若未完成资产剥离便无法更新——这意味着即便执行禁令，TikTok暂时依然能够运营。此外，违规运营的惩罚手段是罚款，罚款数额由司法部长与政府敲定。而特朗普显然会对未来的司法部长拥有一定影响力，这属于法律灰色地带。

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卡尔弗城的Tiktok大楼。

作为总统，特朗普还拥有一项重要权力，即判定字节跳动与TikTok是否完成剥离。王浩岚指出，“既然如何定义资产分离由总统决定。特朗普上任后，大可宣称TikTok已经实现了剥离，从而不再受法案限制。尽管这大概率会引发诉讼纠纷，但历史上，总统依据法案所拥有的此类判定权鲜有被推翻的先例。因此，这同样是一条可行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