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几位复员老兵---2



农业连长

几年后,兵团内部调整建制, 将工业和农业分团而制。我在的团主要是农业团,只有我连是唯一的工业连。在建制调整中,师里将我连的采石业务转给另一个工业团,我连迁往他处,转营农业,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这个农业连长。
他姓什麽已经忘了,只记得他是山西人,矮墩墩的,长得很黑,其貌不扬,据说是很早的转业军人, 原来在劳改农场任职---内蒙兵团的底子多是原劳改农场的设施,中苏关系紧张之后,劳改犯内迁,兵团接收了劳改农场,只留下了很少的原班人马,农业连长是其中之一。
介绍他时,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农业专家,对种地很有一套,管理上也不差。 底下传言, 他还很敬业,据说,他原来管理劳改犯时,招人记恨,一些劳改犯偷着将他的一个孩子打傻了,事后也没有找到作案人,不了了之。 即便如此,他还是我行我素,毫不退缩,大胆管理。我见过那个傻孩子,衣着肮脏,疯疯癫癫地在连里到处乱跑,看着也挺可怜。听到这些时候,对他不由得生出一丝敬意。我和他一直不熟,直到有一次,因为浇田出事, 不打不成交后才熟起来。
我连改为农业连后,我班成为科研班。说是科研班,其实和大田班差不多,到了农忙季节,干一样的活。那是在春季浇水的季节,大田班人手不够,要我们跟班浇水。
河套地区采用的是渠灌,田里修建着无数条宽窄不一的渠道。主渠道引入黄河水,再放入分渠,流入大田。 主渠道建有水闸,用水泥板的闸门来控制送水断水,分渠道则是用土来堵,田里浇足水后,用邻近的土将进水口堵死。这是一个技术活,堵水时,要快,要准,要不然,水就会将土冲走,还要狠,土要踩瓷实,如果土不够瓷实,水会从底下将土泡软,冲开口子,流进大田,这就是常说的大田跑水。我就轮上过一回,还是我的错,当然是今天看来,那时我可不认错。
那天,轮到我班浇水,由于主渠道进水较慢,我们没能按计划完成浇水进度,要延长浇水时间。 班里人手不够,我盯了一天白班后,回去休息了一会,还要干夜班。到早上,将预定的大田都浇足水后,我回宿舍睡觉。 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喊,大田跑水了。 我赶快爬起来,和众人一同往田里跑,看见我浇的那块地,大概有十几亩,早成了一片汪洋。 原来,我堵的口子不牢,水将分渠的口子泡开了。
农业连长正在地头堵口子,问清楚了是谁浇的地后,将我狠一顿撸。他当时说的什麽,我都记不清了,但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他当时的愤怒样子:原本就是黑黑的脸,因愤怒而更黑了,本来就不劲看得脸 ,因咆哮而扭曲得更难看了。 我那时年轻气壮,加上一肚子的委屈。想想我已经连续干了18小时,很累,而且我是替别人顶班,再者说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因此,我不认输,尽管是在口头上,当场和他吵起来。尽管他是连长,但他是原劳改农场的留用干部,我是兵团知青,他也拿我没办法,干嚷了一阵子后,他自顾自地气哼哼地走了。
我这人好记仇,后来好长时间不理他。不过,他可不一样,别看他当时气得火上房,到底是和劳改犯打过交道的人,心胸开阔,过后就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吗就干嘛,见到我还是一副和气样子。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赶紧找台阶下。后来听别人解释, 才明白为何他发那样大的火,理解了他的一片苦心。
河套的地多是盐碱地,每年要靠浇水压碱才行,否则,地面返碱,庄稼就会淹死。水能压碱,也能引碱,浇水的量不得当,能将地下的盐碱翻上来,地就毁了。内蒙兵团进驻的那些年,很多不懂农业生产和地情的现役军人和知青,不听原场留用人员的话,将好地种成了盐碱地,地的盐碱化程度特别严重。农业连长是主管农业的,如果将好地浇成了盐碱地,他脱不了干系,他害怕毁地,才发那末大的脾气。
没想到,不打不成交,自那次争执之后,关系反倒熟起来,由原来的见面打招呼,发展到聊天胡侃。 他主管农业,也管着我们科研班,我遇到生产技术上的事,虚心向他请教才行,遇到生活中不懂的问题,也经常问他。正是由于他的帮助,我才避免了许多笑话,例如,在小麦选种复壮时,差点误将大麦看成变异的小麦新品种。遇到农活不忙时,我也和他天南海北地闲聊天打发时间,正是从这些闲聊中,才逐步了解了他的经历。
多年后想起他,我为自己年轻时的莽撞惭愧,也更从心里敬佩他的为人和敬业。兵团撤销后,现役军人撤回部队,知青回城,留下的营盘全靠着像农业连长这样的人支撑着,每年重复着单调的春种,夏收,秋播,冬管,兢兢业业,无怨无悔地为国家提供着商品粮,供养着我们这些城里人,也正是由于他们这些人的精心管理,河套地区农田盐碱化程度才没有进一步的恶化,至今,仍是天下一富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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