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经是工作以后的事了。 和同事搭电梯的时候无意中提到“厦大”两个字,电梯里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年人转向我问道:“你是厦大毕业的?”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吗?” 中年人微微颔首:“看来咱们都是被吓大的。” 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继续沉默地看着电梯上方的红字一格一格地跳。 2、 兔儿爷高我一届,是我在厦大最早认识的北京人之一。 他行动敏捷,是系里著名的短跑健将,两颗大大的兔子牙和天真无邪的眼神相映成趣。见过他的人都说:头上安俩长耳朵,他就可以直接去华纳演真人版“兔八哥”了。 当时我刚入学没几天,在校园里稍微多走几步就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就在我满怀乡愁之际,兔儿爷如及时雨般带着另外两个北京老乡杀到我面前。 他们带着我里里外外转遍了厦大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确定我这个路痴不会再把自己弄丢。一路上听着兔儿爷京腔京韵的调侃,我从心底里感到欢喜。 送我回到宿舍门口,兔儿爷说:“哪天带你见见咱们系学生会主席,也是北京的。” 那天以后我才开始了快乐的大学生活——人非得找到组织,心才能踏实下来。 3、 兔儿爷说的那个人是阿蒙。 阿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见到我时笑咪咪地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正象一个温厚的大哥哥。 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已经对他即将毕业这件事感到遗憾了。 学生会主席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头衔,在阿蒙这里却是个例外——我几乎没见过比他人缘儿更好的人。只不过每当他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在例会上发言时,除了几个北京的学生会干部,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关于阿蒙的传说很多。我听到的第一个,是某学期期末,阿蒙发着高烧去参加考试,差点儿昏倒在考场上,最后考了90多分。 而我大学四年,无论基础课、专业课、选修课,没有一门上过90分的。 经常在某些个清风抚面的早晨看见阿蒙和他的女友然拎着羽毛球拍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然刚好比阿蒙矮了半个头,长发飘飘、身轻如燕。 他们的背影是最和谐最自然的美,让我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立刻去谈一场恋爱。 4、 和兔儿爷一起去图书馆。 一个留寸头、戴眼镜的男生懒散地靠在楼梯扶手上东张西望,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兔儿爷拉我过去,介绍道:“这位小凯哥哥可是咱北京帮里的大名人。人家暑假一不坐火车二不坐飞机,一人儿骑着自行车就回家了。怎么着凯哥,今年寒假还不滑雪回去?” 男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有这个打算!” 5、 兔儿爷还没有女朋友这件事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系里公开喜欢他的女生,单是我能叫出名的就有好几个。 再说他也不象个洁身自好之辈,今天陪这个逛街、明天陪那个看电影,就是没听说他真的跟谁有过实质性进展。 据知情者说他其实早有目标,只不过一直在酝酿情绪。到了天快要冷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可是他喜欢的女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女孩比兔儿爷大四岁、家在上海、因为身体很不好曾经休学两年,所以和阿蒙在一个班。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段很难有好结果的恋情,致命的因素太多了。但是兔儿爷坚持。 他始终很恭敬地叫那个女孩师姐,我们也跟着他这么叫。 6、 阳光灿烂的午后,身材矮小的英子踩着平底拖鞋,穿着宽大的背心短裤静静地靠在一棵棕榈树上抽烟,一个纯银的骷髅头饰在她胸前晃来荡去。 她抬起头看到我,原本凝重的眼神中掠过温暖的笑意。 其实好普通的一个小女孩。但是大家都知道有个叫英子的北京姑娘,能玩儿一手极漂亮的架子鼓。 7、 兔儿爷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把师姐追到手了,不过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 没办法,兔儿爷交际广泛,整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在我眼里他就象一阵风一样来去匆匆,我经常连续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而且他仍然在肆无忌惮地和各类女孩子打情骂俏,这让我怀疑他对师姐到底有多认真。 难得看到他们俩出双入对——师姐妩媚成熟、宁静端庄,衬得兔儿爷越发象个乳臭未干的大孩子。 我们不太好意思告诉兔儿爷,他们俩看起来并不那么般配。 8、 明月夜,走廊上摆了桌椅,阿蒙端坐桌前,熟练地提着暖水瓶淋了一遍茶壶和杯子、泡茶、把第一遍茶水倒掉、再泡、分到各个杯子里。 尽管条件简陋,也并不影响阿蒙表演他的茶艺功夫。周围一大群谈笑风生的、各个年级的男男女女,基本上他的寝室每天晚上都如此热闹。 台球厅,阿蒙弓着身子边架杆边自言自语道:“翻袋,进中洞。”话音刚落,黑8撞到球案长边反弹回来,稳稳当当地滚进中间的洞里。 然不喜欢打台球,阿蒙一手痒就偷跑出来叫我们去玩儿,印象中不记得有谁赢过他。 想一起出去打牙祭,阿蒙会半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中山路一小胡同里有家馆子,做沙茶面一绝;莲花那边儿有个做东北菜的夫妻店,一盘子拉皮儿仨人都吃不完;还有个能吃涮羊肉的地方,全厦门独一份儿,连北京的臭豆腐都有。。。。。。你们想去哪儿?” 如果饭桌上有酒,兔儿爷喜欢灌人,阿蒙就不。阿蒙总是在倒完酒之后乐呵呵地说:“我们来玩儿游戏吧,来来来,梁山伯与祝英台。。。。。。” 所以只要阿蒙在场就从不会有人喝高,但是每个人都开心得要死。 阿蒙有一种强大的个人魅力,这种魅力让我觉得他可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9、 在校门口碰到化工系的木木。 “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呀?”我问。 “从影楼啊。拍婚纱照去了。”木木轻松愉快地回答我。 “婚纱照?”我吃惊得眼珠快要掉到地上,“你要结婚?” “没有!”他摇头笑道,“你知道乐乐吧?” “外文系的那个北京女孩?知道啊!” “那你不知道她拍婚纱照有瘾啊?没事儿就去,每次都拉个北京哥们儿做陪,这不是今天轮上我了吗!”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木木冲我挥了挥手,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10、 阿蒙实习结束,学生会主席已经换届。阿蒙无官一身轻,再也不注意形象,天天光着膀子在走廊上晃来晃去。 他已经在银行找好了工作,回学校就开始埋头写他的论文。我想他会从此四平八稳地走他的仕途之路。 晚上在南强楼自修,每到9点多钟,准会听到楼下有人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在呼啸而过的瞬间冲着楼上嘶声大喊道:“阿蒙,回宿舍打牌!” 紧接着某一层的走廊里就会响起阿蒙特有的浑厚嗓音:“哦!来了来了!” 然后是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每当这一幕上演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心里竟然莫名地感到踏实。 11、 厦门的金海乐园,有一个游乐项目是骑双人脚踏车——前后两个座、两副脚蹬的那种。 很好玩,但谁都当作是在公园里玩玩就算了的东西。 但我的老乡大林就不这么想,神通广大的他也不知从哪儿弄了这么一辆放到学校里,天天和女友一前一后地骑着招摇过市。 所以你会在夏日的骄阳下看到一对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一起蹬着一辆长长的自行车,悠哉游哉地行进在林荫道间——这可是厦大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12、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兔儿爷扔下了他的狐朋狗友,开始和师姐粘了起来。 他们俩好像特别迷恋海,经常在海边一玩就是一整夜。 兔儿爷的钱包里多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海水蔚蓝、碧空万里,打着赤膊的兔儿爷横抱着长发长裙的师姐赤脚站在沙滩上,两个人都笑得无比灿烂。 看了这张照片,我开始相信他们是幸福的一对了。 13、 我们宿舍的人合报了一个英语补习班,大家轮流去上课。 轮到我去的那天,前面一排座位坐了两个男生在聊天。只听到两句,我就知道其中一个是北京人。 结果整整一节课下来,两个男生的嘴巴都没有合上过。北京男生是说得合不上嘴,另外那个男生则是笑得合不上嘴。给我的感觉,好像北京男孩每说一句话都能把他逗个半死。 毕业以后,我们单位一个项目经理,也是北京人去外地上的大学。她说她那时候每天都被各个屋的人轮番用好吃的哄过去做客,为的只是听她说说话。 我信! 14、 阿蒙离开学校的那天我终身难忘。 我很早就到他宿舍里去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那时大家还有说有笑的。 等到行李搬下楼,不知道怎么一下子从楼里涌出那么多人,在楼门口的大榕树下黑压压站了一片。 我看着阿蒙默默地最后一次发烟给每个男生,那么多的七尺男儿,无一例外地在接烟的瞬间掉下了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阿蒙泣不成声。 15、 师姐也走了,回上海工作。 送她的那天我没去。但是据去了的人讲,兔儿爷和师姐全都哭得死去活来,兔儿爷在车窗里握着师姐的手,车开了还不肯松开,追着火车跑了好远好远,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虽然对这个描述的真实性有所怀疑,我还是很感动。 但是暑假在阿蒙家里重聚的时候,阿蒙语重心长地劝兔儿爷:“你师姐是个好姑娘,但是早晚都要散的事,还是早点儿放手吧。” 兔儿爷笑笑,什么也没说。 16、 大二开学,我们也学着当年兔儿爷的样子去问候了北京新来的学弟学妹们。 其中有个小男孩,我们叫他七喜,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象七喜广告里那个细高细高的卡通人,连头发都差不多一样的。 七喜篮球打得不错,每逢系里有比赛,便会引起一些纯情小女生的尖叫;他还会编现代舞,所以有文艺演出时他们班的女生总是很露脸。 七喜有使用喷雾型染发剂的癖好,头发基本上每星期换一个颜色。有一次喷了个银白色的,我宿舍里一位眼神儿不太好的女生远远看到他穿着紧身T恤从楼里走出来,对我啧啧感叹道:“这个老头儿的身材还真是健壮!” 17、 兔儿爷刚回到学校就开始和各类女生约会,当我正怀疑他是否已经如阿蒙所说放了手的时候,他又忙着买礼物抄歌词,没完没了地给远在上海的师姐寄。 我无心再去琢磨兔儿爷和师姐之间那点儿事了。随着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我和北京人组成的小圈子渐渐疏远了起来,我想这应该是大学生活中的一个必然过程。 大四刚开学去给迎新工作帮忙,一个个子小小的、剪了极短的寸头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亲友陪同,独自背了个不算太大的行囊走过来签到,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只毛绒玩具熊。我翻着名册找到了她的名字,才发现她是北京的。 那时我对老乡这种关系几乎已经可以用“漠然”来形容,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有个性。 18、 阿蒙毕业一年后提了副处,和然结了婚,还分到了一套房子。 我们都以为这就是属于阿蒙最完美的归宿,谁也没想到阿蒙突然把房子退掉并辞了职,宣布要一心一意地攻GMAT。 多少为他捏了把汗,但是仅仅半年后阿蒙就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临走之前我们给他饯行,他说他一定会在美国混出个人样儿。 四个月后然被接到美国,一年半后阿蒙进入一家大公司工作,两年后阿蒙和然拥有了在美国的第一栋洋房。 我不太敢想像,二十年以后的阿蒙会是什么样子。 19、 兔儿爷毕业后在股市当了操盘手。 等到我毕业的时候,兔儿爷已经成功地将师姐调到北京并娶了她。 但是兔儿爷的老毛病一点儿没改,兹认识个漂亮姑娘就要单独约人家出去玩一玩,对此师姐好像从不介意。 我出国之前大家聚在一起k歌,兔儿爷点了一首李宗盛的《生命中的精灵》。唱到一半儿,兔儿爷忽然亮出他那两颗大兔牙嘿嘿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关于我和师姐的事,你们通通都猜错!” 20、 我们演绎了一个笑话来编派兔儿爷。 “话说兔儿爷还没毕业的时候,某个假期在北京街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流氓身上。 流氓揪着兔儿爷的衣服凶巴巴地问:“怎么走路不长眼啊?你哪个学校的你?” 兔儿爷不太服气地回了一句:“你问得着我吗?你又是哪儿的呀?” “嗬,嘴还挺硬!”流氓吹了声口哨,好几个人走了过来把兔儿爷围在了中间,“少他妈废话,快告诉我你哪个学校的!还敢问我是哪儿的,说出来吓死你!” 兔儿爷一看这阵势,有点儿含糊,就老老实实告诉他了。 然后。。。。。。 直到兔儿爷开学返校,脸上还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当然,本笑话纯属虚构,实际上我们都觉得兔儿爷比流氓更象流氓。 结束语 一句发自肺腑的话——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