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佛塔,帕斯卡和海鲜鸭
话说飘流和骑士一路逶迤东行,星夜兼程,赶到新奥尔良已是晚上8点,二人的酒店订在法国区内,这法国区路如蛛网,处处oneway,在里面转了好几圈,均没有找到酒店所在。飘流下车问人,答曰:“再过两个街区便到。”开车转了不知道几十个两个街区,飘流已是十分不耐,骑士小心翼翼提议道:“不如我再下去问问?”飘流呛亮亮一把抽出GPS,傲然道:“科技以人为本,何须爱妻亲劳?”GPS仍然不管用,最后还是爱妻亲劳了一把,用中国式英语问老印,老印操起印度式英语:“就在前方。”果然一小小招牌飘摇于风雨之中,颇似狄更斯笔下的英国小酒店。待二人将一切手续办妥,飘流又来了精神:“走,找晚饭去。”穿过皮条客和街角鬼鬼祟祟的黑人,找到一小超市,买回寿司大嚼,饿了的缘故,觉得那是二人吃过的最好吃的寿司。
一夜无语,中午二人醒来,飘流道:“贤妹,吃饭去!LP上绍介了什么特色菜?”答:“帕斯卡是极好的!”再问:“这帕斯卡是什么东东?”曰:“帕斯卡(pasta)是当地名唤凯军(Cajun)人的特色饮食,是在一片薄饼上浇上热酱与海鲜,裹上了吃。意即法式北京烤鸭。”再问:“凯军人是什么东东?”答曰:“凯军人是当年法国殖民者的后裔。”“我看他们他们的菜比你的差远了,你的也可传下来,名唤骑士特色饮食。”这马屁当即拍得骑士眉开眼笑,真真是受用无穷。
二人在一家名唤French Market Restaurant 的小饭馆里坐定,菜谱递上来,通篇是骑士和飘流认不得的外国字。无法,骑士只好胡乱指了指菜谱道:“pasta一个,炒饭一份。”飘流偷偷对骑士说:“你看那边的外卖窗口热气腾腾的,卖的什么?”“或许是蒸包子吧!”“未必,未必!你当这里还是阳朔丽江哪!”二人研究了半天也研究不出个名堂,也许是蒸牡蛎,蒸生蚝,又或者是美国饺子春卷也未可知。
俄顷二人的饭菜送了上来,飘流的是一碗色泽鲜艳的米饭,里面混了牛肉块和红豆,再看骑士的,哪里是什么北京烤鸭,竟是一碗西红柿酱面条。飘流取笑道:“薄饼?嘿,薄饼!你这面条竟比我的米饭贵上好几块钱!”骑士讪讪的,腆皮涎脸道:“你那文曲星上明明写的是薄饼嘛!再说我这里面还有香肠虾仁,海鲜当然贵!”一尝,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是西红柿酱,肥胖的香肠而已。吃了一口飘流的,第一口味道不错,第二口便觉出米饭煮得太烂,水放得太多,第三口已然感觉出这饭的调料有一股臭袜子味。骑士道:“哎,还没有印尼炒饭好吃!”“是啊!印尼炒饭上怎么着还有个鸡蛋呢!”二人均想:“上当了!上当了!LP上原也没什么好东西!”
骑士不免将希望寄托在晚餐上,因为飘流说过:“晚上请你吃大餐,听爵士乐。”新奥尔良原本是爵士乐的发祥地。这音乐倒也罢了,美景倒也罢了,西班牙式建筑也好狂欢节Mardi Gras也好 (肥胖星期二,原是法国南部的一个狂欢节日,届时街上会有彩车表演),对于骑士,人生第一要义乃是口腹之欲,第二要义是如何满足口腹之欲,所以常在发胖与不发胖之间苦苦挣扎。听飘流一说晚上要吃好的,不免心摇神荡,无限向往:“那那那……那晚上到底吃……吃什么?”“这旁边流着密西西比河,附近是墨西哥湾,吃海鲜如何?”骑士一迭声的好好好啊,谄媚道:“我来替你背相机,我给你做摄影助理,我陪你去波旁街拍照!”
期间逛了逛波旁街,此街乃是法国区的主街,看起来与阳朔的洋人街一色一样,最开始倒有些西班牙式色彩明丽的建筑,走到后来,无非是卖拙劣旅游纪念品的小店,咖啡馆,小酒吧,到最后竟来了钢管舞表演。街头艺人吹奏着悠扬的萨克斯管,春雨迷梦,花木扶疏,藤吊植物迎风荡漾,红砖墙上爬满了绿色,映着池里氤氲的热气,暮色掩隐,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好容易捱到了晚上,根据LP的指示,二人找到了一家建于1889年的老店CaféSbisa,骑士满心欢喜,想:这回总可以吃顿好的了吧!菜谱递将上来,通篇还是认不得的外国字。幸好二人早就拿了份摆在门口的菜谱带回酒店研究。骑士又想,既然来吃外国菜,就不能显得太外行。这开胃小菜就不要了,汤总得要一个吧,要了汤要不要色拉呢?也不能少吧,头盘一人一份,他吃海鲜我吃鸭,最后再来个冰淇淋,喝着小酒,听着Jazz,这样才显得俺们高雅懂行。谁料想拿过酒单一看,统统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的葡萄酒白兰地,算了算了,换啤酒吧。汤和色拉就两人一份吧,遂要了个海鲜汤(SeafoodGumbo),要了份家常色拉(MaisonSalad)。端将上来,那汤实作泡饭,倒是加足了酱料,甚是鲜美,吃着吃着,飘流忽道:“爱妻,我这汤,果真是海鲜汤!”兴奋的举起一只蟹钳(列位看官,注意!是蟹钳,不是蟹腿,是蟹腿前面的蟹钳)!骑士也甚是高兴,道:“真真店大不欺客也!”裹在雪白餐巾里的热腾腾的面包,被骑士蘸海鲜汤倒吃了一半。飘流道:“爱妻,错了,错了,勿要老土,勿要老土,应该抹奶油才对。”骑士一摆手:“诶,哪里话来!俺们出来旅游,讲的是率性而行嘛!”
俄顷骑士的家常色拉也端了上来。好一盘色拉,但见:绿的是草,紫的是葱,朱的是柿,撒的是醋,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正想据案大嚼,飘流忽问:“爱妻,你是不是好久没洗澡了?好大一股子胳肢窝味,你勿要抬胳膊!”骑士怫然不悦,道:“区区三天而已!先生让骑某不抬胳膊,不抬胳膊怎么吃饭?骑某实难从命!”二人遁味细寻,原来那狐臭味来自于色拉,飘流叹道:“怪道人家说外国人体味重,天天吃这家常色拉,体味焉能不重?”哎,二人想要充内行,反倒露了怯。色拉几乎毫丝未动的撤了下去,飘流再叹:“似你这般吃东西,人家会说我们中国人浪费,好生丢脸啊!”骑士无动于衷,道:“人家会以为我们是日本人!你看今天在街头,人家用日语跟我打招呼嘞!”二人互相埋怨一番,做正身体,静等头盘上场。
这头盘当真是等得天昏地暗,等得斗转星移,等得花儿也谢了,等得现场吹萨克斯管弹吉他的Jazz乐手都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等得餐厅的小娘子一再上来致歉“客官,再耐心等等,马上就得!”我们只好开始研究壁画,全是裸体男女,重要部位分外突出,飘流研究完壁画以后,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才是百年老店!”模样甚是一本正经。骑士寻思了半天,难道挂春宫画的才算百年老店?又或者主公的意思是食色,性也?又或者主公的意思是等得久证明菜烧得好?又或者主公等得脑袋糊涂了?
餐厅的小娘子实在不好意思,给我们上了一盘致歉菜,原来是一小块奶酪,旁边摆了些意大利黑橄榄和酸豆角。这黑橄榄我原在北京的意大利餐厅吃过,没什么大味道,就是咸,那酸豆角也是酸,咸,那奶酪也是怪味,不过比那胳肢窝好些。骑士又开始冒充内行,假意津津有味的吃起奶酪,边道:“我最喜欢吃奶酪了!”正愁该怎么白道法国奶酪,我们的大菜终于上来了!我的鸭子啊!我的海鲜啊!
那两大盘子,海鲜是鲑鱼,虾仁,螃蟹,牡蛎裹了面粉炸出来,配的是马铃薯片,那鸭子,竟然有半只,一条腿和一大块胸肉,看起来像涂好蜂蜜后浇热酱收汁而成,绛艳艳的,端的诱人!二人食指大动,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切开腿子,叉起一块送进嘴里,不对啊,怎么是甜的?再切一块,便看到了鸭皮与鸭肉之间那层肥腻的脂油,那时还饿,尚吃得下去,边吃边掏出菜谱来重新研究,喔,原来加的是橘酱,怪道甜了。列位看官定会问小生:“废话少说,到底好不好吃啊?”各位,想像一下,当你在家里卤鸡翅膀的时候,加的不是盐而是糖,加的不是酱油而是橘子酱,那鸡翅膀倒还罢了,小,容易入味,如果是半只整鸡,加糖蜂蜜和橘子酱炖好,撕开皮后是一层白肥油,再下面是白渗渗的鸡肉,那那那……那能好吃吗?何况,要你一顿饭吃下半只肥甜鸡,受得了吗?这哪是吃饭啊,简直是填鸭。
对面的飘流也开始唉声叹气,他那一大盘子海鲜,用面粉裹了炸出来,和麦当劳炸鸡也没什么区别,初吃还觉得味道不好也不坏,吃多了嘴里一股子炸面粉味,周身发热,全身冒汗,真气沸腾。当然,俺们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那炸牡蛎味道甚是不错,半块壳子竟然也裹了面粉炸好,里面是锡纸包着的牡蛎肉,香甜润滑。只是大家也不用抱太大希望,往星期五餐厅里的菜肴味道上想,就能猜出十之八九了。
飘流道:“贤妹,加油!吃光!不能让人家笑话我们胃小。”我吃得真气逆转,倒翻白眼,再吃一口就要吐掉,还剩了大半盘子。飘流的炸海鲜倒是被二人合力吃了个大致不离。二人相望发呆,飘流打着饱嗝道:“还记得我们在家做的烤虾吗?蘸着芥末和生抽……”骑士有气无力道:“可记得我们在杭州吃得荷叶鸡?那鸡那么大一只,却真真入味!”“还记得你给我炒的孜然豆角?”“可记得我们在北京和南昌吃的干锅黄鸭叫?”“贤妹,法国饮食不过如此啊!不知那炒鹅肝如何?”“鹅肝酱啦土人!这是美式法国菜,走了味的。”“看你点的什么菜不懂装懂还鹅肝酱嘞!”“那你怎么不点?”餐厅小娘子在一旁想:“这两个土人不知道是不是北海道渔民。等头盘的时候那么着急,还不是眼大肚子小!上来问:“可合二位口味?”微笑点头。再问“给您看看甜食菜单?”“不要啦!”二人同声作答。万一点错了,点了个臭脚丫子味的冰淇淋,岂不是自找苦吃?
骑士对飘流说道:“主公,我觉得还是那7块钱的海鲜汤最好喝。其实我们要两碗海鲜汤,加上送的餐包,已然够了。”飘流道:“贤妹,何出此言?我们听了音乐,坐了百年老店,吃了法国区内著名的海鲜,喝了本地啤酒,该吃的都吃了,该玩到的都玩了。(骑士插嘴‘还有钢管舞没看。’飘流道:‘你莫打岔。’)就算吃食如此这般这般,又是胳肢窝又是臭袜子,好歹回去也能吹吹,你也好有东东写。何况我已然计算好,我们吃了这么一大笔钱,要管三天。你可勿要明天饿了又吵着要东西吃。”“不会不会,明天我请你。这里的三明治也是有名的。那玩意儿便宜,我请得起。”骑士笑眯眯的答道。
回到酒店已然深夜,这酒店19世纪已建好,曾做过各级道台住所县衙门,与中国的四合院差不多,旁边围的是红砖小楼,中间一个天井,外国人也晓得曲径通幽,分花拂柳之处,往往又有一个细致精奇所在,天井正中一个小池子,热腾腾的蒸汽掩隐着忽明忽灭的灯光,甚是幽深迷离。只这池子里正好有一对夫妇在泡澡,骑士没好意思多看,走过去以后偷偷问飘流:“他们穿没穿衣服?”“好像没穿,人家外国人又不在乎!要不你也下去泡泡?”骑士忸怩的说:“我没带游泳衣啦!……要不,我们半夜乘没人下去?”
又是一夜无语,清晨飘流睁开眼睛,发现骑士已经在笑眯眯的翻着LP了,遂问道:“贤妹,又找到了什么好吃的东东?”“好吃!当然好吃!大大的好吃!这玩意儿名唤木佛塔(Muffuletta),路易斯安那州的招牌三明治!”“好,我们今天再去拍拍街景,顺便陪你逛街。”二人虽百受挫折,却仍对法国区饮食抱有极大的信心,想那三明治总不会吃撑了吧!
二人洗理完毕,又从波旁街(Bourbonstreet)开始逛。这次看到了卖古董的商店,一家接着一家,那些古枪古剑古董首饰,虽然尘封黯淡,镶得无非红宝绿宝,但自有一股历尽岁月的古雅。骑士站在橱窗外便挪不动脚步,也不怎么说话,只反复唠叨:“好好看喔好好好看喔”,状甚不舍,盼望飘流看出苗头来,意思是要买一个。飘流道:“爱妻,看,这银器要4000美刀一个!”当即浇灭了骑士满腔热火,看那些本国游客,也不过在橱窗外略站一站看一看,飘流又道:“你看人家美国人都不买,再说这些古董我们又不认得,多半是假。”骑士道:“没错,和北京琉璃街的一样!只好骗骗外国冤大头。走,吃饭去!”
找了一家小饭馆进去,老板劈头先问:“客官,酒的要不要?”咦,难道在美国,吃饭前要先喝酒?骑士道:“小二,酒的不要,菜单的拿来看看。”酒保拿过菜单,那木佛塔赫然在列。看来这三明治是法国区大大小小八十个街区上百家饭馆的必备菜肴。二人吸取了昨天的经验,不敢多要,只说:“来一个全份的,一个半份的。”又一个黑人小厨师弟弟看到我们,跑过来高兴的问:“日本人?可会说英语?”“不不中国人。”“那你告诉我我的名字用中文怎么写好吗?”拿来纸,写上troo,道“这是我的名字,怎么翻?”骑士文采斐然,一看便道“秋,多有诗意!”飘流仍踌躇着不肯下笔,难道他想写球?或者臭?磨蹭了半天想不出来,只好采用了骑士的建议。那小弟弟看起来孩子气十足,也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兴致勃勃地跑来问这些问题。
不日那木佛塔终于上桌,我的天哪!那一份竟然有一个生日蛋糕那么大!还不是我们现在吃得做得小小的蛋糕,是小时候买的统一尺寸的生日蛋糕,切成4份,加上我的半份,就是6份。二人面面相觑,心想“难怪美国人那么胖!他们怎么那么能吃?”
那木佛塔算是巨无霸,三层面包,中间夹着好几片色拉米香肠,还有意大利黑橄榄,煮熟的花菜,腌过的芥兰(好比我们的雪里蕻),厚厚的,那面包烤得甚是地道,脆脆的十分可口,只是又是黑橄榄又是芥兰,咸了一点。骑士勉强吃完自己的半份,飘流也是吃了半份,剩下的再也装不下去。打包吧!骑士道:“大哥,今日我来!”作式要掏腰包,飘流一按我的手:“诶,有兄弟在,焉能要贤妹做东?”骑士假意推辞一二,见辞却不过,遂道:“大哥是个爽快人,兄弟我不跟你客气了。如此,这小费我来出好了。”笑眯眯的掏出两块钱,拎着厚厚的纸袋走了出去。门口吆喝揽客的小娘子对我们热情的说了一句“再见!Bonsoir(晚上好!)”骑士满腹法语,如今终于有人在中午对我说了一句“晚上好”,老师本性马上发作,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应该是日安!”小娘子一脸窘相,喏嚅了半天,像要说:“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随后换成灿烂的笑容。骑士激动了老半天,不停的对飘流唠叨“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法语!法语!!”飘流心道“横横!法语?法语就了不起啊!我不过跟你客气,没想到你还真让我会钞了!你就会付付一两块钱的小费!”
晚上二人回到酒店,飘流问:“贤妹!玩得可开心?”“开心!当然开心!”“吃得可好?”“好!当然好!”“那晚上吃什么?”“这……这这这……”骑士一时语塞,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清淡解腻的当地菜好吃。思前想后,试探道:“要不……我们再去买寿司吃?”“恩!深合吾意。”二人买回两包寿司,风卷残云之后,相对而卧,骑士舔着手指头,不住赞道:“好吃啊!好吃啊!”主公也抚着腹皮满足的叹息:“唉!这是我们在新奥尔良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