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不打伞
1992年的时候,我刚好上初一。
荣哥是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我们一起去掏鸟窝,捉螃蟹,甚至捅马蜂窝。捅了之后立刻开跑,我跑得比他快,回头总看见他在身后,双臂张开把衣服弄成蝙蝠状,一边对我说:“快跑,快跑。”
老师经常教育我,不要跟荣哥混在一块,在他们眼中,荣哥是坏孩子,学习差,又爱打架,是大人们口中的“瘟猪子”。那时候校门口有卖萝卜春卷的,买到的学生们使劲往面饼上涂辣椒酱;还有卖搅丝糖,红红的粘稠物,放在一个大盆子里面,用两根小棍搅起一团来,还可以拉成长长的丝,5分钱一个。因为我没有零用钱,荣哥经常请我吃。
校门口常常会有小痞子三三两两地出没,拦住学生要钱。荣哥每次都不给,和他们打架,打得脸上处处淤青,小痞子们觉得这实在费劲,也就渐渐不来找我和荣哥的麻烦。
我那时候很爱打乒乓球,总是喜欢在放学后和朋友们在学校的水泥台上摆上砖块当网,用胶皮都快脱落的旧拍子打来打去,技术也越练越好。荣哥不大会打,但总是在旁边看我打。他说阿帆你挺厉害,成绩又好,又会画画,乒乓球也打得好。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最主要的是,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摆架子,没有看不起我。”
初三的家伙很嚣张,经常过来占我们的台子,一般我们都会忍着走开,因为他们确实不好惹。但是那天我们却不想让了,因为补课补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打打球。我让他们滚。
一个家伙一脚踹在我身上,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堆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突然被莫名的恐惧包围,不再有瞪视他们的勇气,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荣哥冲进来,一脚踹在踢我的那家伙肚子上,他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无数的拳头和脚立刻把荣哥包围起来,荣哥奋力冲出重围,捡起水泥台子上的球拍,砸在一个家伙脸上,然后往校门外跑去。
一堆人在后面追,还有更多的人跟着看热闹,我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荣哥在一块农田中被抓住,不是被初三的家伙,而是被教务处管理学生秩序的体育老师。
老师一手抓着荣哥,一手抓着一个初三的家伙,把他们往学校里拎。那家伙嘴里骂骂咧咧,流着鼻血,应该是球拍的功劳。
荣哥出来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他走到我身边说:“阿帆,这两天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初三那帮人估计不会罢休。拍子找不到了,过几天我买个新的给你吧。”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
路灯把荣哥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呆呆地望了他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事情怎么解决的已经忘了,总之是过去了,学校也没怎么追究。只是荣哥有点惨,被父母打了一顿,也停了所有零用钱,当然我也没提拍子的事。
初中毕业后荣哥退了学,说要去混社会。“阿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读书的料,但我要混个样子出来。”荣哥对我说。
荣哥开始混在那一堆小痞子中间,在校门口跟学生要钱。我看见他经常蹲在路边发呆,头发长长的,衣服很脏。他见了我还是打招呼,别的小痞子找我他也会劝阻,他对我说:“阿帆,我不会跟你要钱的,我还欠你一个拍子呢。”
后来荣哥不在校门口混了,我也渐渐没了他的消息。那时候我开始训练自己成为一个书呆子,默默地看着书本上的内容,然后把它们记下来。
考上大学后,我去了北京,后来在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荣哥当了舞厅的保安,在一次斗殴中杀了人,现在进了监狱,不知能不能保住脑袋。
当晚我买了一个球拍,来到当年荣哥被抓住的农田里烧了。算是对荣哥的一个纪念吧,我想。
大三的寒假,我在老家的游戏厅里看到了荣哥。
荣哥剪成了平头,脸上有几条细细的刀疤,使得整张脸看起来很有杀气。我看见他时,他正和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杀人越货角色的家伙在威胁一个初中生。其中有个家伙很有意思,他对那个孩子说:“快把钱拿给我们,我们都几天没吃饭了。”
荣哥看见了我,楞了一下,我也楞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半天,荣哥终于开口道:“我进去了一趟,又出来了。”
“嗯,听说了。”我回答。之后又是一阵沉默。那几个家伙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身上崭新的大衣。
算了,我还是自己开口吧。我对荣哥说:“你现在有没有困难,要是缺钱的话,我这里有。”
荣哥看了我半天,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说:“阿帆,我不会跟你要钱的,我还欠你一个拍子呢。”
然后他目中又露出凶光来,和那几个人继续去威胁那个小孩子。
“荣哥,我已经不打乒乓球了。”我对他说。他“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我快步走出了游戏厅。
家里有一柜子小人书,还有萝卜枪、画片、铁环、陀螺一类的东西,以前的另一支球拍也摆在书柜里。我一般不爱去收拾它们,就那么摆着,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有小姑娘到我家玩,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
“没想到你还喜欢收集这些东西,这样的古董现在都看不到了,不过真的很有意思呢。”小姑娘笑着说。
我本想告诉她,这些东西见证着我们的青春。后来想了想,还是改口道:“将来会很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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