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过度负债运行造成全球经济严重失衡,并蕴藏极大风险。这种模式得以持
续的一个关键因素是美国的创新和新技术应用能力首屈一指,因此能给全球投资人带
来良好回报。但是正在抬头的、倾向于保护较落后生产力的贸易保护主义正在侵蚀美
国经济健康运行的根基,并给经济全球化投下阴影。
哈佛大学明星历史教授尼尔·弗格森在近期的《外交事务》杂志上撰文说,全球
化可能要沉没。
这位被世界顶级大学争相聘请的历史学家说,从大约1870年左右一直到一战
,世界经济第一次进入全球化时代,商品、资金和人员在各国间几乎是自由流动,且
流动规模之大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才再次达到。但是1915年德国潜艇击
沉了英国商船露西塔尼号后,这种世界经济的融合戛然而止,全球化的第一阶段谢幕。
事后分析,弗格森认为导致这一幕全球化结束有五大原因,分别是霸权国家的过
度透支运行、大国对立、不稳定的联盟、赞助恐怖主义的国家,以及反对资本主义的
恐怖组织的兴起。而如今,同样的原因也正威胁着现阶段的全球化。
“我们这个时代的全球化可能会和我们祖辈所经历的那次全球化一样遭遇崩溃。
”弗格森预言。他同时也是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的高级院士,牛津大学高级研究
员。
但他并没有给出时间表,因为他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像那些搭乘露西塔尼号船的乘客一样,我们知道的就是我们将要沉没。但我
们现在仍在航行。”弗格森这样结束了他的文章———《沉没中的全球化》。
他提到的霸权国家的过度透支运行问题已经受到世界越来越严肃的关注。
过度透支运行的美国
1900年是经济史上的一个重要标杆。正是在这一年,美国的GDP超过英国
,成为世界上经济总量最大的国家。
一直到1982年,新的霸权美国,和老霸权英国一样,一直是资本主义世界里
最大的资本输出国或债权国。但是,仅仅3年后的1985年,美国就沦为了世界上
最大的债务国,并一直持续到现在。
世界银行上月在其年度报告《2005年全球发展金融》中警告说,2004年
美国经常项目赤字(美国人在国外的花费大于美国向国外销售所得)高达6660亿
美元,已相当于美国GDP的5.6%。
经常项目赤字就意味着需要通过向国外出售资产或从国外借款来支持。弗格森说
,世界其他国家储蓄赢余的3/4都跑去了美国。
而且众所周知的是,发展中国家把部分经常项目顺差购买了美国国债、美国公司
债券、美国公司股票等,为美国提供相当低成本的融资。据世界银行统计,2004
年发展中国家拥有的外汇储备增加了3780亿美元,其总量据估计已达到空前的1
.6万亿美元,其中多数是东亚国家和地区的金融机构。
与此同时,长期负债运营的美国经济现在的海外净债务跃升至GDP的约25%。
世行警告说,美国的这种巨额经常项目赤字将可能带来全球性的金融失衡,并为
发展中国家带来严重金融风险。
美国经常项目赤字是和财政赤字紧密相连,即所谓“双赤字”。2005年财年
(截止到2005年9月底),由于军费剧增等原因,美国政府的财政赤字将达到创
记录的4270亿美元。
造成双赤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尽管现在美国的人均GDP已经超过3万美
元,但美国人的储蓄率却极低。美国商务部1月31日公布的报告显示,去年美国的
个人储蓄率即储蓄所占税后收入的比例仅为1%,为70年来最低。
美国如此规模的负债运行会不会导致美元危机?
汇丰集团预测,到2010年的时候,美国的经常项目赤字将达到GDP的8%
,美国的对外净债务将达到GDP的90%。而当年英国的外债累计不到该比例一半
的时候,英国正在进行二战。结果就是,以美元为中心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美元
取代英镑获得世界货币金融霸主地位。
根据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首席经济学家迈克尔·穆萨计算,要把美国
赤字在未来几年从现在的占GDP的近6%降到2%,美元还需要再贬值20%。也
有经济学家说要再贬值40%。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这将对亚洲乃至全球经济带来深远影响。亚洲国家的美元
资产将大幅贬值,亚洲国家的对美出口也将受到一定影响。更重要的是,作为全球经
济领头羊的美国经济将受重创,从而使世界经济陷入泥沼。
由于巨额双赤字,美元对世界主要货币已连续下跌了三年。这样带来的另外一个
结果就是,美国以美元计价的对外债务实际上就缩了水。
美国保持这种经常项目的巨额赤字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选择?世行驻中国的首席经
济学家赫夫曼上月在回答该问题时委婉地说,他认为美国可能是“一种善意的忽略”。
美国的赤字被本·拉丹也拿来说事。“基地组织(在“9·11”中)共花费了
50万美元,而美国在该事件中以及后来,损失超过了5000亿美元,这还是最低
的估计。”在去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前,拉丹对世界说:“也就是说在安拉的允许下,
基地组织每1个美元就击败了美国的100万美元。”
拉丹说他的政策“正在让美国出血,一直到破产的境地”。而弗格森教授认为拉
丹在这一点上的嘲弄“很不幸,是正确的”。
乐观的人并不是没有。他们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全球储蓄赢余的3/4都心甘
情愿地跑到“双赤字”的美国去了?
穆迪主权评级服务公司前执行董事David H.Levey就指出,那是因
为美国经济仍然在创新和新技术应用领域领导世界潮流,因此能给投资人带来良好的
回报。
但没有人会否认美国双赤字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
斯潘就敦促国会尽快就“紧迫的”财政赤字问题采取措施。
这也越来越成为舆论的共识。
本周一出版的美国《新闻周刊》刊登长篇报道《未来属于中国吗?》。该文呼吁
美国要财政自律。
文章说,外国人的信贷是有代价的。当中国握有巨额的美元储备(2004年中
国的外汇储备余额为6099亿美元),中国也具备破坏美国经济的力量(大量抛售
美元储备)。当然,此举对中国自己的伤害肯定和对美国的伤害一样大或更大。但不
管怎样,“美国国内实施更负责任的财政政策意味着在国外行动的更大自由。”文章
建议说。
以“公平贸易”反对“自由贸易”
正如穆迪的David H.Levey所说,美国之所以能在巨额的经常项目
赤字上维持运转的关键是美国的创新和新技术应用能力。但是,正在美国抬头的贸易
保护主义有可能侵蚀这一根基。
迫于国内诸如劳工组织等带来的政治压力,美国在不具有竞争力的行业,比如钢
铁和纺织品,倾向于采取保护较落后生产力的贸易保护主义,对更具竞争力的外国产
品限制进口。
值得注意的是,“公平贸易”已经成为一些利益集团在游说反自由贸易时的一个
重要口号。
国际贸易领域的泰斗贾格迪什·巴格瓦蒂就曾经说过:“所谓的‘公平贸易’像
癌细胞一样扩散,深入美国的政治肌体。”
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才3年多的中国,经历了许多次的反倾销(被认为出口产品的
竞争力来自“不公平”的成本结构)乃至现在面临的人民币升值和汇率政策自由化的
巨大压力(被认为出口产品的竞争力来自“不公平”的汇率),对“公平贸易”的措
辞感触应该更深。
最新的战场当属纺织品贸易。
实施了31年的纺织品配额制度于今年1月1日在全球取消后,自由贸易体系又
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但是,就在这个新体系刚刚实施才3个多月的时候,面对中国纺
织品进口的迅猛增长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失业,美国和欧盟相继对中国的多类纺织品
进口发起特保调查。如果调查结果证明是中国廉价纺织品扰乱了本地市场,那么美国
和欧盟将可以采取重新对中国纺织品实施配额等限制措施。
法国是欧盟国家中要求限制对中国纺织品进口的主要推动者。法国纺织工业联盟
主席Guillaume Sarkozy在游说时强调,中国国家指导的纺织行业
和欧洲私有的中小型纺织企业是“不公平竞争”。Sarkozy说:“如果这是公
平贸易,我不会担忧。但如果是和一个国家竞争,那你的游戏规则都不一样。”他的
指责在中国的海关统计数据面前显得并没有多少根据。据中国纺织经济信息网援引有
关海关数据指出,2005年1-2月我国国有企业、三资企业、私营企业和集体企
业纺织服装出口额分别为48.28亿美元、51.21亿美元、34.37亿美元
和14.63亿美元。其中国有企业并没有“一股独大”,而且,私营企业出口比去
年同期的增长率高达89.42%,远远超过了国有企业的11.75%。
美国在贸易保护方面则走得更远。据《金融时报》的报道,美国已经准备好了要
对多达17种的中国纺织品重新设置配额。
而且还不仅限于纺织品。中国钉住美元的汇率体制也遭到了多方的压力。美国参
议院更是要在7月份就他们制定的“中国货币法案”投票,如果法案得到总统的批准
,美国将给中国6个月的时间让人民币升值,否则将对所有中国进口产品增加27.
5%的关税。
他们的理由是,中国操纵汇率,是另一种形式的出口补贴。
面对中国纺织品在大西洋两岸引发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中国商务部部长薄熙来
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本质。“如果一些发达国家对自己有竞争优势的产业推行自由贸易
,对发展中国家很少具有的优势产业却采取限制措施,这种双重标准将有损于自由贸
易的精神。”薄熙来在本月5日会见欧盟贸易委员曼德尔森的时候说。
以“公平贸易”反对“自由贸易”更深层次的原因更多的是国内政治。
美国克林顿政府时期的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委员罗伯特·劳伦斯从美国的政体结
构上分析了这一原因。
美国宪法第一款规定,国会对贸易协议有最终决定权。这样为确保协定通过,就
必须赢得两党议会中足够多的支持,这使得讨价还价非常困难。而且这种框架使个人
和特殊利益集团有能力运用其影响力,这一影响力远大于他们在一个有党纪党纲或对
自由贸易有着广泛支持的体制中所获得的影响力。
“贸易政策已经成为(美国)政治冲突和政治困境的主要原因。”罗伯特·劳伦
斯这样总结。他说事实上,美国劳工运动的焦点已经更多地转向贸易问题和劳工标准。
“就贸易政策而言,需要纯粹的自由贸易主义者和那些试图扩展劳工和环境规则
的人做出妥协,以便我们可以在一个获得广泛支持的体系下享受全球化的益处。”劳
伦斯说,“总而言之,(这个体系)需要有创见。”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向那些自由贸易的规则制定者们提出的崭新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