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半个启蒙思想家

施化


我很小就开始成为鲁迅的FAN。常常捧一本厚重的《鲁迅全集》(父亲的藏书),半靠在藤椅上,从上午一直读到傍晚光暗辨不出字来。鲁迅的影响,可以说纵贯我的人生经历,直到今年(2004)开始重新认识鲁迅为止。

最欣赏的无过于鲁迅的观察力。他学过医,知道如何使用手术刀。手术刀的好处是,不管表皮有多么光洁细腻,一刀下去,肌骨的腐烂一目了然。当他解剖中国人的国民性的时候,痛快淋漓,入木三分。尤其在许多人从小养成习惯,想的并不全说出来,说出来的并非全部所想,活在半麻痹状态的时候,手术刀的确切进他们的思想深处。鲁迅的笔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原因是他的独立。如果把他吸收进文联作协担任一个领导职务,也就不再成其为鲁迅。毛泽东在1950年代有一句惊人之语,大意是,如果鲁迅活到今天,要么不再写,要么坐进牢里继续写(黄宗英等人回忆)。说明在独*裁专*制下,没有出现鲁迅的可能。

直到最近才想明白,作为中华民族的启蒙思想家,鲁迅只做了一半的事。他解剖完,放下手术刀就走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迅只是半个启蒙思想家。另外一半要做的事情,是清创和缝合。道理很简单,如果让化脓的创口继续打开在那里,愈合的机会很小,多半会继续腐烂。

明白的开始,是对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观察。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从认识的本质上追求宽容;东方的汉文明,鲁迅也是其中代表之一,则从本质上拒绝宽容,不给对方一寸周旋余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敌人”,“仇人”,是东方很畅行的语言;在西方,同样的内涵被“对手”,“罪人”代替。

宽容不同于纵容。宽容看到腐烂,但是着眼于设法痊愈;纵容也看到腐烂,但是着眼于任其扩展。显然,对于一个民族而言,痊愈更有好处。至于你死我活的敌对状态是不是帮助痊愈,恐怕很难说。很多人简单地以为,社会可以象机械一样对待,把旧的去掉换一个全新的。他们肯定要失望。历史一遍又一遍证明:由于社会的承传和延续性,随便换多少,换上去的一定仍然是旧的。这里决不是拒绝改变,改变必须是符合社会规律的,有韧性的持续渐进,不是改朝换代。

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启蒙思想家,比如法国的卢梭、德国的康德等,百十年过去,后人还可以从他们那里吸取养料。因为他们的养料里有愈合成份。缺乏愈合成份的养料,是不完全的养料。如果今天国人有福,向上帝求赐到一个新的思想家,最好是既有手术刀,又有缝合针的完整的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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