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梦回

海上梦回 引子 我在汽车转弯之前拉了一下窗边的黄绳,车厢内的某一个部位发出了“叮”的一声,在发动机的轰鸣中几乎听不出来。司机头顶的屏幕上显示“STOP REQUEST”(停车请求)。司机是个黑人,那宽大的手掌转动方向盘,整节车身便跟着摇晃起来,转过十字路口,汽车在第一根路灯柱子边停了下来。我在经过司机边上的时候,他正微笑的看着我,并对我说:“周末愉快。” 我回了一句:“你也一样,谢谢。”便下车了。 那时北方最后的黄金时刻。世界上大概所有的高纬度地区的秋天都是一样美丽而短暂的。我好像昨天才发现树叶的金黄,今早便起风了。我坐在车里听人们议论明天有大风并急剧降温时,便下意识的向窗外望去:马路两边健壮的银杏树已经一阵接一阵地抖动了,千百片树叶交接着落下,在风中旋转,彼此拥抱着,纠缠着,一堆堆一团团的划过空气,落到人行道上,马路上,碾入疾驰而过的轮胎下面,又扬起一阵黄色的风尘。於是我决定提前下车。 我走上包围住研究生和已婚学生公寓的巨大草坪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风简直是有点刺骨呢。前方是园艺系的实验花园,木头搭就的象征性的入口处,那个为庆祝万圣节摆放的稻草人还立在门廊下,风在他的破洞的牛仔裤里钻来 钻去,还顺便捎出几根稻草呢。他却全然不顾,笑嘻嘻的望着我,那个圆圆的红鼻头更加红了,红的令人担心快要流下鼻涕来,他却只是笑我。我简直有点 不安起来,耸肩缩背难道要比破衣烂衫更好笑吗?我盯了他一眼,挺直胸脯从他 面前过去了。 木头的游廊曲曲折折,围出一片小小的庭园,庭园的后面是一畦小小的菜地,前一阵夏兰还和我商量趁夜色挟带一点辣椒什么的回去呢,现在已经基本上荒芜了。菜地的边上,一个圆形的大花坛便展现在眼前了。这些全是园艺系的实验室,越过左边的杂树林,还能看见系馆那穹窿形的玻璃屋顶呢。若是风和日暖的日子,一定是值得好好流连一番的。只是今天我的心思全不在此。我匆匆穿过花坛,几乎以奔跑的速度向不远出的小丘奔去。 一条黄色的大狗横里蹿出来,在我的裤脚,鞋面上拼命的嗅着,我一阵心慌,原地站住,“CHESTER------”,一个棕头发的姑娘拖长了声音,老远的叫道,那狗回了两次头,直到那姑娘又叫了起来,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我走了。 这里是“狗的天堂”。据说本来并没有很多人来遛狗的,皆因几年前草坪的西端修建了那座日本屋,修房子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还在旁边挖了一个大水塘。於是这儿顿时有山有水起来,再加上花园和风格独特的日本屋,人和狗统统被吸引来了,那水塘也成了狗的游泳池了。 在另一条黑狗向我驰来之前,我终於成功的爬上了土坡,并注视那黑狗冲刺到我曾经立足的一棵小橡树下面,不知叼起个什么,摇摇尾巴离开了。 我坐在土坡之上,向南望去,星星点点的房屋便散布在草坪和林间了。尤其是从小丘往西南不远处,巨大的橡树,栗子树林在公寓区和农场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大风之后,经常可以在那林子里捡到栗子的。那一片天空下面是完全的黄色,但原来黄色也是可以分那么多层次的,我竟不晓得。还有那些林子外边和公寓楼前的枫树,一棵一棵红得发紫,就要烧起来了,却是温柔的火焰。夕阳的光影从林子边上掠过来了,鸟儿一群群的飞过,吵吵闹闹的,或者不分先后地扎进林子去了,或者倏然离去了。夕阳把草地都染成金黄的了,更不用说那些固执的松树,柏树了。於是颜色就更加复杂起来。一切都是火热而悠长的,火热的是色彩,悠长的是光线,我却颠倒起来,不知心中泛滥的究竟哪一个。 风拂过的时候,突然暖暖的了,像女人的手。不是我曾接触过的,母亲的或是夏兰的,母亲的手太纤细了,拂过都不会感觉,夏兰的手太结实了,弄不好等於挨过一个巴掌。不过夏兰对我一直是温柔的。这样的想起她的手,我不禁有些歉意了。 暖暖的感觉撩拨着我,我不由地收回红黄的视线,四下里寻找。一个小孩穿过坡底的小树林斜着跑上来了,并不时在散落的树下打一个滚。那是个漂亮的东方小男孩,灰色运动裤上面套了一件宽松的草绿色毛线衣。他因奔跑的用力,脸颊通红,鼻尖还泛着微微的汗星子呢。他又停下,撅起屁股,看样子想在平缓的坡上翻一个筋斗,一个拿照相机的女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把镜头对准了他的屁股,他大叫一声,朝着坡顶跑来了。我不清楚那女人按了快门没有,总之她看见了坡顶上独坐的我,便喊住那小孩。我听不清她对他说些什么,只见那小孩转身朝池塘一边冲过去了,然后是那女人跟随的背影。 然而那背影几乎吓住了我。 第一章 背影 巧合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编剧,每次看完电影或小说,我都会在心里感叹。当然我从来不会说出来,我不是一个很善於言谈的人,这令我从小对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充满了敬畏之心。我缩在书桌后面,从课本的一角偷窥那些厚薄不一的嘴唇,暗暗诧异为什么它们中的大部分只要一打开,漂亮的,甚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句就不停的冒出来,到了和男生吵架的时候,我简直是震惊了,我只能盯住那些嘴巴飞速关张,心脏感受到急剧的频率,连呼吸都不能持续了。偶尔她们注意到我紧张的样子,会非常开心的大笑一番。我从不介意,那时我以为自己和她们是异类的。 那所学校是非常好的,是我母亲通过十分过硬 的关系才让我插班的。母亲已经改了嫁,这样说显得有点怪旧式的。我跟父亲,他刚刚调进毕市的一所大学当老师,据说从外地进毕市比登天还难呐 (大约是祖母说的),很多事我到今天也不太明白,那时就更糊涂了。比如说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我们和母亲终於到一个城市里了,却仍旧不住在一块儿。好在我已经习惯她经常来看我们,就没有费更多的脑筋。我的新同学都是很有见识的样子,相比之下,我原来的朋友都显得很土很小气了。我当然也是很土很小气的,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呢。在这样的情形下过了很久,普通话已经没有问题了,我还是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话,况且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非常值得一说的话。 我时常思索书中的那些巧合,并把自己的生活加以对照,这种工作对於少年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罗曼蒂克了,弄的我做梦都想生出一点巧合来,只是又不知从何开始起罢了。我看着邻班的漂亮女生从窗下走过,便想她最好碰巧是我邻居的朋友,下一个雨天去串门忘了带伞,邻居又正好出门,我又正好开门去楼下倒垃圾。。。。,几何老师进来了,正好提问我,“张禹行,上来把这道题证明一下。” 我在巧合之中进了大学。 我住校了,连周末也很少回家。有时会给父亲打打电话,听他在电话那头嗓音嘶哑的咳嗽。他仍旧抽烟很凶,尤其是在赶写文章的时候。那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用来评职称,涨工资或者唬人罢了。不过我父亲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他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做学问的,只是他那个学问不仅脱离传统而且脱离实际,除了一间烟熏火燎的小屋和四处杂散的稿纸,我看不到任何出路。他是个哲学教授。 我也很久没有看见母亲了,开始有一点异样的感觉。大约是想吧。我最后一次想起某个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十年,还是十一年前,我的祖母去世了,我们回到那所南方小城参加葬礼,我母亲也去了呢。我的童年时代随同祖母一起被埋葬了,那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象征。我的目光在悼念的人群中穿梭,越过母亲,检阅每一个女性的亲属,最终只流下滚滚的热泪。母亲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那是一只柔软芳香的手,却不是我寻找的手。 我没有母亲的电话号码,她给过我,不止一次,却总是丢了。我知道她过得很好,有车,有别墅,还有许多细节。她总在每个星期三下午来看我,像是和父亲约好的。父亲那天下午一定会去系里,政治学习或者教学会议,并耽搁的很晚,母亲会替我们稍稍整理一下家务,准备一点简单的晚饭,她这一方面并不很在行,大约她自己家里雇着保姆的缘故。我们说话很少,大部分的时间她坐在桌边看我写作业,有时也检查一下我的功课。所谓检查,就是翻阅一遍吧,难得有什么评价。我偶尔停下笔来翻书,会在眼角之外瞥见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呐。我叹口气,觉得哲学真是一个害人的东西。那叹息是很轻的,只打算自己听见的,却每次都好像暴露了,母亲站起来,幽幽地说,“休息一会儿吧。” 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听的。她转身去做别的了,好一会儿才会转回来。 母亲在一个颇有名气的出版社工作。她大学的专业是英语语言文学。我偶尔会在书店看到她参与翻译或修订的外国文学作品。不过我稍微成长一点以后便对文学书失去了兴趣,一本也没买过。奇怪的是,母亲从来也没想起过送我一本。 我和母亲是疏远的,但并没有因为她与父亲的离异更加疏远。这在那个时候的中国简直是一个奇迹。他们之间那种淡然与彬彬有礼,我只在外国电影里看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那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也许是为了保护我,也许只是性格使然,谁知道呢,事如今,谁又还在乎呢。 母亲在她的第二个婚姻里没有孩子。这也许是一件伤心的事,可她从未让我看出来。她总是乘公车或打的来看我,穿着也很朴素。但是经过几次巧合之后,我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点真相,不禁感激她的用心良苦。她曾经含蓄的在暑假里邀请我去她的家小住,我支吾搪塞地拒绝了。她便再没有提。她离开的时候,我站在窗口目送她的背影。她看上去那么从容,那么安静,是的,那么安静,在那个喧闹地不能再喧闹的都市里,她不真实地像一个人偶。 我不禁想起了那个人偶。 功课很重。有的女生考完试坐在桌边便开始掉眼泪。据说这是系里的传统,为了给新生一个下马威,要这些高考过来的尖子明白,现在不用说拔尖,就是想及格也难呢。 我匆匆回宿舍。母亲打过电话来说今天要来看看我。我希望她来的时候宿舍没有别人。 她已经站在门口了。我请她进去,放下书包,打算给她倒杯水,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不大肮脏的杯子,提了提暖瓶,全是空的。我简直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母亲也笑了,说不渴,说话的时候,左右地看了看。这大约是最典型的B大男生寝室了,三张上下铺,两张相对的床铺间是一张窄窄的写字桌,另一张铺的对面是一个储物柜,一人一格,加锁的。 屋里乱作一团的床铺,横七竖八的球鞋,以及不知揶在哪只枕头下面的臭袜子统统散发着异味。我慌忙打开窗户透气。母亲泰然地坐在那里,以欣赏的神情注视着我的忙乱。我正待提议去哪里吃晚饭,虽然离晚饭时间还早,走廊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哀号,“狼回来了”,我话音未落,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已扑将进来,眼看其中的一个就要跌进我母亲的怀里了,母亲正笑着望他,他骤然意识到一个陌生人正坐在那里,骇然停住了脚步,羞得满面通红,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一起匆 匆溜走了。 母亲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送我一件礼物,二是社里有一个出国培训的机会,她已争取到,下月出发。她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我觉得也没什么好说,只应道,“那挺好。” 然后想起宿舍不是个好呆的地方,便邀请她校园里逛逛。这正经是她的母校呢。 校园里秋意阑姗,到处落叶缤纷。通向南门的大道两边,几天前闪亮的银杏树还黄的透不过来气呢,现在每一阵风过,都有无数叶片悄然而落。用不了几日,就只会剩下秃梢头了。 母亲罕有明确地送我礼物。不过这一次也许是个例外。她送的可不是一般的礼物啊,是台计算机!我们宿舍的老五,毕市的理科状元,也没有人送一台计算机给他呀。想到周末我不用再去拥挤嘈杂的机房,我的心止不住一阵跳动,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收买了。 晚饭时间很快到了。我们绕过俄文楼前的花坛时,已经有人端着饭盒,三三两两地超过我们,向食堂方向去了。母亲一点没有告辞的意思,我只好请她一起吃晚饭。作决定的时候我颇费点踌躇,不过一旦定下来,我旋即又轻松了。 她离开的时候,说走前大约没有时间再来了,稍稍叮嘱了一番衣食住行,又说,如果需要她在美国买什么东西,就打电话。她说话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我不会给她打电话一样。然后她塞了一个纸片在我手里,转身汇入了灯海与人流之中。我的手中仍旧握着她的电话号码。 计算机和母亲的美国之旅加速了一些事情的发生,虽然结局只是证明了‘欲速不达”这句老话而已。 二年级开始之后,我加入了“寄托”一族。这一方面,母亲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另外就是父亲开始考虑再婚,还是母亲转告我的。父亲和我都是不善言辞的人,但这许多年相依为命已在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默契。初听闻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既而又有些怨愤,这么重要的事父亲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母亲显然已探查了我的内心,解释说父亲怕看到我受打击,失去再婚的决心。我沉默了一会儿,先前的怨愤已消失,也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失落。我忽然觉得这事早该发生了,只是人为的原因一直在阻挠它罢了。我不想继续充当这个原因了。於是我对母亲说,我会给父亲打电话的。 父亲不久就结婚了,并且搬了一套新的三居室。继母我认识,是他们系图书馆的资料员。她的丈夫几年前癌症去世了,留下她和一个上小学的女儿。继母长相一般,但为人朴素随和,我暗地里希望他们从此生活美满幸福。 尽管新家给我保留了一个房间,我却回去的更稀少了。唯一遗憾的是那台计算机用不成了。我当然想过把它搬到宿舍来,但这个念头几乎一出现就打消了。宿舍太小,又实行普遍共产主义,计算机搞到最后,非拆了拿到中关村变卖不可。 好在我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必需上机完成的作业,根本没时间进机房。 那个时候计算机已是高考的热门专业,但是很不容易申请外国大学的奖学金的,高中班里好几个成绩优秀的尖子都因为这一点报了物理,生物等专业,便宜了我。我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比如像老五那样做梦都想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学计算机的理由很简单,毕业后可以很容易找到工作。 但是事情变化的速度常常出人意料。我是认真地做出国的打算了。 我的托福,GRE 成绩一般。母亲建议我早点出去,接着念本科。我试了几所学校,居然都被录取了,当然奖学金是没有的。这并不意料外,母亲说,她会帮我办好经济担保证明。三年级下学期开始以后,我往返奔波于毕城的大街小巷,办理与出国有关的各种文件。三月的毕城春寒料峭,骑自行车一久,手指会冻得生疼,我的心中却荡漾无数暖意。我很少作梦,那一段时间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黄梁美梦。 有一天下午,大约是 周六吧,我和老五站在宿舍窗口向楼下张望。宿舍楼是工字型的,我们屋位於“工”字的一端,并且这一端正好扼守校园的要冲 ------- 全部女生楼通向布告栏和教室的最主要道路。这可真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呢。 毕大是一所文理兼收的综合性大学。女生在这里并不是当然吃香的,虽属宝贵,还算不上稀缺。当然象老五孜孜追求了三年的吴倩那样的女孩子又该另当别论了。老五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找到她,不知是故意躲避还是真的有事。不过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老五的遭遇早已把宿舍其他人都搞得不近女色了,唯有他自己仍旧执迷不悟。这会儿无事,老五便拉着我和他一起在窗口守株待兔起来。 老五一边张望,一边套问我出国的情况。他也是“寄托”一族的。 只不过没我那么着急罢了。他说要等到毕业拿了奖学金,带上吴倩一起出去。他是认真的,我只好哼哼哈哈。吴倩是生物系的,漂亮而且精明,就算她愿意,谁带谁还说不准呢。我忽然想趁老五走神的时候一下, 逗他一下。“哎呀,你看,她过来了。” “真的? 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他使劲地张望,几乎快要从窗口掉下去了。 我忽然觉得四周异常安静,行人稀落,浓云低垂,光秃秃的树桠四处书写着寥落。老五转过头来,质问的看着我,我没有骗她,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女孩( 或者女人?) ,只不过不是吴倩而已。 她的背影最终消失在灰色大道的尽头。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老五收回目光,眼睛在镜片后面眨了眨。我没有答,等着他说。 “哈,有几分像咱妈?” 他发现新大陆了,烦恼一扫而空。“咦,我怎么感觉你认识她?”他缠上我了。 “没有的事。”我否认。 “别装蒜了。哥们儿还保密?”他来劲儿了。 “真没有的事。”我坚持。 “甭硬挺着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老五是这一层楼里的“大款”,而且绝对不是为富不仁的哪一种。他家境很好,又肯吃苦,课余和假期给小公司鼓捣一点程序,挣了不少钱。我义不容辞地蹭了他一顿饭,却矢口否认与那女孩有任何瓜葛。 我的确不认识她,只是差不多两周以前在出入境管理局领表格时见过她一次。那天她穿的是同样的衣服,一件小领腰身很紧稍有下摆的黑色呢子大衣。她站在台阶上,站在许多人中间,等待管理局开门。我在人从之中瞥见了她,却无法形容那一刹的感受,她不像真的,整个像从三十年代老电影里搬下来的。她的卷发散落在衣领间,白色丝巾围住脖子的下半,并揶进衣襟,裸露的皮肤洁白,剩下的便是黑,黑的手套,黑的鞋子。我看不出她的年龄。 那一天的天气也是薄阴的,没有什么显得特别真切,她看上去就越发虚假了。 她不是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我非常肯定的这么想时,简直对自己有点惊讶了。她的大衣一定不是在这所城市买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相似的一件。我对毕城女子的时装品味尽管没有兴趣,却屡屡注意到满大街移动的一模一样的服饰经常可以凑够一个兵团。 她和这个城市却是亲近的。庄严颓唐,繁华散尽之后的凄凉,喧嚣掩盖的死的沉寂,她感受着它,容忍着它,并爱着它。 她真的是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的,但不是让人误解的那一种像。 我见到她两次,并不认识她。然后她就随着记忆不知滑落到哪一只角落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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