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唱戏的盲人一夜同床
七十年代初,浙东地区有一种不入三十六行的职业,就是唱夜戏的。干此种职业的人都是盲人。肩背一个一米半长,碗口般粗的竹筒,竹节统统打通,在竹筒一端包上蛇皮,筒内藏一对细竹条。唱戏时,盲人坐在高凳上,把细竹条抽出来,夹握在一只手中敲击,同时双脚夹住竹筒,用另一只手敲击竹筒蛇皮。随着戏情的发展,竹条清脆的敲击声伴随着低沉浑厚竹筒鼓声,把听众带入一阵阵战马嘶鸣或如泣如诉的悲情故事里。
这种唱戏的都单独行动,肩背竹筒,手持一枝盲人杖,摸索着,从这村走到另一村,这县去到那一县,走到哪唱到那吃到那。一些人家看唱戏的来了,会凑几元钱请他唱一晚,再管一晚的饭与一晚的住宿。唱戏为何都在晚上举行,这也许是白天大家都忙于干活,又或许是这种唱戏的不讲排场,只听故事,也只有在晚上,想象的翅膀才能伸得更长更远。
一般唱的都是情节较吸引人的一段戏,比如锡丁山征西,杨门女将等,还有许多叫也叫不出名的好人终有好报的戏。从小的方面来说,这盲人唱的夜戏实为平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从大的方面来说,中国五千年文化之所以代代承传,连绵不断,正因为有这许许多多无足轻重但随处都在的文化传播者,如同小草般漫山遍野。
那年不知为何原因,我家就请了这种唱戏的唱了一晚,唱了什么戏我早已忘记了,也许我忙里忙外更本就没有听。唱完时大约是半夜十一点,请吃完夜点心后,大人们叫唱戏的与我同床睡。
与生人同床我无所谓,反正当时我的境况也不妙,虽是冬天,床单很薄也很脏,一般人是不肖与我同床的。唱戏的人大约二十岁,睁着一双白膜遮住黑眼珠的眼睛,摸索着来到我床边,先把竹筒在床边仔细放好,再摸索着上床。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在还有一些稚气的脸上态度卑微,冲我笑一笑,似乎是对我这不满十岁的与他作伴人的感激,之后与我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只觉得他很和蔼,是一个二十岁年轻人不会有的成熟的和蔼。
睡下后不一会,温热从他身上传来,比平时一个人睡舒服多了,更重要的是有人作伴,心里觉得温暖。我不知他姓啥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也无需知道,我们就象两片浮萍,在底层的生活海洋里碰到了,一起休息一会,过后又各自漂离,再也不会碰面。
第二天早上他离去时我有些怅然。
星转斗移,沧海桑田。而今,遥望故乡,以往的许多人与事我都忘记了,但令我奇怪的是,我还会偶而想起这个曾与我同床的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