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感觉
─洋子─
前不久,有朋友从国内来美国旅游, 在几个城市转了一圈后,来到首都华盛顿
。 一晚,朋友不无感慨地说,我来美国半个月了,怎么就是找不到感觉呢? 都说
美国如何如何发达,多么多么现代,其实,几个城市转下来, 也不过如此,美国的
楼并不那么气派。 晚上十点前后大部份的商店就都关门熄灯, 居民区更是天一黑
就一片死静, 一点夜生活都没有。跟上海北京比差远了!最后朋友总结出一条:
美国也不过如此。
无独有偶,前几天翻看旧报纸,在《羊城晚报》上看到一篇报导,通栏标题是
:“羊城人家三代同堂话羊年心愿”。讲的是广东省口腔医院院长周磊谈他对西欧
的印象。我把报上的报导一字不拉地节录如下:“周磊去年出了趟国,走遍了西欧
。当记者问起国内外的差别是,周磊坦言道:‘他们除了人少,没有什么比咱么强
。我看, 那些罗马啊,房子都很旧的,都是几千年几百年前的建筑。赶新潮还比不
上广州,上海和北京呢!’” 结论:西欧比我们强在人少。其实,这位院长看看咱
们的大西北,就可以骄傲地告诉国人,我们不比西欧发达国家落后!
看罢这篇报导,想起前不久朋友的感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要找的都是
同一种感觉:西方的发达应表现在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可是,实际的西方和他们
想像的西方不一样。细细一想,也是。人称世界头号强国美国的白宫不也就是幢两
层多高的平房嘛。看看我们,中国造了几个世界第一,上海造了几个亚洲第一,北
京的世纪坛也气魄非凡,就连天津的海河说也要改造成世界之最。中国随便找个县
长市长的,就能建它几个白宫。再说欧洲,罗马、伦敦等大城市的古老建筑都还留
着不拆,还是那么土,几千年的房子了,还当宝贝供着。真是没见过什么! 看我
们,古城墙、四合院,说拆就拆,一夜之间,旧貌变新颜。一座座玻璃照面摩天大
楼,那才叫气派,那才叫现代化呢!
我还想起一个找感觉的人。那就是早年的胡适。大概是他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大
使的前后。有一次他去日本,回到上海后也感慨了一番。他说: 走在日本窄小的胡
同里,听到的是民房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回到上海后,走在上海的里弄里,听到
的是哗啦啦地打麻将声。
其实,胡适先生也和我的朋友以及那位院长一样,都在为找感觉而烦恼。烦恼
无非是反差所至,也就是眼见的跟心想的对不上。要是上海人也奋发读书,胡适就
不会有如此感叹,大家都一样嘛。反之,要是日本人也都打麻将,胡适先生也不会
有如此对比反差。可是,上海里弄的 “实际情况”和他心里的“理想情况” 南辕
北辙,因而就有了找不到感觉的滋味。或是找到的感觉不是滋味。
再者说了,胡适和我的朋友他们的感觉都找错了。 若是胡适不期望把“哗啦啦
”的麻将声变成朗朗的读书声,他也不会这么伤感。同样,若是不把“先进发达”
定义为有多少“高楼大厦”,我的朋友也不会找不到美国到底先进在哪儿。
这也难怪,一次回国去北京办事,出租司机听说我从美国回来,就用手指指车
外林立的现代风格的大楼说:“怎么样,这下咱们能和美国接轨了吧!”我不想扫
他的兴,只好回答:“差不多了。”答后,真是感慨万分。我多么希望中国能和西
方现代化接轨,尤其是软件。
我认识一位美国的外交官。他在南美任职十二年。这次期满回国,准备接受培
训后再去中国。谈到在南美十二年的感受时,他说:“我发现,在南美的许多国家
里,人们拼命地盖大楼,而且,一个比一个高。可是美国却拼命地建它的制度,从
不敢有一点怠慢。” 我相信,这位外交官,在每年回国休假时,没看到美国建什么
“北美第一”,楼房也没有南美国家的那么华丽气派时,一定不会有“找不到感觉
” 的滋味,因为他心中美国的强大应该体现在制度的不断完善上,也就是人们常说
的各种“约束机制”。
说到“约束机制”,我又想起了另一批在美国找不到感觉的国人。去年圣诞节
,有一批上海的官员来美国参观,看了华盛顿白宫南面代表五十个州的圣诞树后,
代表团团长一个劲地摇头。在驱车回我家吃饭的路上,团长终于忍不住了。他说,
美国的圣诞节算是一年里的大节日了,可白宫前的节日装饰太普通,太寒酸了。堂
堂的美国,就那五十棵小松树,外加一棵大松树,也叫营造圣诞气氛? 看看北京
每年“十一”那场面、那气派!
听到这里,我心里不禁一愣: 怎么又来了一个找感觉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位领导说的也对。别说“十一”,就是逢年过节,或赶上
“两会”,首都北京那可真是场面无比了。为营造盛世气氛,政府算是花大钱了。
而且基本上要多少,就能有多少。这是政治任务,有关国家脸面,一切为此开绿灯
。美国就不行了。不用北京比,就连北朝鲜都比美国强! 相信北朝鲜的同志们看了
白宫前的寒酸景象,也一定感慨: 闹了半天,美国还不如俺们北朝鲜了。看看万景
台那气派、那规模,肯定世界第一!谁说俺们落后!
不知团长是否晓得,美国官府如此没气派,是其制度中的约束太多。你花的每
一分钱都得有说头。这个说头可不是居高临下的指示,不是因为你要营造盛世气氛
,就一切都合理合法。非也! 质问你的是代表选民的议员。他不把你拨几层皮是不
会放手的。他这样做并不一定是从考虑国家利益出发。他第一个关心的是,能不能
向他选民交代,他下届能否连任。不管他的动机如何,花钱的政府官员要过他这一
关是不容易的。他们心里都清楚: 路边铺设残疾人行道的用钱和白宫门前营造节日
气氛的用钱,有同等的合理合法性。政府要说清楚,为什么有钱营造盛世气氛,而
没钱修残疾人行道。
还有,不知团长有没有发现,美国的首都以及各州的州府,都不是在大城市里
。他会不会因此又找不到感觉? 堂堂的超级大国、世界首富,首都怎么会这么没气
派? 看看咱们中国的县城省城首都,那才是首府的样子! 而美国任何一个中国人
熟悉的大城市,如洛杉矶、纽约、芝加哥、波士顿、西雅图都比华盛顿气派。可是
,偏偏纽约不是纽约州的州府,洛杉矶不是加州的州府,芝加哥也不是伊里诺伊州
的州府,西雅图更不是华盛顿州的州府。 要是按照中国首都省城的规模来美国比气
派,那美国简直是第三世界。“中国并不比美国差” 定是由衷的感慨。
团长若真有困惑,想不通为什么堂堂美国的首都和州府都这么寒酸,也不稀奇
。中国讲的是个“官本位”,而美国讲的是“民本位。”“官本位”的制度下。只
要是个官,就能有比平民百姓多的权利和随之而来的好处,当然焦裕禄这样的好官
不在其列。在中国的官场,不是有这样一种感慨吗:为百姓做十卡车的事,不如为
上司做一件事。道理很简单,官府的官不是民选的,是上边委任的。天津人不是一
觉醒来,才发现他们的市长改叫戴相龙了吗?大连人不也是一觉醒来,才知道他们
的市长不是薄熙来了吗?老百姓能拿这些市长怎么样?中国的官是真正的官。
在美国,当官的,尤其是民选的官,在百姓面前多少要有点“孙子” 的作像。
百姓与官员相遇,点头哈腰的大概应是后者。所以,官员所在地要是弄得富丽堂皇
,他怕的第一个问题,恐怕就是“纳税者的钱,你们用对地方了吗?”百姓要是不
高兴,下次就不选你。瞧,当官的的官运握在百姓的手里。不用教,他也知道应该
讨谁的满意。
导致“官本位”和 “民本位”之区别的内因,恐怕单从楼房的多少上找不到吧
。
一天早上,刚打开CCTV─4,就听到:“皇上啊! 救救我们吧!”的一片
叫喊声。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在演 《水浒》。这种靠一个圣君明主、靠好官来管我
们的,是我们的文化。它体现在人们生活的各个层面。 现在不是还把“父母官”三
个字作为“好官”的代名词吗?换言之,官是父母,那百姓就是孩子了。两者关系
,孰重孰轻,不是很清楚了吗?包公、康熙、乾隆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搬上银幕,
不知让老百姓流了多少感激的泪水,不就是在表现百姓期盼一个圣主为他们鸣不平
的“官本位”的传统吗?所以,当我们的官员用“官本位”的心态看到白宫的“民
本位” 的行为时,会觉得美国不够气派。若是把美国总统叫来,他会对我们的官员
说:我不敢气派!
一次,去一个朋友家,恰逢几个刚从山东来美考察的客人在。寒暄过后,聊起
在美国治家创业的话题。当客人得知我是在联邦政府工作时,顿时肃然起敬,羡慕
的神态写满脸上:“那你的房子一定很大!”听到这话,真让我哭笑不得。说“哭
”是因为白让客人羡慕一场,说“笑”是因为仿佛又闻到了久违的“官本位”。在
国人的潜意识里,“官府的人”和“大房子”中间有个”一定”。就是这“一定”
二字,让这些客人深深陷在自己的“官本位”传统之中,陷在自定的感觉之中。当
身在发达的美国,却看不到遍地摩天大楼,来到官府人家,而看不到豪宅别墅时,
就失望了,就闹着说找不到感觉。
美国真正的活力在哪儿? 美国的先进发达体现在哪儿?大概还要从“民主”二
字里找。 一次,和几个学中文的美国人聊天,说到“White House”
时,他们想了一会儿说“白家”。我立马改正,说 “白宫”。并告诉他们“宫”是
“宫殿”的意思。哪知,他们听了后,哈哈大笑,连说“不对,不对!美国没有宫
殿,“白宫”就是一个房子,那里住着一家人,仅此而已。“
“宫”和“家”虽一字之差,却反映了两个文化在本质上的不同:官府与百姓
,谁主谁次?
为什么国人一次一次地在美国找感觉,又一次一次地失望?这大概是因为衡量
先进发达的尺子用错了。拿着上海深圳的高楼大厦在美国找“先进”,拿着国人的
“官本位” 在西方找官府尊威。这恐怕得让一批又一批找感觉的人失望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