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的新玩具,是这个曾经80-90后的共同回忆
虎嗅APP
2025-04-10 20:54:57
北京东四环外,三十五岁的白领杜怡下班后正倒车入库,他的倒车影像仪是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Game Boy改的。
“倒车这件事儿吧,和玩俄罗斯方块其实是一回事儿,我现在每次倒车,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这块Game
Boy上戳戳点点的日子。”
与此同时,二十公里之外,北京西二旗的晚高峰地铁里,神情疲惫的王小西掏出了她刚收的CCD相机,并试着让眼睛重新对焦,挤出一丝丝光来——取景框里,工作一天后的油脸在千禧年风格的噪点下全部消失不见。
当全中国每天有几亿人在短视频里滑动4K超清画面时,却有一群人在逆向打捞世纪初的技术残骸。他们执着于改装Game
Boy、沉迷于CCD相机镜头里90年代的光晕,这些过时的技术,正在被他们变为新的风尚。
Game Boy和CCD相机背后,是“重现过时技术之美”的潮流
对于许多80、90后来说,Game Boy很有可能是大家拥有的第一部电子产品。
在Game
Boy流行的那个年代,不可能出现花大几百一单在砸不出水花的游戏里氪了又氪的事情。那时砸在游戏屏幕上的是街机厅里孩子们中二的口号声,他们通宵抱着从新华书店和校门口小店货架最前排买来的Game
Boy Advance,盯着它背光的屏幕,用一节又一节的五号电池为它续航,用零点一度又零点一度不断下跌的视力为他献祭。
从GB到GBA再到SP,从俄罗斯方块、马里奥赛车到口袋妖怪,皮卡丘的十万伏特劈开了一个又一个夏天。大家攥着像素地图跑遍常青森林;打拳皇搓得手指起泡;用联机线和同桌换宝可梦,传速慢、卡bug,但对方接收前拔线,双方都能拿到宝可梦。这是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当年有幸有一台,玩的游戏有三国志日文版,全是假名,除名字外少有汉字。但愣是翻了版。然后就是传说中的《口袋妖怪》1代了。也是假名,也愣是翻了版。真佩服自己当年的毅力。要用在学习上,清华北大都肯定能上。”杜怡如是说。
Game
Boy能在千禧年前后完爆市面上其余掌机,在中国市场火爆,主要靠的是续航能力——4节全新干电池一般可以续航 10
小时,相比来说,同时代竞品世嘉Game
Gear需要装6节电池,出门玩半小时游戏,就需要更换一轮新电池;与此同时,“N合一”的中国盗版卡带价格低廉,这一游戏全球化进程中知识产权保护的漏洞,令中国的普罗大众都能消费得起。
可到了2003 年,SONY 用自家 PlayStation
Portable游戏掌机改变了一切,随后的PSP的推出,让掌上游戏彻底从2D变为了3D。任天堂的时代似乎突然翻篇了。
尽管如此,时至今日,Game Boy总销量早已破 1.2 亿台,是史上最畅销的游戏主机。
如今,当许多人都玩腻了在毒圈收缩的世界里chiken dinner的3D游戏时,二维里的Game
Boy实则早已变成了一块块“电子垃圾”。
“卡西欧一直在复刻老手表,Game Boy为什么不能出复刻啊?”
不过近年来,这个由十字键与像素画面构成的时代印记,又频繁开始在社交媒体刷屏——并不是Game
Boy推出了什么新产品,而是那一代“曾经的年轻人”正把闲置了二十年左右的Gameboy改成各种物件。
倒车影像仪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资深Game
Boy玩家来说,当3D世界真实的影像在泛黄的塑料壳里闪现时,已至中年的他倒车时想必能立马体验到,1998年暑假躲在被窝里通关《口袋妖怪》时的视听通感——此时他倒的已不是车,而是将已逝的青春一次又一次地启动再归位。
更有心的网友甚至在社媒上分享了自己的改造过程:
简直让我这个文科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此同时,相机、测速仪、投屏工具和街机手柄等也层出不穷。
小红书
值得一提的是,Game Boy拍摄出的照片质感早已自成一派。
Game
Boy拍出的照片,实际成像128X128,仅支持四阶灰度(黑、深灰、浅灰、白)。这可能是“数字摄影史上”的“低保真”标杆。因为所有细节都被抽象为颗粒化的点阵了,让人秒回QQ聊天室时代。为了让Game
Boy拍出彩色照片,一位美国小哥用三色滤纸分别拍摄,再用Photoshop通道叠加的功能给照片上色。这简直是对“AI生成图片”的温柔嘲讽。
如今你百度随便搜张图,点一下AI修复,就能完成赛博美颜;即梦AI,也早已可以立即生成你梦寐以求的完美头像。
可依然有一大把人在用Game
Boy拍照。他们并不会去忙着品鉴它拍出了什么质感的东西,而是玩味于它居然能拍照。在如今这个iPhone都可以用来拍电影的年代,Game
Boy的照片质感从技术层面上来看确实“惨不忍睹”。要是用它来拍婚礼,亲妈都认不出新郎是谁,不过情侣倒是可以得到像素风婚礼纪录片。
网友展示如何给Gameboy装上长焦镜头
这就是Game
boy在技术局限下的某种原生浪漫,它用低清美学,赠予了我们一份独特的胶片质感,并在某种程度上迫使我们开始用想象力填补那些虚处与空白。
在重现过时技术之美这件事儿上,如果说Game
Boy的爆改党是在用笨拙的手工续写青春,那么CCD相机的拥趸们便是在复古滤镜里寻找回忆。
作为另一种陪伴中国年轻人成长近三十年的老物件——CCD相机正在小红书上不断被曝光。这个拥有着千禧年初家庭相册的视觉基因的物件,凭借冷白皮与噪点的“童年滤镜”加持,在二手市场不断溢价,有点正在实现电子永生那意思。
CCD(电荷耦合器件)是数码相机早期的主流传感器,2010年后基本被CMOS取代。CCD相机的成像特点是高光易溢出、暗部噪点颗粒化,形成独特的“复古低保真”效果。与Game
Boy一样,它象征着二十年前的过时技术,是名副其实的当代高科技弃子。
可最近几个月,小红书博主正用它拍“王家卫式眩晕光影”,追星女孩正用它“复刻爱豆同款打歌后台照”。她们都不再用美颜滤镜把脸上的皮磨到毛孔消失,反而追求起了“捕捉灵气的呼吸感”。
这就是如今互联网一角里的真相——由两个老物件掀起的“低保真”热潮,让年轻人再次当上了“垃圾佬”。
重现过时技术之美,是在抵抗大时代下的生存焦虑
去问问那些热衷于爆改Game
Boy的网友为何这么做,他们可能会告诉你,这是一件非常没性价比的事儿。
因为,要玩老游戏,市面上有各种模拟器与开源掌机;要拍照,NOMO也有Cam Boy滤镜。自己动手改一台Game
Boy,不是划算买卖——海鲜市场购置一台需要小三百元;继而将经典的背光屏改高亮,换一套透明外壳与按键,再加三百。
与此同时,购置一台心仪的CCD相机,也越来越不容易了——目前CCD相机在二手市场的价格区间为300~1000元,部分停产、成片质量更好的相机甚至已达到上万元。以最抢手的“索尼DSC-W830”为例,官方全新库存机售价为750元,而闲鱼售价高达1100元,甚至还会出现“一机难求”的情况,购买某款型号平均需要等待一个月到三个月的时间。
那为什么依然有那么多人在爆改Game Boy、抢购CCD?
去网络上搜集资料,你就会发现,从2020年疫情时开始至今,CCD相机每隔两年就要重新火一次。
这一次的爆火,主要归功于小红书等视频社交媒体平台,它们令这次的浪潮被放大——触手可得的CCD修复教程以及明星博主的带货在视频社交媒体平台上过于直观,风潮来得更突然与彻底。而这个现象也表明,技术越是迭代加速的时代,被淘汰的设备反而越能成为潮流符号。
因为它们的火爆昭示出,在“淘汰”与“颠覆”的绝对意义之外,人们正在用一种更人性化的方式去抵抗快进着的科技发展,人们需要越来越多的“不完美”来确认自身的存在。
这就是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中的矛盾之处的缩影——我们不断追求更高清、更智能的设备;另一方面,又在“过时”技术中寻找情感补偿。
复古潮流的周期性爆发,背后就是人类的现代性焦虑。当我们在2025年把Game
Boy装上汽车仪表盘时,我们不仅是在改装设备,更是希望重构人与技术的相处方式。
因为,我们每时每刻都需要用怀旧来背叛当下,用改装来篡改记忆。
所以我们会去改一块Game Boy、买一枚CCD,这都是在技术狂飙的进程中尝试去给时代减速。
现如今,车已经可以自动驾驶了,AI也早已进入绘画领域。人类技能正在被AI“接管”,这时候,焊接电路板、用3D打印机器外壳,再用不同颜色的滤纸,赋予黑白灰照片颜色。这些看似笨拙的“创造”,足以让人有一种可触的实在感。
这与CCD相机的噪点被网友们誉为“氛围感”神器是一个道理——无论是Game
Boy还是CCD,它们制造出的那些模糊的像素点,似乎正在成为科技剧变的年代,人类想象力的弥足珍贵的小小领地。
不管你是否认为自己还是个年轻人,对儿时往事的追忆、对旧日生活的重温是实现精神归属感的重要渠道,Game
Boy与CCD对于人们来说已经超越单纯的“老物件”或“电子垃圾”:我们可以在加班间隙用CCD相机随手一捏,以短暂穿越回没有KPI的学生时代,也可以耗时三天改好一个Game
Boy相机,只为弥补童年没有零花钱买它的遗憾。
——在虚无缥缈且浩瀚无垠的元宇宙里,握着点“电子垃圾”,总归能让人更踏实点吧?
电子垃圾的产生速度,是回收速度的五倍
目前我们正在改造和再利用三十年前的“电子垃圾”,可未来,电子垃圾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我们区区几十亿地球人类对电子垃圾的人性化改造行为,还会有如今这般的浪漫吗?
联合国去年发布的《2024年全球电子废物监测报告》显示,电子垃圾正以每年 260万公吨的速度增长。
电子垃圾:带有插头或电池的废弃设备(如电话、电视和笔记本电脑),但不包括电动汽车产生的废物
报告指出,2022 年产生的电子垃圾达 6200 万吨,足以装满 155 万辆载重 40 吨的卡车;报告预估到 2030
年,电子垃圾年产将达到 8200 万吨。
尤其令人担忧的是,在 2022 年产生的 6200 万吨电子垃圾中,仅有 1380
万吨(22.3%)被正式记录、收集和适当回收,电子垃圾的产生速度是回收速度(使用有据可查的方法展开)的五倍。
这就是现实的严峻,也许有一天,当人类终于将1989年的初代Game
Boy改装成太阳能计算器;而人手一个的宇树科技机器狗废弃后,开始被改成了招财算卦的风水师;特斯拉人形机器人Optimus被改成了厨子;波士顿动力机器人Atlas成了夜店DJ。
可还有数不尽的电子垃圾该怎么办?照如今的回收速度,还不如把它们都变成装置艺术,但仔细一想,也没有那么多展馆能搁下啊。
指数级狂奔的科技发展速度,不得不让依赖五感与六识的人类一边感叹时代更迭之快,一边在三十年前的电路板里寻找诗意;在二十年前的噪点里反刍童年。这一切像极了加缪《西西弗斯神话》里的抗争模式:明知技术洪流不可逆,仍要通过改装与重购,赋予过时设备新意义。
毕竟我们需要“故障美”来确认自身存在的独特性。这是潮流文艺圈层内,复古科技的文艺复兴;也是时代更迭的大浪潮下,悲壮的技术浪漫主义。
最后,请允许我篡改一下《机器人总动员》的剧情:
公元2805年,人类文明高度发展,却因电子垃圾大量增加使得地球不再适于人类居住。地球人被迫乘坐飞船离开故乡,进行一次漫长无边的宇宙之旅。临行前他们委托名为WALL·E的机器人对电子垃圾进行清理。
WALL·E在清理的过程中发现了一辆废弃已久的汽车,在车上,是一块用来显示车速的Game
Boy,WALL·E给它换了新电池,摆弄了一会儿,看到了它的主人预设下的一段古早的像素文字:“我们曾用不完美的硬件,爱过这个更不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