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的自卑,仅仅是因为她不会玩这些游戏而已。因为胆子小,脸皮薄,怕人笑话,不象有的小孩一样,毫无顾虑地冲上去玩就是了,玩多了,自然就会了。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无忧无虑,用羡慕地口吻说:“真希望回到快乐的孩童时代。”或者干脆用轻视的口气说:“你看这些小孩,不需要工作,不需要付贷款,没有任何负担,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可是实际上小孩也有小孩的忧虑,而且因为见识有限,人微言轻,对局势没有什么控制,常常反而比大人还要无奈。大人总不能理解为什么小孩总盼着快快长大,想想大人所拥有的自由和能力,就很容易理解了。
青梅的这种自卑,如果她是个成年人的话,就比较容易克服。她可以选择乐观一点,不要总拿自己不会的,去比别人擅长的;或者,她可以选择自己悄悄找个地方练习,直到满意为止;或者,她能劝说自己的恐惧心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跟大家玩起来再说,因为小孩往往是很宽容的,一般不会早早就在心里给某个人下定论,只要大家能一起玩就好。
可是青梅才只有七岁,还没有能力进行这么复杂的逻辑思考,所以她就继续地自卑着,安静着。她的安静,一部分来自她的性格,一部分来自她的环境。
青梅两岁时,妈妈快要生青梅的大弟弟了,不得已把青梅送回老家,让奶奶代为照顾。奶奶说,青梅那时瘦得象个小猴子。妈妈说,青梅从小就常常生病,胃口不好。
青梅一下子看不到亲爱的妈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哀哀地哭了好几天,不得已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叫妈妈的那个满头乌发笑声朗朗的人消失了,换了一个叫奶奶的皱纹满面的人整天管自己吃喝拉撒睡,似乎对青梅更耐心,也还不算太坏,所以青梅慢慢把妈妈忘了,开始跟奶奶变得难舍难分,长大后,反而奶奶是她最亲的人。
可能因为妈妈突然消失,自己又被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交给一个陌生的人,这个经历造成青梅内心极大的不安,也可能是性格使然,青梅对奶奶的依恋到了极端的地步。以后爸爸或妈妈想她,把她接过去住,虽然青梅懂事后从理性上喜欢自己的父母,可是过不了几天,就会开始想奶奶,想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起来。而奶奶呢,因为怕青梅生病或不适应,在老家也想得生起病来。爸爸或妈妈,就要赶紧把青梅送回去。 几次之后,这事几乎变成了笑谈。有一年外婆想念青梅,接青梅去,大家一致建议奶奶也跟去,免得过一阵子老的小的都病了。于是奶奶跟着青梅,在外婆家住了一个夏天。
奶奶对青梅格外呵护怜惜,一部分是出于隔代亲,一部分是因为青梅的弱不禁风,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青梅可爱的性格。奶青梅生病的时候,不哭不闹不撒娇,吃药打针也从不哼一声。青梅常常得支气管炎,呼哧呼哧喘,整夜整夜睡不好,她不抱怨,奶奶问起来,她顶多就是说:“奶奶,我喘不过气儿来。”如果奶奶要坐起来陪她,她还会劝奶奶:“没事儿,你去睡吧。”
奶奶很少让青梅出门跟别的孩子们玩,怕她被欺负,所以青梅几乎是环绕在奶奶的膝下长大的。奶奶做饭,她被安置在灶台,有时帮忙拉拉风箱,因此很小就懂了“老鼠钻进风箱里”的意思;奶奶纺棉花,她被安置在身后择棉籽,奶奶的纺车终日地转,转到后来青梅都会摇着纺车纺线了,还能坐在宽大的织布机上,数着白线青钱交替着织图案;奶奶做针线,她也搬张小板凳坐在那里看着,奶奶手很巧,村里人要绣花都来找奶奶要花样,青梅也跟着描描画画,不亦乐乎。青梅的手也很巧,小小年纪就能缝床单包饺子,象模象样真能当个人用了。
只是青梅本来就生性羞怯,这样被奶奶保护着长大,就更加害羞沉静,甚至连跟陌生人讲话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父母和奶奶觉得她身体不好,又是女孩子,应该安静一些,觉得这样挺好,尽管青梅的内心,十分向往着做一个能言善语,活泼大方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没有升学考试的压力,学校里有各样的活动,什么文艺宣传队了,体育队了,领队的老师们都好心来问过青梅的妈妈,每次青梅听到,眼睛都亮起来,可是妈妈都替青梅回掉:“青梅身体不好,还是不去的好。”青梅的眼睛于是暗下去,在心里悄悄叹一口气。
妈妈不同意青梅参加课外活动,青梅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不是妈妈带大的,青梅本来跟父母就有隔阂,加上青梅的父母认为对孩子太亲热了,孩子就不好管教,所以在青梅面前总保持着家长的威风,使得青梅一直都很怕自己的父母,又敬又怕,不敢跟他们提任何要求。而且对参加文艺宣传队,青梅向往归向往,心里还是有点怕的,所以青梅的这些心愿,就埋葬在自己的内心里。
学校文艺宣传队去演出的时候,青梅就去做观众。看着自己的同学们穿得漂漂亮亮,脸上画得红红白白,载歌载舞,一付幸福童年的样子,青梅就在台下使劲地拍手,羡慕不已。有一天有个阿姨看到青梅拍手拍得那么起劲,忍不住说:“哎呀你这个小姑娘,眼睛这么大,模样这么俊,你怎么没有去表演队呢?”青梅笑笑没吭声,心里暗暗记下来,回家就去照镜子,照来照去,跟年画里的漂亮姐姐比一比,发现自己还确实有点漂亮呢。
但妈妈就怕青梅光顾着穿衣打扮变得肤浅,不知道好好学习,所以对青梅从小就努力灌输要朴素不要臭美的思想。青梅唯一一次被化了妆的时候,是学校组织全年级小朋友春节上街去游行,大家都涂脂抹粉,穿着红衣服,腰挂小鼓去扭秧歌,冷风下冻得抖抖索索。回来后青梅一直都不舍得把画的红红的脸蛋,黑黑的眉毛洗掉,妈妈看出她的心思,责令她去洗,她只轻轻洗了一把,想马虎交差了事,可是妈妈火眼金睛,一直盯着青梅洗净铅华才放行。于是青梅唯一一次臭美的机会也被残酷地剥夺了。
周芒是个非常自信的孩子。他没有办法不自信,男孩子玩的游戏,周芒样样精通,他有各样的香烟壳,漂亮的弹子,还有一把少见的玩具小手枪。他的年龄,在大院这拨小孩中,算是比较大的,打起架来,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就连调皮孩子最怕的念书,他也念得游刃有余,成绩很好。
周芒还颇具表演才能,他表演的小品,模仿机器人的动作,惟妙惟肖,成了文艺队的一个保留节目。
他很会察言观色,而且能说会道,每次闯了祸,他都很委屈地噘起小嘴,诚恳地承认错误,末了,还不忘说:“我也想做个乖孩子,下次再不这样了。”之后拼命表现自己,好将功折罪。爸爸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口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少惩罚他。
周芒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个讨父母喜爱的孩子,加上周芒出生时,爸爸已经接近不惑之年,盼来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自然宠爱不够,恨不得从天上摘下星星月亮给他。
周芒的生活中充满了阳光。
周芒的妈妈对这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儿子是非常满意的,不过作为妈妈,忍不住还是希望儿子能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于是她常常要督促一下周芒:
“你看你,考试比青梅少一分吧。”
“你看人家青梅,写作业时多认真。”
“青梅就从来不让爸妈多操心。看看你!”
一来二去,周芒就特别佩服青梅,他的成绩实际上跟青梅是不相上下的,可是他佩服青梅的乖巧和懂事。小孩都有向善之心,比大人们虚心多了。
青梅也羡慕周芒,因为周芒振臂一呼,就有很多孩子跟他去玩;因为周芒见谁都不害羞,仿佛跟谁都是朋友;因为周芒在学校有一大群朋友;还因为上次她站在门口喝中药时,周芒说:“你怎么又生病了?我都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生过病?”
但是青梅更多的时候,是关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