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 俗馋,雅馋
常说,人老了嘴馋。其实,馋不分年龄和时间,只要时机成熟, 任何人都会感到口中淡出鸟来了,也就是馋。时机可以有多种,如伙食不好,油水不足,口味不对,年轻长身体,食欲旺盛,老了味觉退化,口中无味。
馋是正常的,说明身体好,可以享受生活。如果一个人一生中,从没有感觉到馋,那倒是非常不幸,因为,不是每天吃的脑满肠肥,营养过剩,积食了,就是有肠胃病,心有约余而力不足,看着美味望洋兴叹。记得王小波曾写过,困难时期,因为饿,有东西吃的感觉非常幸福,忽然一天,觉得很难受,像是生了病,发现原来是不饿了,吃起来没有味道了。
凡是年龄大些,经历过物资不丰富年代的人,都忘不了那时馋的感觉。那时,食品配给,每天缺油少盐,没肉没蛋的菜,吃的肚子里挂不住东西。就盼着逢年过节,有些好菜吃。每当看到桌上丰盛的年夜饭,常常是眼放绿光,运筷如飞,即使最后盘中剩下的油汤油水的,也会舔得干干净净。
年龄即使不大,但多年吃食堂的人,也忘不了肚里馋虫蠢蠢欲动得难受劲。到食堂买饭,看着盆里多菜少肉的大锅菜,就盼着大师傅盛菜的勺子,能够准确无误地砸到排骨,瘦肉上,躲过青菜,粉丝等滥竽充数,不顶饱的东西。
出过国,或仍在国外的人,也会记得每日洋餐吃的倒胃口,多日吃不到正宗中餐的渴望。在中国城转了多少个圈,选中一家中餐馆,满怀希望地坐下来,对着花花绿绿耀眼的菜盘,猛夹一筷子,等送到嘴里,才会味过来,好像不是以前吃过的味道。
年龄逐渐大了,物资极大丰富之后,想吃什麽不是问题,怎样吃,能不能吃得动倒是问题了。忽然发现,同样的饭菜,往日那些美味的感觉都找不到了,真有点当年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困惑,这才突然觉得非常痛苦,因为尽管精神上馋得要命,而在现实中又食而无味。
其实,馋也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馋可俗可雅,可下得山野,可上得厅堂。俗馋的特点是原汁原味 ,不登大雅之堂,不分场合,不分食品种类,摞胳膊挽袖子,以手代筷,大块吃肉,大腕喝酒,吃得狼吞虎咽,尽兴而归。远了的有原始人的茹毛饮血,中了的有梁山好汉的年夜饭,近了的有威虎山众土匪的百鸡宴,现代的有知青下乡时,偷老乡家的东西,在灶膛旁地边上打牙祭。
雅馋的讲究是有风度,有气派,有场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美食美器, 精美食品仔细搭配,淑女雅士细细品味, 意犹未尽。远了的有老祖宗孔子的一饭一食,中了的有历代皇亲国戚的正餐便饭,近了的有红楼梦里的群芳开宴,一道茄子要许多山珍海味来配,现代的有满汗全席和大小国宴,家宴,谭家菜,厉家菜。
不过,平民百姓,即使落魄之人,也可以有雅馋。曾读过一个东西,作家的名字记不得了,写一个落魄的穷旗人,多日没饭吃,一日大雪天,有人给了他一个梨,他拿过来就吃,吃到一半,停下来,冒雪出门,一会抱着讨得一小蝶京糕条和红绿丝回来,和剩下的半个梨拌在一起,细细品尝,边吃边说,要不这样吃,就糟塌了。 作家讲,知道什麽是雅馋吗,这就是极致。
一般人可能不会俗馋雅馋到极致,最多也就是吃时控制不住。我一个同学的公公,80多岁了,很能吃,说得不好听就是有点馋。其实,家人对他非常好,吃的绝对不差,但他老觉得人家不让他吃。同学曾和我抱怨过,倒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担心他的身体。他家的周日晚饭包括:一锅肉丸子川白菜粉丝,炸的素丸子,一只德州扒鸡,一大锅红烧肉,她公公一个人干掉了几乎所有的肉丸子,一大半素丸子,扒鸡只剩下爪子,头,翅膀,屁股等没有实质性的地方,红烧肉下去一大半,素菜到是没动,还讲,没吃饱。家人还不能劝,一劝,她公公就抱怨,不让他吃饱。同学讲,他可能有老年痴呆症,最后因高血压,血管破裂大出血而死亡,估计和不忌嘴有很大关系。
馋虽有过,也不是无功。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正是历朝历代的俗馋人雅馋人,前赴后继,食谱不断发扬光大,吃不仅是果腹,也是享受,才使今天的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节奏的加快,吃是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人们只求充饥,不求美味,可能渐渐地也就忘了馋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