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晓强特意请了假,专门陪蓝天来做再次检查。一切检查手续过后,医生已经确定了症状。
虽然对于蓝天来说,事先从陈教授那里得到的消息已经使她有所准备,可在确诊前她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医生检查后宣布的结果,把她的最后一线希望的火苗也吹灭了。
晓强没有想到对他来说几乎还没有开始的欣喜马上就要结束,在医生对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张纸条在他手里攥成了纸团,再把它展开,又团在一起,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他自己都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难道就没有挽救的措施了吗?比如说手术治疗之类的。”晓强用手把纸团又展开,放在腿上试图抹平。
“通常情况下,我们都是能保就保的。现在你太太的情况比较复杂。这个囊肿生长的部位很不…很不…恰当,对,不恰当。”医生说到这里又重复了一下,他为自己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词汇感到满意。
“更令人担忧的是它将随着胎儿的成长而成长,如果正好是和胎儿的脑部吻合,那将对今后的发育有致命的损伤。如果压迫到其它部位,也会造成残疾。”医生的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生怕晓强和蓝天听不清楚。
“对母亲健康会有什么影响?”晓强手里的纸已经抹不平了,他一用力,扯成了两半。晓强心里一阵酸楚。
“如果现在手术,那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了。我这里有过不少这样的病例。你太太的身体可以在一个月内很快恢复。最多等半年到十个月,你们就可以再计划要个健康的孩子。现在不能有更好的选择,实在很抱歉。”医生说这话时已经让你感到他的诚恳和内疚。
医生最后的这两句话蓝天听懂了。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每次检查完了要是没有问题,他都要说一句感谢上帝。
想到自己曾经向蓝天保证要使她幸福,而此时他却别无选择。晓强这时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尽管医生在他自己的诊所是可以手术的,也还是要按照既定的程序来做。首先要拿着就诊的妇科医生证明,到市一级的家庭计划生育中心去接受咨询,在那里通过以后才可以得到手术许可。因为是医生做出的手术决定,所以对蓝天来说办理的过程稍微简单一些,不需要接受特别咨询。家庭计划中心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士看过诊断书后,只是简单问了一下他们的家庭状况和保险情况。
“如果没有医生的证明,而是您自己要做流产手术,那就还要通过教会组织和心理咨询。因为我们不能轻易同意做这种手术,这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咨询中心的那个女士一边准备往诊断书上盖章,一边对晓强和蓝天说道。
蓝天不能想象,如果她还需要面对那么多的为什么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个蓝色的长方形图章盖下去的一霎那间,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腹部,心里有一种难言的隐痛。她不敢去接对面递过来的那张已经盖了章的诊断书,薄薄窄窄的一张纸片,似乎会有千斤重的份量,她怕自己不能承受。还是坐在一旁的晓强帮她接了过来。他没有再细看那张证明,只是匆匆折好放进口袋里。出了咨询中心的门以后,俩人一路无语。
两个星期之后。妇科医生设在另一处的手术诊所里,晓强目送着脸色苍白的蓝天被小护士缓缓推进了手术室,心神不定地守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等候。他到外面报亭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但是报纸拿在手里,上面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换了一身小护士拿来的白色宽松衣裤,肩头以下盖着洁白的床单。蓝天静静地躺在手术室里,感觉到四周异常的空旷。她觉得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手术台放在房间的正中央。三个护士分别在做手术前的准备。一个护士先给她注射了一针,又拿了一个口罩一样的东西对她说,“请您先戴上这个麻醉用的口罩,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手术了。您先数数。”蓝天没有反应。她马上又说“别紧张,跟着我数,从50开始,然后49,48,47…。”小护士的声音很悦耳,她一句一句地带着蓝天数数,就像一个耐心的幼儿园阿姨。
在想过所有可以想到的问题,经历了所有可能经历的心理路程之后,蓝天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和这间手术室一样空旷。她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孤立无助,如同漂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抓不住任何坚实的东西。她只是机械地跟着护士的声音“…40,39,38”一直数下去,开始还听见护士在耳边说话,“您放心,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等您差不多睡着了,我们才开始工作。”声音越来越轻,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数数,对外界再也没有感觉了,好像整个身体已经随着那叶孤舟漂到很远很远的天边…
蓝天恢复知觉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那张她所熟悉的脸。她的视力由模糊到清晰,但是思维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清晰程度,她好像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到病房里来的,
“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的晓强关切地问她,她感觉晓强的脸色也显得苍白。
进手术室之前,晓强是要签字的。上面都有关于手术意外的注明。这里也曾经出现过有人手术前全身麻醉,后来在手术台上不再醒来的事情,尽管只是一个不很复杂的小手术。还好蓝天是后来才听说,对她那次的手术并没有造成心理障碍。但她知道晓强一定很紧张的,因为他要承受双重的心理压力。
蓝天只觉得头还有点晕晕乎乎,想说话却没有气力,一下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盖着毯子,她还是感觉到丝丝凉意,但手心却感到是暖暖的。仔细一看,发现晓强始终在握着她的手。
“我要在这里住多久?”她有气无力地问道,看了一下四周,发现病房的墙纸白得刺眼。
“不会太久,医生说一切检查正常的话,只要住五天就可以出院了。”晓强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用双手把她微微发凉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抚摸。
“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人家住院是有结果的,我却…”蓝天这时慢慢地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了,说 着说着伤心的眼泪又下来了。
“蓝天,别难受。医生不是说了吗,你很快就能恢复的,这也就是一个小手术吧。明天我就给你做好吃的送来。打卤面好不好?一定要把你养得像头小猪一样结结实实的,不然怎么和你爸妈交待啊。”晓强想让她宽心,便找着话说。
蓝天住在德国的病房里,吃着晓强送来的打卤面,鸡汤面,数着指头巴着日子在那个墙纸白得耀眼的病房里,度过了她觉得很是漫长的五天五夜。
回家的那天,蓝天推开房门,家里整理得有条不紊,进了客厅,茶几上玻璃花瓶里一大把深红的玫瑰立即映入眼帘。
“喜欢吗?”晓强扶她坐在沙发上,拥着她的双肩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嗯,喜欢…”蓝天低声答道。因为略感疲倦,她闭上眼睛,依偎在晓强的怀抱里把手放在晓强的手上,静静地感受着他那熟悉的气息。她又想到了那天在医生那里看到的那一对年轻夫妇,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含情脉脉的眼神给人温馨和幸福的感觉。蓝天觉得她现在也有这种感受。
“噢,对了,珊玉打电话来说今天她要来看你,看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什么时候?”蓝天一直很惦记珊玉的处境,也想早点看见她。
“她知道你上午回来,说下午就来。”
“那你今天就不要待在家里了,去上班吧。这几天做饭送饭到医院看望,把你忙得也够呛。我现在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反正下午珊玉要来的,你就放心吧。”
蓝天回家后见到的珊玉,和那天在城里意大利咖啡店见到的珊玉相比,简直就判若两人。
那天的珊玉,一脸的疲惫,嘶哑的嗓音,神情中充满了焦虑和彷徨。
此时的珊玉,神采飞扬,嗓音圆润,细眉淡妆,新做的发型前面还添了一缕橘红色的流海。一套浅米色的西装裙显得质地优良,领口露出了橘红色纱巾的一角,配上橘红色的口红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蓝天啊,你真不应该瞒着我,再怎么样我也要到医院去看看你才对啊。”珊玉一边放下刚从亚洲商店买来的一大包桂圆和一袋红枣,一边向她埋怨道。
“我这不是已经出院了么。差不多都已经好了,没事的。再说有晓强在家,我吃不了亏。”蓝天说着要去厨房沏茶,被珊玉拦住了。
“你别动,我自己来。咦, 还有人在我之前来看过你吗?”
“没有啊,你是第一个啊。”蓝天觉得她问的话有点奇怪。
“那这是谁送的玫瑰花?真漂亮。… ”珊玉很好奇。
“哦,你说这花啊,是晓强,我出院之前他就买好了。”蓝天话语中掩饰不住的温柔。
“我说蓝天,你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啊,能找到晓强这么体贴的人当丈夫。你不在家也是他整理的吧,真干净。不像我们家吴成,油瓶倒了也不会主动去扶起来的,更不要讲制造这些浪漫了。”珊玉不由地感叹道。
“哎,你说到吴成我还要问你,你们到底什么打算那?”
“他已经同意我离婚的要求了。”珊玉平和地说。
“这么利索啊?”
“是啊,开始我也奇怪,后来他说既然你不想回头,那我们今后就路归路,桥归桥好了。他下个月就会离开N城。”
“他准备去哪?”蓝天觉得那个吴成很怪的,似乎依赖性很强,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爽快。
“去玲子那里。他们已经说好了。”蓝天感觉到珊玉极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那你怎么办?”蓝天知道她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我也决定下个月就搬到拜恩那里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