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议旧签姚慧兰溘逝 还玉阙尤为实蒙恩

开篇不谈《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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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议旧签姚慧兰溘逝 还玉阙尤为实蒙恩

却说麒麟如金听说慧兰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见董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奎大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三爷三奶奶且慢些过去罢。奎大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奎大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回杭州归入册子去。众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奎大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奎大奶奶喘着气等呢。叫我们过来说,等奎大奶奶去了再过去罢。”麒麟道:“这也奇,他说什么册子呀?”贺燕轻轻的和麒麟说道:“你不是那年病的时候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奎大奶奶也到那里去么?”麒麟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岳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得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贺燕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说话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么法儿!”麒麟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正说着,如金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麒麟恐他盘诘,只说:“我们谈论大嫂子。”如金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麒麟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如金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你就和韩妹妹一样的了,你失了灵玉麒麟,他去求伴云扶乩,批出来的众人不解,他还背地里和我说伴云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他遭此大难,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 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大奶奶的事情,其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这样下落可不是虚诞的事,是信得的么!”麒麟道:“别提他了。你只说韩妹妹罢,自从我们这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 如金道:“你这话又是迂了。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最近。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就是奎大哥张罗了张罗。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你没过去,如何知道。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我妈妈原想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一则为我大哥哥在监里,二哥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家的事, 三则为我二嫂子在二太太那边忒苦,又加着抄了家,二太太是苛刻一点的,他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便将将就就的娶了过去。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乐意的孝敬我妈妈,比亲媳妇还强十倍呢。待二哥哥也是极尽妇道的,和春莲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他两个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虽说是穷些,我妈妈近来倒安逸好些。就是想起我大哥哥来不免悲伤。况且常打发人家里来要使用,多亏二哥哥在外头帐头儿上讨来应付他的。 我听见说城里有几处房子已经典去,还剩了一所在那里,打算着搬去住。”麒麟道:“为什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便宜些,若搬远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如金道:“虽说是亲戚,倒底各自的稳便些。住的这么近,没的给你们家添麻烦。”
麒麟还要讲出些不搬去的理,董夫人打发人来说:“奎大奶奶咽了气了。所有的人多过去了,请三爷三奶奶就过去。”麒麟听了,也掌不住跺脚要哭。如金虽也悲戚,恐麒麟伤心, 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于是两人一直到慧兰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 如金走到跟前,见慧兰已经停床,便大放悲声。麒麟也拉着吴奎的手大哭起来。吴奎也重新哭泣。银杏等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众人都悲哀不止。吴奎此时手足无措,叫人传了全耀文来,叫他办理丧事。自己回明了吴礼去,然后行事。但是手头不济,诸事拮据,又想起慧兰素日来的好处,更加悲哭不已,又见吴瑕哭的死去活来,越发伤心。哭到天明,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大舅子姚旺仁过来。那旺仁自从父亲死后,同其叔任性胡为,已闹的六亲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赶着过来哭了一场。见这里诸事将就,心下便不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家该认真的发送发送才是。怎么这时候诸事还没有齐备!”吴奎本与旺仁不睦,见他说些混帐话,知他不懂的什么,也不大理他。 旺仁便叫了他外甥女儿吴瑕过来说:“你娘在时,本来办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们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看见我曾经沾染过你们没有!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姥爷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的了。 如今你娘死了,你父亲就这样的将就办去吗!你也不快些劝劝你父亲。”吴瑕道:“我父亲巴不得要好看,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诸事省些是有的。”旺仁道:“你的东西还少么!”吴瑕道:“旧年抄去,何尝还了呢。”旺仁道:“你也这样说。 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吴瑕又不好说父亲用去,只推不知道。 旺仁便道:“哦,我知道了,不过是你要留着做嫁妆罢咧。”吴瑕听了,不敢回言,只气得哽噎难鸣的哭起来了。银杏生气说道:“舅老爷有话,等我们大爷进来再说,姑娘这么点年纪,他懂的什么。”旺仁道:“你们是巴不得大奶奶死了,你们就好为王了。我并不要什么,好看些也是你们的脸面。”说着,赌气坐着。吴瑕满怀的不舒服,心想:“我父亲并不是没情,我妈妈在时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如今说得这样干净。”于是便不大瞧得起他舅舅了。岂知旺仁心里想来,他妹妹不知攒积了多少,虽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怕少吗。”必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也帮着这么说,这小东西儿也是不中用的。”从此姚旺仁也嫌了吴瑕了。
吴奎并不知道,只忙着弄银钱使用。外头的大事叫全耀文办了,里头也要用好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银杏知他着急,便叫吴奎道:“大爷也别过于伤了自己的身子。”吴奎道: “什么身子,现在日用的钱都没有,这件事怎么办!偏有个糊涂行子又在这里蛮缠,你想有什么法儿!”银杏道:“大爷也不用着急,若说没钱使唤,我还有些东西旧年幸亏没有抄去,在里头。大爷要就拿去当着使唤罢。”吴奎听了,心想难得这样,便笑道:“这样更好,省得我各处张罗。等我银子弄到手了还你。”吴奎道:“我的也是奶奶给的,什么还不还,只要这件事办的好看些就是了。”吴奎心里倒着实感激他,便将银杏的东西拿了去当钱使用,诸凡事情便与银杏商量。不题。

再说慧兰停了十余天,送了殡。吴礼守着老太太的孝,总在外书房。那时清客相公渐渐的都辞去了,只有个洪仁还在那里,时常陪着说说话儿。提起”家运不好,一连人口死了好些,二老爷和三老爷又在外头,家计一天难似一天。外头南庄地亩也不知道怎么样,总不得了呀!”洪仁道:“我在这里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那一个不是肥己的。一年一年都往他家里拿,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够一年了。又添了二老爷三老爷那边两处的费用,外头又有些债务,前儿又破了好些财,要想衙门里缉贼追赃是难事。老世翁若要安顿家事, 除非传那些管事的来,派一个心腹的人各处去清查清查,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有了亏空着在经手的身上赔补,这就有了数儿了。那一座大的园子人家是不敢买的。这里头的出息也不少,又不派人管了。那年不是就有些人弄神弄鬼儿的,闹的一个人不敢到园里。这都是家人的弊。此时把下人查一查,好的使着,不好的便撵了,这才是道理。”吴礼点头道:“先生你所不知,不必说下人,便是自己的儿子、侄儿也靠不住。若要我查起来,那能一一亲见亲知。况我又在服中,不能照管这些了。我素来又兼不大理家,有的没的,我还摸不着呢。”洪仁道:“老世翁最是仁德的人,若在别家的,这样的家计,就穷起来,十年五载还不怕,便向这些管家的要也就够了。我听见世翁的家人还有做知县的呢。”吴礼道:“一个人若要使起家人们的钱来,便了不得了,只好自己俭省些。但是册子上的产业,若是实有还好,生怕有名无实了。”洪仁道:“老世翁所见极是。晚生为什么说要查查呢!”吴礼道:“先生必有所闻。”洪仁道:“我虽知道些那些管事的神通,晚生也不敢言语的。”吴礼听了,便知话里有因,便叹道:“我家世代都是仁厚的,从没有刻薄过下人。我看如今这些人一日不似一日了。在我手里行出主子样儿来,又叫人笑话。”
两人正说着,门上的进来回道:“杭州尤老爷到来了。”吴礼便问道:“尤老爷进京为什么?”那人道:“奴才也打听了,说是蒙圣恩起复了。”吴礼道:“不用说了,快请罢。”那人出去请了进来。那尤老爷即是尤仕麟之父,名叫尤为实,表字“斐”,也是杭州人氏,功勋之后。原与吴府有亲,素来走动的。因前年挂误革了职,动了家产。今遇主上眷念功臣,赐还世职,行取(1)来京陛见。知道权太君新丧,特备祭礼择日到寄灵的地方拜奠,所以先来拜望。吴礼有服不能远接,在外书房门口等着。那位尤老爷一见,便悲喜交集,因在制中不便行礼,便拉着了手叙了些阔别思念的话,然后分宾主坐下,献了茶,彼此又将别后事情的话说了。吴礼问道:“老亲翁几时陛见的?”尤为实道:“前日。”吴礼道:“主上隆恩,必有温谕。” 尤为实道:“主上的恩典真是比天还高,下了好些旨意。” 吴礼道:“什么好旨意?” 尤为实道:“近来越寇(2)猖獗,海疆一带小民不安,派了安国公征剿贼寇。主上因我熟悉土疆,命我前往安抚,但是即日就要起身。昨日知老太太仙逝,谨备瓣香(3)至灵前拜奠, 稍尽微忱。吴礼即忙叩首拜谢,便说:“老亲翁即此一行,必是上慰圣心,下安黎庶,诚哉莫大之功,正在此行。但弟不克亲睹奇才,只好遥聆捷报。现在镇海统制是弟舍亲,会时务望青照。”尤为实道:“老亲翁与统制是什么亲戚?”吴礼道:“舍弟吴智那年在江西粮道任时,将侄女许配与统制少君(4),结褵已经三载。因海口案内未清,继以海寇聚奸, 所以音信不通。弟深念侄女,俟老亲翁安抚事竣后,拜恳便中请为一视。弟即修数行烦尊纪(5)带去, 便感激不尽了。”尤为实道:“儿女之情,人所不免,我正在有奉托老亲翁的事。日蒙圣恩召取来京,因小儿年幼,家下乏人,将贱眷全带来京。我因钦限迅速,昼夜先行,贱眷在后缓行,到京尚需时日。弟奉旨出京,不敢久留。将来贱眷到京,少不得要到尊府,定叫小犬叩见。如可进教,遇有姻事可图之处,望乞留意为感。”吴礼一一答应。那尤为实又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说:“明日在城外再见。”吴礼见他事忙,谅难再坐,只得送出书房。
吴奎麒麟早已伺候在那里代送,因吴礼未叫,不敢擅入。 尤为实出来,两人上去请安。 尤为实一见麒麟,呆了一呆,心想:“这个怎么甚象我家仕麟?只是浑身缟素。”因问:“至亲久阔, 爷们都不认得了。”吴礼忙指吴奎道:“这是犬子吴奎。”又指着麒麟道:“这是第二小犬,名叫麒麟。”尤为实拍手道奇:“我在家听见说老亲翁有个攥玉生的爱子,名叫麒麟。与小儿同庚且同貌,心中甚为罕异。后来想着这个也是常有的事,不在意了。岂知今日一见,不但面貌相同,且举止一般,这更奇了。”吴礼便因提起承属包勇,问及令郎哥儿与小儿同庚同貌的话述了一遍。尤为实因属意麒麟,也不暇问及那包勇的得妥,只连连的称道:“真真罕异!”因又拉了麒麟的手,极致殷勤。又恐安国公起身甚速,急须预备长行,勉强分手徐行。吴奎麒麟送出,一路又问了麒麟好些的话。及至登车去后,吴奎麒麟回来见了吴礼,便将尤为实问的话回了一遍。
吴礼命他二人散去。吴奎又去张罗算明慧兰丧事的帐目。 麒麟回到自己房中,告诉了如金,说是:“常提的尤仕麟,我想一见不能,今日倒先见了他父亲了。我还听得说仕麟也不日要到京了,要来拜望我老爷呢。又人人说和我一模一样的,我只不信。若是他后儿到了咱们这里来,你们都去瞧去,看他果然和我象不象。”如金听了道:“嗳,你说话怎么越发不留神了,什么男人同你一样都说出来了,还叫我们瞧去吗!”麒麟听了,知是失言,脸上一红,连忙的还要解说。不知何话,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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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行取——行文调取的意思。明、清时代,皇帝召见地方官,或地方官按规定年限,经上司保举,进京考选,补授京官,皆由京中有关部门发公文调取。
(2) 越寇——越地(古之会稽,今属浙江)的盗寇。
(3) 瓣香——指劈作瓜瓣形的沈香、檀香等。本为敬佛所用,也用于祭尊长者。
(4) 少君——旧时对他人之子的客气称呼。
(5) 尊纪——犹言您的仆人。旧称仆人为纪纲,语本《左传》。这里是烦对方办事的一种委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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