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晴朗的一天。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湖上,铺展开万道波光粼粼,自由的沙鸥在波 光上飞翔...... 天使湖,孤岛上,百花争相吐艳,繁叶荡漾摇曳,林中不知名的鸟儿在欢快地尽情 歌唱。 大卫卧室,阳光照射进窗户,窗外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 大卫半躺靠在床头,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在聚精会神地读着一本什么书。 “笃 ... 笃......”响起两下敲门声,大卫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请进!” 门,轻轻被推开了,梦蒂亭亭出现在门口,她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食 物、饮料和餐具。 “午餐准备好啦。”忽闪着澄清的蓝眼睛,腰系围裙的她别有一番俏丽。 大卫见状,翻身就要起床下地。 “快躺著别动!”她连忙发出命令,边说边走到床头,腰肢弯弯将托盘平放在他面前。 “经过一天半的休息,你面色看上去好多了,大卫。” “是吗?” “希望你能喜欢我今天做的菜肴。” “那当然。谢谢你,梦蒂!” “不客气。”她自然愉快的声音,在他听来比任何音乐更加悦耳动听。 大卫开始用餐,梦蒂在旁关切地看着。二人默默无语。 才尝了几口,慢慢的,他停了下来,双眼直直望着面前的杯盘,一时发呆在那里。 “怎么了?大卫,饭食不合口吗?”她的声调隐隐透着不安。 “不,恰恰相反。可是,这食物越是精美,我...越是难以下咽......” “为什么?”她略感惊讶地。 “我想说,梦蒂,你...大可不必这样费心。”他尽量将语气放得随便,但显然不很 成功。 “我一点没有费心,你不用感到过意不去。” “我这不是过意不去,你不明白,...... 看来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你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好庄重,谈什么呢?” “前夜我所做的,说穿了其实很平常;结合整个事件的前后因果来看,那根本算不 上什么义举或善行。所以,我不希望它成了你的心理负担,更不能心安理得、顺水 推舟,忍心利用你的单纯和善良,以一个施恩者自居,借此来占你的便宜,如果这样 做我就是错上加错、罪上加罪。” “可它并没有成为我的心理负担。占我的便宜?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我是说,你现在做的是一种自我牺牲,它对你来讲毫不值得,我不能对此保持沉默。” “这谈不上什么自我牺牲,我不过是想试着做和你所做的相同的事情,希望你能给 我一个机会。” “和我所做的相同的事情......”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熟悉,想起来了,他不由辩 道:“你这联想既不合逻辑,也不近情理 --- 对你自己而言,因为这两种人物、两 件事情的本质完全不一样。” “两种人物、两件事情?本质有什么不一样呢?” “直说了吧,梦蒂,我的所谓舍己救人充其量只是灵光一闪的天良发现,是主动作 恶中的被动赎罪行为,这赎罪的起因归根到底还是出於原罪本身,所以它的价值即 使有,也十分有限;”他的语气很苦涩:“而你现在主动留下来,想要拯救我这迷失、 堕落了的灵魂,则完全是以德报怨的纯粹善的体现,可是我的恶怎么配得到你的善。”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直说了吧,”她的语气很柔和:“我想帮你是因为发现了 你这个人其实并不真坏,特别是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 “知道我是不是真坏的只有我自己。打个你容易理解的比喻:我的人生是漫漫黑夜, 其中偶而划过一两道流星,为了这零星萤光,你要回报我以整个月亮,这对你来讲 很不公平,流星和月亮不可同日而语,不应该进行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对不起,大卫,你说了这么多,可我实在搞不清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讲 究和道理。” “你不明白那是因为你太单纯,善的心灵每每难以理解恶的东西,正如太阳根本没 概念什么是黑暗,这是善崇高的地方,反过来也是她的不幸。你的善既给你带来了 从来不晓得阴暗的幸福,也给你造成了毫不设防的伤害;而我的恶带给我的除去悲哀 就是痛苦,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为恶但又难以自拔乃是人生最悲苦的一件事情。” “大卫,你一口一个你自己恶,可在我看来,你能够这样想就说明你并不那么恶。 记得我们教会的牧师曾经说过,名副其实的坏人以恶为善,以善为恶,而你却不。” “善在我的心灵,恶在我的灵魂;我的心灵只能偶尔点燃我软弱的感情,而灵魂牢 牢掌握着我整体的存在。流星无力照亮黑暗,最后终将被黑夜彻底吞噬。” “为什么你对自己这样悲观,我相信,一个善的心灵不可能象流星一样短暂和暗淡。” “这也是我挣扎中的唯一企望。我感激不尽你的以善报恶,希望她能唤醒我更多、 更深的人性良知;但又怕我根深蒂固内在的恶乘虚而入,反过来利用你的良善给你 造成更大的伤害。你不知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苦苦思索着我们眼下的这种不寻常的 关系。” “我觉得你考虑得太多了,大卫,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事情也许没有你想得这样复杂。”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考虑,事情也决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好吧,不管简单还是复杂,我只是想做我应该做的,真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希 望你也不要有,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养好伤,其它的事情我们以后再慢慢谈,你看好 吗?”她的真挚如同她的美,让他再一次无法抵御。 “唉,为了你这片心,我还能再说什么,只有...暂且遵命。” “那么,就请继续用餐吧。” 他低下头去,重新开始进食。 她的眼睛盯住了他床头上的书:“呵,大卫,原来你也读《圣经》?”她不无惊讶地。 “罪人也读《圣经》,多么滑稽可笑。” “噢不,大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 我是指......”她一下子想不出词儿 了,面颊忽地胀得绯红。 “你是指,这个人既读《圣经》,怎么还干出了那些事情。” “......”她红着脸儿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默认了他的揣测。 “你内心的疑问,这里面都有答案。”他指指那书。 “哪段经文呢?”她低声问。 “《罗马书》。请你帮我读好吗?梦蒂。” “当然。”她的红晕悄然消隐。 “从第七章14节开始,请吧。” 於是,她那隐隐带着一种银铃回音的清脆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娓娓响起: “我们原晓得律法是属於灵的,但我是属乎肉体的,是已经卖给罪了。因为我所作 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愿意的,我并不作;我所恨恶的,我倒去作。若我所作的, 是我所不愿意的,我就应承法律是善的。既是这样,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头 的罪作的。我也知道在我里头,就是我肉体之中,没有良善;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 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 作。若我去作所不愿意作的,就不是我作的,乃是住在我里头的罪作的。” 听着听着,他咀嚼着无味的美食,象是咀嚼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我觉得有个律,就是我愿意为善的时候,便有恶与我同在。因为按着我里面的意 思,我是喜欢神的律,但我觉得肢体中另有个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战,把我掳去, 叫我附从那肢体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感谢神, 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能脱离了。这样看来,我以内心顺服神的律,我肉体却顺 服罪的律了。” 听着听着,他的满头满脸渗出大片汗珠。 她的阅读告一段落,他也用餐完毕。 “呵,一点都没剩下,真高兴见你胃口这么好。噢,别忘了把这药吃了,我给你再 添些水。”放下书,梦蒂收拾起餐具,向门口走去。 “谢谢!”他的神情仍然有些呆滞。 少倾,梦蒂端着一杯清水回来,递与大卫,他接过,将药和水吞服,她默默看着, 以一种母爱的温柔。 “真爽气。还有什么我能够做的?” “没有了,这已经受之有愧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读书也别太累了,我们傍晚再见。”说完,她转身欲离去。 “最后一个小小请求。”他突然道。 “请讲。”她一个优雅回身。 “请不要关上房门 --- 我的和你的,如果你练琴的话,我想听。” “自然。”嘴角弯弯,她冲他甜甜一笑,短裙一摆又要离去。 “梦蒂!” “嗯?”她再次轻盈转身,美目流盼着明丽。 “谢谢你!”他的语调再次变得好庄重。 “又谢什么?谢我不关上房门?”她忍住笑。 “感谢你的微笑,你对我的第一次微笑,那暴风雨后的彩虹,冬日里春天的灿烂阳 光!”他的脸上又浮现起那梦幻般的神情。 “......”她不能再笑,望着他痴呆的样子,她说不出话来。 “谢谢!”终于,她低声道,转身低头走出他卧室。 梦蒂上得楼来,回到自己的琴房;拉起百叶窗帘,推开了窗户,放清爽的湖风吹入; 她深深吸一口气,顿感心旷神怡。再眺望湖上:沙鸥点点,波光粼粼;悠悠蓝天, 朵朵白云...... 梦蒂来到琴架前,轻托起小提琴,翻开面前的乐谱,稍微调试一下琴弦,随之左手 指尖轻快跳动,右手琴弓飞舞起来,她拉的是帕格尼尼练习曲,千变万化,繁复艰 深,不愧最高难度的小提琴作品。 拉了几小节,一不小心走了音,只好重头来;咦,今天这是怎么了,转眼又乱了指 法;她轻吸一口气,努努力再试着开始,噢,还是不行,真没有办法,梦蒂无奈地 微微一笑,轻摇下头,合上了乐谱。 梦蒂缓缓走到窗前,面对着满目锦绣、景色如画,从新扬起了手中的琴弓,这回是 即兴拉奏:一段优美如歌的慢板,自E弦的中高音段涓涓流出,光华洁净的旋律随 之冉冉升起,明亮、恬静,悠悠遐想似音诗,憧憬中带着柔婉的纯情;仿佛看不见的 粼粼莹波闪烁着五彩缤纷,宛若吻不着的紫罗兰柔逸的芬芳馥郁,这是一个天使少 女心的婉转倾诉,情的自然流露,一个纯美的心灵化作一波波纯美的乐音。 大卫正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作着沉思;梦蒂的源源音乐光波,以生命的空气为传 媒,自敞开的心扉流入;为这人间天上的光波所照射,大卫慢慢抬起头来,睁开的 眼睛渐渐放出光芒,沉郁的面上泛起阵阵感动;为这圣洁灵魂的光波所牵引,他机械 地从床上坐起,赤着足下了地,向起居室一步步走去...... 大卫来到起居室,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地,踏着梦幻般的步履,走向那封尘日久 的三角大钢琴,缓缓揭开蒙上了一层灰的琴盖,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如沙漠中长途 跋涉的旅人一眼望见了一汪清泉,他猛地伏下身去,刚柔并济的十指灵巧地滑过黑白 琴键,一串华丽辉煌的音流,霎时破空迸涌而出,回响在有限的空间和无限的心灵; 仿佛为黎明的金色诗情温柔地引导,迷茫的魂灵羽翼乘驭起清朗的大气,重新翱翔 于超然忘我的艺术意境。随之即刻,小提琴的温馨阴柔,钢琴的浩荡阳刚,如日月交 辉,似天地合一,灵性中最精邃幽深的天簌在此绝妙地和谐相融,音乐之美的永恒 瞬间,胜过了人间的千言万语。 梦蒂出现在二楼房门口,她一面仍旧拉着小提琴,一面款款移过走廊,身姿优雅怡 然步下楼梯,汇万方仪态于一身,似天上飘来一片云...... 梦蒂于大卫身侧立定,手中飞扬的琴弓不停,淋漓抒发着天然纯洁的喜悦,与热爱 人生的不尽甜美思绪。 大卫没有回首,任指下的键盘起伏跌宕,大手笔谱写着胸垒万块,和那对真美善生 命的一往深情。 乘着神明赐予的音乐翅膀,他们手携手飞翔,飞翔,飞翔于光辉人性升华吐射的晴 天碧空里...... 最终,他们的合奏,于热烈、和谐、美妙的高潮声中结束。 他回转过头去,慢慢站起身来;她缓缓收了琴弓和提琴...... 他们,相互默默凝视着对方,眼中都闪烁着泪光,感动和喜悦的泪光,良久...... 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谢你!” “谢谢你!” “真好啊!” “真好!” “你的音乐告诉了我许多你没有说出的东西。” “你的也是。” “我们最美的歌 ---” “出自我们最深挚的灵魂!” 她与他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