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爸妈不知道的故事》(十五)

    陽光伸出暖熱的長臂透過薄薄的塑料百葉窗片,擁抱著像

一頭垂死小羊似的羅倩。她張開眼睛,梳妝台上的小鐘已指著

十點半。她立刻一躍而起,匆匆掀掉污染的床單,撿起地上的

髒布,奔進浴室洗滌身體。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對一切人隱瞞

這事。

    站在浴缸裡,對著鏡子,羅倩這才開始審查自己的身體,像

軍士察看淪陷過的舊城。上下前後沒有傷痕,一寸一寸按觸,也

沒有痛點。受害最深的地方紅藥水已經沖淡,除了小便感到不

暢,似乎也不再疼痛。再看看自已的臉容,並沒有瘦削枯槁,扭

曲變形。她感到一絲安慰,初次意識到這種災難,對身體造成

的後果不如想象的那樣深巨。 我還是我,無缺無損。她拾回了

一點信心。

    慘痛經驗的積累,就這樣開始。

    吹乾頭髮,穿好衣服, 羅倩重新在穿衣鏡中端詳自己,唯

恐有什麼疏漏,讓麗莎看出破綻。

     Doclor李早已出門, 人去樓空。

    "麗莎! 麗莎!" 一邊下樓, 一邊大聲叫喚。

    只有 "船長" 應聲衝來,在樓下對著羅倩抬頭歡叫。

    羅倩走下樓梯,蹲下抱住 "船長" 的頭,心中開始回暖

"船長"伸出舌頭舔她的臉,她的手。她不再厭惡了。這種沒頭

沒腦的亂舔,倒是純粹的愛意,既無邪欲,也不瀆犯她的尊嚴。

她讓 "船長" 舔了個夠,沒有走去洗臉洗手。羅倩對於髒膩的

感覺,開始有了改變。 自己不再是一朵純潔的白蓮,一切都

無所謂了。"船長"大受鼓舞,不住用自己的後腦和側腹蹭擦羅

倩的小腿; 輕吠著奔到門口,告訴羅倩,麗莎今天沒有從這裡

露面。

    麗莎沒有來。昨天明明說好來的呀。         

    肚子餓了。羅倩有點驚訝。怎麼肚子照常會餓? 她原以為,

自己體內的一切都已被蹂躪得雜亂無章,難以復原。      

    吃著烤黃的夾花生白脫與草莓醬的三明治,喝著冷牛奶,羅

倩突然害怕起來。萬一懷孕,怎麼辦?

    她不禁憂心忡忡了。

    聯想在擴展。一個未婚女孩,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像什麼

? 屋子裡唯一的男人Doctor李如果死不認賬,別人會說這是

大陸帶來的呢。DoctoF李會乘機把我攆出去。挺著個大肚子,回

國的退路也斷絕了,那還不如死的好。不能生孩子,不能做個

不明不白的母親。那麼, 只有墮胎了。想到這一點,她毛髮皆

豎。媽媽曾對樓下未婚先孕的朱艷說過,人為地終止妊娠過程,

對身體的傷害是很大的……

    羅倩開始埋怨自已,心中悔恨不已。

    為什麼不拼命抵抗? 為什麼不用手捶,用指甲抓,用牙齒

咬,用腳踢, 向他扔東西,抵死捂住目標部位;而是那麼窩囊

地伸臂攤腿地躺著,讓他自由自在,恣意玩弄?小說裡電影裡

反抗侵犯、成功地保護自已的榜樣很多很多。為什麼一點也不

效法? 更有甚者,有的女子能夠巧妙應承,假意迎合,到男人

停止脅迫快樂地準備遂願的時候,給予一個致命的快攻猛擊,使

得侵犯者頹然倒地或抱頭鼠竄……羅倩把肘支在桌上,兩手緊

緊揪扯自己的頭髮,眼淚又簌簌地落了下來。

    但是,我不能。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無力地申辯。我不

能。我已經嚇得三魂走了六魄,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像一個躺

在手術台上全身麻醉了的病人,開顱剖腹、挖心卸肢也只好悉

聽尊便了。我無法反抗。我不僅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這個

男人不是一個突然闖進的陌生人,我可以齜牙咧嘴罵他個狗血

淋頭,他是我認識的、感激的、畏懼的長輩,對他連一個

"" 字都說不出口。我只是我。我只能這樣。這是我的唯一命

運。我不是劉胡蘭‧張志新。我不會反抗。上帝呵,饒恕我吧。

    事實上,處在這樣的相對關係、特定情狀之下,能夠反抗

到底的女子是絕無僅有的。她們只會作最自然的反應,不可能

遵循律身原則和最高典範行事。

    但是,不管世間或某人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大事,陽光

仍然普照,花朵照樣盛開,松鼠還在歡躍,鳥雀依然鳴啼;

月不變地運行,時光無情地流逝,眼看太陽偏西了。

    麗莎一直沒有來。羅倩覺得應該代她履行職責。她上樓,

Doctor李的臥室鎖著。只有麗莎有鑰匙。以前,麗莎進去收拾,

羅倩不越雷池一步,從不踏足進去。麗莎忠於職守,工作完畢,

把門鎖上,把鑰匙放進口袋。

    羅倩怏怏下樓。

    晚餐還是得做。住在這裡一天,沒有理由罷工。

    最最犯難的是,出了這事之後,怎樣再次面對他?

    不能躲起來呀。

    今天,我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容、眼神、表情來迎接他

归来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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