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第一次读红楼是哪一年,只记得是在小学时,繁体竖版的红楼虽然难读,可还是一下吸引了我,每每读红楼,从不觉着是在读书,读着读着会忘了自己,身不由己地走进大观园,仿佛自己是书中的一员,尽情体会着书中的悲欢离合,或心旷神怡,或落寞惆怅。那时还没看过评红楼的书,所以,对红楼的理解就只能靠自身的体会了。
我对书中的对林妹妹是自始至终地喜欢,每读到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时都会泪流满面。记得中学时有一年去参加数学竞赛,我考完了就溜到街边的书摊上看小人书,选了一本红楼梦,当翻到黛玉喊“宝玉,你好。。。”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对自己的当街流泪深感尴尬,于是,顾不上把书读完,匆匆掏出几分钱扔到书摊上,逃到无人的地方去擦泪。
后来看红楼评注,所有人都认为是那黛玉得知宝玉迎娶宝钗时,对宝玉所发出的怨言,没说出的话是“宝玉,你好狠心”,我对此总不以为然,这样的诠释是把黛玉庸俗化的写法,我以为那是黛玉于生命的最后一刻,对宝玉发自内心的问候和表白。
红楼里我很喜欢第二回里贾雨村的一段话:“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 云 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我以为这段话是作者对自己写作的一种表白,曹雪琴写红楼也是为了抒发自己凝结在心头的郁郁之气吧。这段话又是对宝黛之恋的一种定位。宝黛二人皆为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其聪俊灵秀是山川日月之精秀,纵是万万人之上的薛宝钗无论如何优秀,她也难望起项背,她的思维总是被种种的凡俗陈规所束缚,精神上与宝黛二人不属同一空间,进入不到宝黛二人的精神境界,是以为什么宝玉不可能爱上宝姐姐。宝黛之恋是爱情的千古绝唱,宝黛的情爱之歌,是灵魂交融所发出的巨大共鸣,所以才能打动无数人的心。
大观园是一个女儿国,是为水做的女儿开辟的一个乐园。大观园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生活情趣浪漫高雅,然而,大观园的女儿却总情无所归,怎一个悲字了得。
从前,谈及红楼,我最爱听和自己观点相同的声音,有褒林贬薛的文章读了会引为知己,听到抑黛扬钗的说法总感不入耳。有时和朋友谈红楼,为了避免听到不想听的话,我就首先声明,谁喜欢薛宝钗谁就是我的仇人,话虽是笑着说,大部分人还是会听出我是有几分认真的,于是就笑我一番,不过夸宝钗的话倒也会省了。
这许多年来,为生活奔波,已很少看红楼了,一年前的一天,空下来时我又捧起了红楼,我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红楼的文字和故事,只是我已不会流泪了,天哪,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吃了一惊,为什么不会流泪了呢,是因为我麻木了么?掩上书,再回首,发现自己真的已改变了许多,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听过太多的无奈呐喊,才明白“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竟是现实的写照,现实的残酷有时竟比书中还来得悲切,于是,再看大观园女儿的悲就不象以前那么触目惊心了。再进一步,发现自己对于宝钗的世故和花袭人的奴相也不那么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了,毕竟世上会有人生活在无奈之中,如果有个懂仕途经济的真宝玉,宝姑娘也能找到知音,可那时你让她那里去寻呢。至于那个整天吃斋念佛却又暗藏杀机的王夫人,我也不耿耿于怀了,不是么,她也没得到好结果,如信佛,佛在人心,纵是披上袈裟,因果还是自有报应。
2004 7。10 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