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外来媳妇发疯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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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农村外来媳妇发疯简史

2010年初,晋中盆地。

卜女士从榆次区的一间房屋内走出,消失在冬日灰蒙蒙的天色里。

彼时,她刚从大学里以立学硕士的身份毕业,却错过了博士考试:

因为她的身份证过期了。

接踵而至的精神崩溃,击垮了这个女孩。

她家人很快发现她失踪了,急忙报警,贴遍了寻人启事,却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十三年后,卜女士被寻亲志愿者找到。

她衣衫褴褛,眼神空洞:

身边是两个年幼的孩子。

如果不是张某的侄女主动联系寻亲志愿者,或许卜女士仍会被困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

张某是和顺县青城镇石叠村的村民,被人称作:

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据他所说,多年前一个冬夜,他在村头的桥洞下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卜女士,出于好心将其带回了家。

当地警方在通报中轻描淡写地定义这段关系为:

收留。

这倒显得一切合情合理,就像无数乡村怪诞故事的惯用说法,却不知它与拐卖、囚禁、性侵如何划上等号。

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在这里?说法不一。

一个叫郭某的老人声称,十多年前看见她在村子附近转悠。

后来的几天,张某把她领回家,再没人关心她是哪里人,也没人提出要给她办什么手续。

据说她常独自外出买零食,似乎:

行动自由。

只是这所谓的自由,在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谁也不清楚是否还剩下那么一丁点。

张某家是一栋破旧的砖瓦房,院门终年敞开,仿佛昭示着主人的坦荡。

可张某的侄女在直播中理直气壮地质问网友,她(卜女士)也有清醒的时候,

她清醒的时候为什么不走?

言语间,充满了对婶婶的轻蔑和不屑。

而张某侄女口中的办过酒席,更像是一场无人见证的荒诞仪式。

医院的体检报告显示,卜女士的身体:

长期营养不良。

十三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成长为懵懂少年,也足以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女硕士消磨成形容枯槁的妇人。

卜女士的精神世界,是否也如她的身体一般,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干涸?

两个孩子是黑户,在出生证明一栏赫然写着:

非婚生育。

他们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入学读书,更无法享受医疗保障。

他们的身份,如同他们母亲的遭遇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

1

冬日的丰县,灰蒙蒙的天色下,低矮的平房里弥漫着柴火和煤炭的混杂气味。

时间指向2022年1月27日,一段视频在互联网上悄然出现。

昏暗的镜头中,一位中年女子神色呆滞,说话含糊不清:

她的脖颈被铁链禁锢。

她被锁在破败的屋子里,孩子们在角落里时不时探出脑袋。

官方通报最初叫她杨某侠,可后来又演变为了小花梅。

但这个名字看上去并不重要,因为在最初的官方通报中,她只是一个:

患有精神疾病的合法妻子。

后来才慢慢有人发现,结婚证上的照片与视频中那张不知在何时黯淡下去的脸全然不同。

董志民,那个房屋的男主人,也是一时间成为话题中心。

他被宣扬为:

英雄父亲。

理由很简单,他有八个孩子。

并且,他也得到了:

当地的一些政策照顾。

在此之前,董志民或许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农民,直到那条黑暗潮湿的铁链暴露在灯光下,他的形象才被聚焦、放大,甚至变得荒诞。

欢口镇董集村坐落在苏北平原上,冰冷的风穿过光秃秃的树干,卷走田地里的最后一点温度。

这里的人习惯了朴素的生活:

却也习惯了闭嘴。

可当那段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后,沉默与置若罔闻变得异常刺眼。

自发的网友们像轰鸣的洪流般涌入,翻阅零散的线索,试图找出小花梅的来历。

人们看照片、查口音,在断断续续的信息中推测她的过去。

他们希望为她拼出一个完整而真实的身份。

在官方不断改口的通报里,她从杨某侠到小花梅,又被加上很多标签,云南籍、患精神疾病,还有:

被多次拐卖。

这一场舆论漩涡中,每一次发布都显得小心翼翼,但每一次都又激起新一轮疑问。

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被层层撕开,愈合不了,也无法停止流血。

董志民家中的那条铁链,似乎不仅拴住了她的身体,也锁住了网友们的目光。

这个冬天,互联网的热闹氛围被压抑的愤怒和不安所浸染。

人们担忧的,早已不是小花梅的个案,而是那些可能深埋在乡间小路、偏远山村里的无声故事。

各地的记者和网友赶到董集村,试图探寻真相:

但他们常常被拒之门外。

政府部门在巨大压力下成立了调查组,给出了一个调查结果。她的确来自云南,确曾被多次拐卖。

结论看似明朗,却又无比晦暗。

因为在此之后,仍有太多问题悬而未决:她究竟几岁?为什么会成为董家的妻子?八个孩子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

这个冬季过去后,似乎一切归于沉寂。

董集村还是那个村,黄土与冷风如常,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散着同样的炊烟。

只不过,在那间破败房屋的角落里,多年以后,人们是否还能记得那道带着铁锈味的锁链?

又是否会有人问起,那个曾被叫做小花梅的女人,现在过得怎样?

在苏北平原昏黄的落日之下,寒风卷起农田里残余的秸秆,也吹散了坊间无数的喧嚣。

就像一场迟迟未醒的噩梦,人们想要遗忘,却又无法真正释怀。

因为有太多底层的声音,在夜里依旧徘徊不去,等待着下一个冷风凛冽的日出。

丰县的冷漠与推诿,与和顺县的收留说辞,并没有本质区别。

人们习惯了沉默,偶尔露出几分不可理喻的理解:

这是家里事,外人别搀和。

2

山东德州禹城,2019年,一个叫方洋洋的女孩出嫁到张家,两年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临死时身高一米七四:

体重不过六十斤。

她患有轻度精神疾病,可旁人似乎只记得她是:

儿媳、没生孩子。

所谓的家,给了她不多的吃食,却给了她更多的责骂与惩罚。

等案发之时,村委会、妇联恐怕也只能说:

不知道。

否则,为何没有行动呢?

一个人就这样在漠视中走完短暂生命,荒谬得像是一则写坏了的寓言。

农历新年,张庄村处在沉闷的冬末气息里。

空气中飘着烟花的硝味,有人拿着鞭炮在空地上试放,声响忽远忽近。

屋檐下,稻草垛挨着破旧的土墙,冷风吹过,发出飕飕的声响。

方洋洋刚满二十二岁。

她躺在炕上,裹着褪了色的棉被,骨瘦如柴的身子撑不住那层破旧棉絮的分量,呼吸断断续续。

她是这个院子里最年轻的女性,却也是最沉默寡言的存在。

往年村里人去赶集,见到她或许会摇头,说她看着就没精气神儿。

方洋洋低着头,不答。

她轻度智力障碍,偶尔也只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窗外是密集的鞭炮声,振聋发聩。

窗内是一片死寂。

只有她时断时续的呼吸,勉强证明着生命依然存在。

直到2019年1月31日,这道微弱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

方洋洋不是被拐卖的,她来自隔壁镇。

婚前,她体重一百六十斤,圆滚滚的脸蛋儿常被人调侃:

有福相。

婚后她体重骤降至六十斤,整个人枯瘦如柴。那时,他们结婚

不到三年。

她嫁入张庄村张家后,与公婆同住。

这里依旧保留着许多传统观念,传宗接代、重男轻女,在村子里似乎是理所当然。

张家父母看她不顺眼,原因很简单:

婚事花了不少钱,她却没能怀上孩子。

这被他们视为罪不可恕。

他们开始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不满:

用棍子殴打,用责骂宣泄。

方洋洋的丈夫张丙,也用同样的方式教训她,他喜欢通过打方洋洋来:

撒气。

张庄镇在外人看来并不偏僻,县里通往镇上的公路修得还算平整。

然而,一走进村里,那些尘土飞扬的土路和老式院落,就像把人带回了过去的某个年代。

似乎这里的人们,很多观念和做法,也停留在那里。

冬天,气温在零度以下,方洋洋也经常被:

罚站在院子里。

寒风生硬得像一把细锯,来回切割她的体温。

站不住时,她可能想过回屋。但木棍在那里,她也只能选择继续站着。

那一天,张家父母,张吉林和刘兰英,下手特别狠。

夜里,方洋洋在炕上奄奄一息。

不久后,方洋洋的心跳已经停止。

翻看她身上的青紫淤痕,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想必也会忍不住皱起眉头。

法医鉴定她是:

重度营养不良。

再叠加外力钝器击打,造成:

创伤性失血性休克而亡。

一条人命,就这样在张庄村的鞭炮声中消失了。

案件曝光后,周围舆论哗然。

很多人初听判决时,心里直冒火:

虐待罪,最高不过三年。

大家都在问,一条人命,就这么几年的刑?

最终,案件被发回重审。

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张吉林和刘兰英,张丙则依旧是虐待罪。

新判决里,张吉林被判十一年,刘兰英六年,张丙一年八个月缓刑三年。

这个结果虽然稍显公道,但终究没法把方洋洋救回。

人们常叹,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为什么他们那么狠心?

谁也说不清那些淡漠和恐惧的来由。

也许是因为这儿几百年来都相信:

家务事不要外传。

也许是因为传宗接代在这里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方洋洋的葬礼静悄悄地办了,没人再提她的名字。

张庄村的冬天还是一样的冷,雪花落在那口干涸的水井边,很快就化成黑泥。

新年的喧嚣仿佛只存在于远方。

电视里播放的拜年节目、县城广场上零星的灯展,都和这个萧瑟村庄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没有人会记得,方洋洋的那个新年夜,鞭炮声就像一首嘈杂的送别曲,送走了她短暂却痛苦的生命。

人们关心的是下一桩喜事:

哪家办酒席,哪家娶媳妇,哪家生了儿子。

可方洋洋留给世界的,似乎只是一声无人回应的叹息。

还有无数个与她相似的年轻女性,她们躲在灰暗的院墙后面,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有人重男轻女,有人借口传宗接代,亦或是嫌弃智力不如人。

可这一切,究竟是真的理所当然,还是荒诞得令人心惊。

漫长的冬日仍在继续。

鞭炮声渐渐停歇后,只剩下风吹过田野的回音。

那沉默,恰似一面倒映着人性与偏见的深渊。

而方洋洋在死后,也没有安宁。她被家里安排了:

冥婚。

3

九月的辉县,天还没凉透,地里偶尔能听到几声麻雀的叫唤。

收割机轰隆隆地在地里穿梭,卷起成团的尘土。

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一桩旧事。

35年前,村里的李某花了1000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媳妇。

后来,她一直被叫作:

喂。

没人在意她叫什么,仿佛她生来就该没名字。

村里的口音同她的口音,好像两条平行的沟渠,从不交汇。

她年轻时被拐,多次逃跑,每次都遭毒打,听力也因此损伤。

更荒诞的是,她还:

丢了一个小孩,至今生死不知。

因为耳朵不好,也始终没学会普通话。

从此,听不懂、说不明的孤独就跟在她脚边,缠着一辈子。

偶尔,她会跑到门口坐着,望着路,不知她眼前浮现的是哪一座远山哪一条瀑布。

小李一直听不懂母亲喃喃自语的几句话,却没想到这可能是母亲回家唯一的线索。

自打记事起,她就知道:

母亲的身份尴尬。

人贩子在1985年把喂拐到河南时,喂还很年轻。

但关于她更早的那些事,村里没人问过,也没人会问。

小李坐着,用手机翻看视频。

在抖音上,一个叫峰萧萧的布依族青年的视频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发现,峰萧萧发布的视频里:

有着和母亲极为相似的音调。

她赶忙向峰萧萧求救。

峰萧萧听过之后发现,这似乎就是他们老家的布依语。

他顾不上别的,又拉了几个老乡一起辨认喂的口音。

布依语里有好几种土语,年轻人往往只知道一两种,年纪大些的或许还懂得更多,但能分辨第三土语区的人少之又少。

可他们像拼地图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回回地比对、筛选。

有人断言,听音调,该是黔西南那边。

视频反复发在群里,群里的回复越来越长。

有些人指点口音差异,有些人挖出老照片,有些人直接打电话回乡下找长辈问讯。

好像他们都很着急,生怕再拖下去,喂就会在时光里彻底失去这一点家乡的印记。

玉米地里的麻雀似乎对凡尘琐事并不关心,啄完地上的碎玉米粒就各自散去。

偶尔有几根玉米秆断在路边,碾出一股辛辣的气味。

日子在等待和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终于,大家找到了她的家,联系到了她的家人。

黔西南的山峰峻峭,云雾盘旋,布依族村寨零星散落。

村里的人好奇且热情,拉她去吃酒、赴宴、聊天。

她的双亲也盼着能多看她两眼。

在这场有点嘈杂又动人的团圆里,每个人都在努力让三十五年的断裂弥合。

可到底,断裂就是断裂,回不去的:

就是真的回不去了。

十几天后,德良和女儿:

不得不回到河南。

走之前,她跟年迈的母亲约定:今年过年,我们回来。

这是她脱口而出的诺言,带着火热的期待。

她不知道,上天从来吝啬给予完满,母亲就在这年腊月里:

猝不及防地去世了。

在第三十六个年头,德良找回了故土和亲人,却也在一瞬间痛失了母亲。

这个来得太快的团圆,如同夜里昙花一现。

我们也许只能站在故事的外缘,讶异、唏嘘,又空留下遥远的叹息。

她用三十五年,回到起点——却发现,老屋依旧存在,可母亲却不在了。

青黄的玉米地里,曾经散落着无数失散的命运。

有些人找到了路,有些人还在试探。

远处,一只麻雀落在枯枝上,抖了抖羽毛,又一次飞走了。

这个村庄、这些人,这些穿过了时光的拐卖与寻亲,就这样在烟尘和尘土里,继续。

4

好像每个乡村都藏着这样一处阴影:

一座简陋的砖房、一张破旧的土炕,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绵长岁月里,她们生了孩子,也失了自由。

偶尔有人惊呼,但总有更多人不以为然。

官方通报中,那些语焉不详的措辞,轻飘飘地落在纸面:

收留、家庭纠纷、自行外出……

似乎一切都合乎逻辑,却又处处泄露荒诞的气息。

正如榆次失踪的硕士毕业生,足以证明她不算被囚禁的说辞居然是:

常去买零食。

有人问,她们究竟为什么留在那儿,为什么不逃?

有人则说,或许她们就没得选,或许精神上的压制远比身体的禁锢可怕得多。

更加讽刺的是,每次舆论沸腾后,涉事村子仍是原来的模样。

山坡和土路没有变化,人们照旧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问起当年,都会说:

啊,是有那么个人,可后来没声了。

这一切,就好像春耕秋收一样平常。

乡村有其独特的静谧,但某些静,或许是另一种残酷。

那些没有围墙的院子,看似大门敞开,却锁住了外人无法探究的秘密。

有人疑惑,为何这么多年,村庄里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却无人出声。

也有人问,贴在墙上的寻人启事,为何越贴越旧。

多年后的一份简短通报,能否抚平十三年的蹉跎。

他们都说,那是一种收留。

可谁会主动被收留一辈子,丢下自己的故乡与过往。

现如今,卜某离开的这十三年终被划下句点。

小花梅的铁链被解开,董志民吃了官司:

方洋洋却再也无法醒来。

那些空白的档案,或许还在某处尘封。

下一个失踪的名字会不会再次惊动舆论?

谁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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