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女儿十六岁生日前夕

女儿，再有几天，你就满十六岁了。 十六岁，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生日。我们应该怎样为你庆祝呢？

昨天晚上，我和妈妈一同去参加你的全国优等生协会（ＮａｔｉｏｎａｌＨｏｎｏｒ　Ｓｏｃｉｅｔｙ）入会典礼。当台上点燃了代表“学业成绩”、“领导能力”、“社会服务”、“性格品质”的四根蜡烛之后，你和其他被邀请纳入协会的同学走上舞台。校长念到你的名字，我和妈妈从观众席上站起来，与你一起接受大家的祝贺。看着舞台上亭亭玉立的你，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感动，眼前出现了十五、六年前你刚从母腹出来时的小模样儿。

你生于剖腹产。当妈妈在引产三十多小时仍然无效的情况下被推进手术室，已经全身战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腹部切开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麻醉剂施用以后三、四十分钟内效果全无，连续换了三种不同的麻醉剂全是如此。她又不叫痛，只是血压和心跳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坐在妈妈旁边，眼看着她在生死两界飘忽不定，我心乱如麻，不停地对着她那苍白的脸叫她的名字，生怕她的神志会悄悄“走”掉，再回不来。终于听见护士大叫：“是个女孩儿（Ｉｔ’ｓａｇｉｒｌ）！

”我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你小脸上的那个大酒窝。你身上沾满了母亲的血，双脚在空中踢蹬着，有力地啼哭。护士把包裹好的你放到我怀里，我看到你小小的鼻翼上仍然带着妈妈的血迹，觉得你好重好重。我对妈妈说：“是个女儿！是个女儿！”我看到妈妈的嘴唇在动：“是吗…女儿…”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上的无菌服已经斑斑点点地染上了妈妈的血迹。 那是我多少年来第一次流泪。

你的到来带给我和妈妈数不清的欢乐。你四个月大时就精灵到能模仿妈妈过敏打喷嚏，八个月时我去出差，你就会在傍晚时分爬到公寓的入口处，嘴里不停地叨唠着“爸爸，爸爸…”因为那是我平时下班回家的时间。

然而到了你十个月的时候，我们差一点儿把你“丢”了。那天，妈妈打电话到实验室，要我马上回去，因为你突发高烧体温达摄氏四十二度。我们刚刚把你送到急诊室，你就惊厥过去，肢体强直，两眼上翻，嘴唇发紫，已然没气了。值班护士夹起你来，飞跑入急救室进行抢救，并毫不客气地把我和妈妈推出来。坚强的妈妈当初剖腹产时连麻药失效都一声不吭，可现在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以后一个星期的日日夜夜都是在病房里渡过的。虽然护士一再表示，她们会照顾好你的一切，可我和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让仅十个月大的小生命独自在病房里过夜。记得有一天晚上，当你又对我们甜甜地笑起来，并逐一表演你生病以前的种种小把戏时，我望着妈妈带笑的泪眼说：“现在我懂得父母是如何变老的了。”

从那时起，你一发烧，我和妈妈就不敢睡觉。 不过，你还是一天天地长大了。头几年，时间好像过得很慢，然后就越来越快，直到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记忆好像一本越来越厚的像册，随手翻开，每一页都有你。小娃娃时候的你，白白胖胖，穿着妈妈用花手绢改成的小兜肚在海滩上打滚儿。妈妈在装扮你时，真是个天才。再翻开一页，看到你和弟弟守在公寓门口的大梧桐下面，见到我下班回来，你们俩竞先跑过来一人抱住我的一条腿。那一对十分相像的笑脸给我带来了多少欢乐呀。

这一切好像只是昨天的事情。然而，你长大了。你长成一个健康、聪明而且漂亮的大姑娘了。你拥有一个运动员的体魄，安静时心率在每分钟五十次以下。你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虽然你比许多小你一届的孩子还年少一岁。你是个有计划，有条理的孩子，今年一进入高三，就请学校的职业计划室（ＣａｒｅｅｒＰｌａｎｎｉｎｇＯｆｆｉｃｅ）的老师给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去面试，准备去作见习生（Ｉｎｔｅｒｎｓｈｉｐ）。由于你学习成绩出色，打得一手又快又准的字，因此一试即中。 你也有过许多苦恼和困惑。你曾经忧虑自己的外表，担心自己的能力。我们探讨过，也争论过。我和妈妈虽然努力试图理解你，可是我们究竟是在一个和现代美国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不能完全了解你的苦恼和困扰。我们也不是少儿心理学专家，不完全了解现代青少年所要经历的生理和心理的过渡。我们所有的，只是一颗作父母的爱女儿的心。我们真切地希望你能够幸福。为此我们会尽我们的一切所能。

你现在也许还不能明白，一个人在有了儿女时对于造物主的那种惊叹和敬畏。你的身上共有着爸爸和妈妈的特征，不论是身体上的，思维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你只能在这些边界条件和起始条件下开始你的生命，没有其他选择。这对你也许并不公平。有时候，“望女成凤”的渴望常常会让我下意识地对你有苛刻的要求，一味地期望你能出类拔萃。另一些时候，我又从你身上的弱点看到自己的影子，暗暗赞叹你能够比我更有效地克服这些弱点。作父母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在暗中摸索。每一个孩子都是那么独一无二，世界上没有一本教科书能够告诉我们应该怎样一步一步培养自己的儿女。常常有的是遗憾，是在事后回想起来突然出现的一个“灵感”，禁不住暗想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做”而不是“这样做”。虽然花了很大精力很多时间，尽力作一个称职的父亲母亲，但是，讲不清我们为你所做的努力到底有多大的帮助。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完全晓得我们努力的最终结果。然而，有一点我想告诉你，那就是我和妈妈珍惜和留恋这十六年里的每一个时刻；我们从你那里学到的东西很多，得到的快乐也很多。

在你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我和妈妈会送给你一串你渴望已久的汽车钥匙。不是为了让你高兴，因为物质上的满足一瞬即逝。不是为了你觉得没有车同学会小看你，因为身外之物无法赢得人的尊敬。这串钥匙，是为了让你能够尽早把驾驶技能变成如走路般的天性，因为这对你是必不可少的。这串钥匙，是为了帮助你学会走自己的路。这串钥匙，也是为了让你懂得什么叫责任。这不会是一辆新车，因为新车需要你用自己的劳动去获得。你还要帮助我们付保险费和汽油费，因为你既然长大了，就应当懂得分担。 十六岁很快就会过去。你不久就要告别少年时代，进入人生，上大学，参加工作，建立自己的家庭。我们不能替你设计，更不能替你走你自己当走的路。人生的酸甜苦辣你需要自己去品尝。请把我们当作朋友吧。当你觉得人生之路重负难释的时候，我们永远欢迎你回来歇一歇，诉诉苦，把你的苦闷讲给我们听一听，让我们分担你的烦恼和忧愁。当你觉得人生之路充满希望的时候，我们也希望你能回来看一看，谈谈心，把你的梦想讲给我们听一听，让我们分享你的兴奋和憧憬。

记住，我和妈妈对你的爱是没有条件，永不止息的。

原载于 2002 华夏快递 kd02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