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正面临危机

中华民族,正面临危机

施化



近几年来,我越来越对中华民族的前景感到担忧。担忧的主要原因,还不是政治上的、经济上的或环境上的。比如,台海危机,族群冲突,道德沦丧,腐败泛滥,贫富悬殊,银行坏帐,通货膨胀,资金外逃,经济泡沫,环境污染,资源短缺,等等,所有这些困难都有缓解的办法,只要找到办法,都有可能一步一步慢慢克服。我的担忧主要是,中华民族的灵魂,也可以表述为意识形态,已经被人阉割,失去功能。中共的加强意识形态控制,有可能加重势态的恶化。由于失去灵魂,这个民族失去了解决任何重大矛盾的能力,只能使这些矛盾继续激化,以至于不可挽回直到爆炸。而展望下一次峰回路转的机会,则遥遥无期。一个民族,只有意识到危险,才有可能避开危险。所以,每个为民族指出真实危机的人,都不应该受到歧视或压制。

这次危机不同上个世纪30年代。危机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民族内部。尽管几年来,海内外的观察家,根据大量中国官方和海外的研究资料,判断出中国在经济上持续高速度增长,有人假设,按照这个速度持续不变,在2025年中国可以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实体。前景的确很美好。然而这个假设忽略了一个前提,即,这个国家的主人中华民族,从综合能力上讲,能够搬掉拦路的大石,照此速度一跤也不跌地走下去吗?

事实是,半个世纪以来,这个民族就总体而言,已经被人从灵魂上、精神上彻底打败了。打败他们的不是外来入侵者,而是本族的统治者。打败他们的武器是谎言和暴力。最强大的一个敌人是毛泽东(见我所写《一个领袖的成功和他的民族的失败》)。后来的领袖们有的试图阻止灵魂的頹败过程,但没有止住反而在加速。

在分析前先解释一下,历史上的各民族都是由本民族的精英,也就是受教育最完善、经济实力最雄厚的那一群人,组成民族的骨干,吸引和带动民族中其他各个不同成份,形成一个有机的群体。中坚的结构,常常是多元至少是二元的,有利平衡和相互弥补制约。中国的一个独特现象是,由于中共独霸一方,权力和利益的磁性,把中华民族的绝大部分精英吸引过去。前年开始的“资本家入党”,更加大了这个磁力。我观察到的这个民族的中坚部分,几乎全部聚在党内或它的周围。而其余尽管在人口上占了多数,大都是农民、工人,城市无业游民等,他们的引导力非常微弱,只是跟随。因为他们既没有独立的产权,又没有因之而来的独立的政治和文化话语权,而仅有的几个良心代言人还被主流社会排斥。这种一元结构,一旦核心垮掉,全盘皆垮,没有缓冲余地,十分危险。我将会另做一个题目来讨论。

因此,本文对民族灵魂危机的分析,主要分析精英中坚这部分。共分四点:一,在信仰上失去方向;二,在人格上失去诚信;三,在认知上失去能力;四,在互动上失去渠道。其他方面问题还有很多,由于篇幅不可能一一谈到。但仅就上面四点而言,就已经使这个民族失去了前进方向,失去了康复能力和发展能力。

首先,在信仰上失去方向。中华民族的信仰,是由最高权力即中共决定的,信仰自由始终只被限制在纸张上。其余的所有传统信仰、宗教信仰、自由信仰,都已经或正在被现政权用暴力摧毁。而被这个权力唯一承认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却是一个伪信仰。所谓伪信仰就是说,这个信仰建立在非真实的基础上。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已经在十五年前承认了“马克思主义”的失败。其实在中国,这个时间还要早,差不多在1971年“林彪事件”以后,中国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核心“阶级斗争理论”,就已开始被悄悄地抛弃。

其实,信仰不在于多“正确”,而在于多真实。我们这代人从小就被上辈人影响,注重节约粮食。直到现在,我几乎从不把剩米饭倒进垃圾。大人一向告诫说:“扔掉米饭是要遭天雷打的。”这个影响了我大半生的信仰——如果也算一种信仰的话,前提并非是“正确”的,但内容是真实的:如果人人都不珍惜粮食,将会受饥荒惩罚。信仰对一个人的行为规范的正面作用,这只算一个极小的例子。宗教信仰大都经不起科学推敲,然而,只要是对人类对社会有益,就不需要比这更“正确”的真实了。凡是尊重自由宗教信仰的地方,社会中大部分成员的友善,诚恳和拒绝罪恶,是不争的事实。人的生态社会,说到底是混沌的,凡是进步向上的精神力量,都不是“邪教”。

从我懂事以后,所有在中国看到的、比共产主义更为真实的信仰的出现,只有两次:一次是五十年代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一次是八十年代的“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这两个世俗的、有益的信仰观念,出现在舆论相对较为宽松的年代,后来都被正统意识形态不由分说地打败了。到今天为止,全社会只剩下两个不可打败的“信仰”:“钱”和“民族主义”,这两个“信仰”其实是无信仰。对自由信仰高压摧残的结果,是信仰危机。在一个信仰自由的社会里,不会出现信仰层次下滑的现象。

一个失去真实信仰或只依赖“钱”或“民族主义”信仰的民族,对自己对邻居都很危险。这个道理不言自明:当他们需要在历史关头作重要选择的时候,要么盲目无从选择;要么撤消底线,作出最可怕的伤及人类的选择,他们将受到的报复也一定惨重。

其二,在人格上失去诚信。信仰迷失的最直接结果,是放弃价值的底线。今天,遍视全民族,还有几个人主动把人格的起点——诚信,当作自己精神追求的价值?《工人日报》发表评论员郭振清的文章问道:“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不讲真话?”可以断言,哪怕就是这类提问,也很快将在意识形态控制下消失。著名作家巴金,穷一生的探求,得出结论:只有说真话,这个民族才有希望。他的结论至今没有得到主流响应。

事实上,谎言和暴力教给这个民族:说真话要付出代价,而且往往是血和生命的代价;而说假话可以获利,从短期看来,获利的成本很低。不说真话的价值取向,并非这个民族自己的选择。有人说,这是花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时光训练出来的,现在说假话的习惯已经渗入了骨髓里,即使想他说真话,也得花半个世纪时间。

社会前进依靠的唯一道义力量是诚信。不论在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从日常起居到商业流通,从培育后代到科学夺冠,都离不开“诚信”二字。许多人以为作假可以帮助成功。事实上,即使成功了,也只是他个人的成功,代价是整个民族的精神被腐蚀。结果是,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完全崩溃,经济往来成本高昂效率低下,商业信用投资信心大量消失,群体与群体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互不信任,一个好端端的民族被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其三,在认知上失去能力。这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长期不断的“正面教育”,取代了独立个人的思想功能,造成群体思想功能极度退化。二是,高度压制所谓的“危险言论”,越来越多的所谓“敏感词汇”,束缚了思想,使思想只能萎缩在极小的一块“风月”地带。而这种认知能力的丧失,当社会危机出现的时候,将极度可怕。因为只有两种可能出现:“盲从”和“混乱”。不要以为“盲从”中共就有解救,中共自身不可逆转的腐败瘫痪,一定在某一天让“盲从”调转方向,毁灭它自己。

近年来,中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民族情绪被燃起的根据,似乎是发达国家的“欺负威胁”, “八国联军”马上又要来了。可是真实的情况完全相反。那些出国旅游经商探亲的国人,一定用眼睛看到世界各国平民并无对中华民族的仇恨,相反很友好,希望和中国人交往做生意。至于来往中个别的磨擦,也不足引起民族对立。有一个我认识的加拿大律师,在上海执业40年,一向对中国友好。他回忆说,近年来,涉外商业的官司,九成是外国公司输掉。他即使看到当中的偏袒,也没有掺入民族情绪。那么,我们自己的民族情绪从哪里来的呢?是误判。现在的问题是,由于误判而引起的民族情绪,已经开始被少部分人利用,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其四,在互动上失去渠道。长期的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打压斗争,长期的敌对情绪的宣传,长期的弥漫性谎言的浸泡,这个民族的不同利益群体之间,已经不再交流。不交流的出路只有一个:分裂。而良性互动,这一最理想的人际间关系,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而且不知归期。

交流不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也不是酒席上的“黄段子”。交流是指开诚布公地讨论双方的真实分歧,实事求是地寻找共同利益的所在,发现缓解矛盾的方法,最终达到“双赢”。不交流的现象,不仅仅限于利益群体,还存在于政治领袖之间、党群之间、地区之间、行业之间、学者之间、师生之间、两代人之间、家庭之间、邻里之间,更不用说对于不同政见者、不同信仰者。长期以来的事实教训人们,“说了也无用”,“少说为妙”。不交流的结果,是误解、歧见、仇视、敌对日见增加,社会中充满暴戾之气。

互动必须有双方的诚意,首先是实力强大的一方,必须先作出诚恳姿态。拒绝承认、拒绝交流、拒绝和解、拒绝互动,不但是僵化的表现,也是虚弱的表现。一个人的肌体的各个部分,只有流通循环才可能健康,一个民族的肌体也是同样原理。不能够交流互动的肌体,必将离死亡不远。

呼吁交流互动,呼吁放弃对抗和意识形态之争,呼吁和解。承认危机,在对话中寻求化解危机,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拯救中华民族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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