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惠 202.113.13.169 |
林黛玉几乎天天都对月伤心,见花落泪,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宝玉。她那些金呀,玉呀,麒麟呀之类不为无因的小性儿话,把宝玉逼得恨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逼出了宝玉一句推心置腹的话:“你放心!” 别小看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在那个只允许男人通奸,不允许妇女恋爱的大观园里,贾宝玉经历过无穷的折磨才终于找到这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肺腑之情。而且,就是这离“我爱你”十万八千里的三个字,黛玉还得懂装不懂。只是为了不致于让宝玉把话说得更直露,才不得不承认“你的话,我早知道了”,默认自己确曾有过“不放心”这个病根。 “浮躁”,“小性儿”,“常耍歪派”,这是贴身丫头紫鹃对黛玉中肯的批评。但是,如果因此认定不放心也属于浮躁、小性儿、耍歪派的表现,那是欠妥的倒果为因。事实证明,确实有着一些让她难以放心的人和事。但是,悲剧在于,黛玉往往把“不放心”摆得不对地方:该放心的不放心。 她头一个不放心宝玉。说他“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不能说宝玉毫无嫌疑。见到宝钗雪白一段酥臂,他曾经动过爱慕之情,甚至“不觉呆了”。但是,这只是偶尔一闪念,而且马上产生了“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的念头。湘云来了,宝玉送给她金麒麟,黛玉也担心因此做出什么风流佳事来。事实(而且黛玉亲耳听见)证明,在湘云面前,宝玉说的仍是林妹妹比宝姐姐、史湘云好,从来不说什么经济学问之类的混帐话。这个不放心至少是搞得不在点子上。另一个让她不放心的是宝钗。宝钗一直被一些红学家攻击为蓄意窃取宝奶奶席位的女曹操。其实,纵观《红楼梦》可以知道,薛宝钗严守封建礼教,根本不是那种竟想自己找爱人的“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假佳人。她的行为,终于使林黛玉解了疑癖,在宝钗面前坦白自己多心,曾怀疑宝钗有心藏奸。此举足以证明宝钗也不是林黛玉应当不放心的人物。 打从林黛玉在薛宝钗面前交心之后,黛玉宝玉为金玉之类吵嘴大大减少,她似乎是放心了。她把希望寄托在外祖母身上,仅凭听来的片言只语,认定风传贾母作主“亲上加亲”的婚事“非自己而谁”。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位曾经“心肝肉儿”地搂着她啼哭过的老祖宗的主持下,在那个曾经在众姐妹面前开玩笑说黛玉吃了她的茶就该成她家的人(即宝玉太太)的凤姐的设计下,成了宝二奶奶的却是宝钗;是她终于放心了的宝钗。 这就是悲剧。 悲剧在于,像宝玉那样该放心相信的人,总是老不放心,时不时敲打。这对于宝玉和宝玉式的人们无疑是一种痛苦;一种折磨。相反,不该放心的而又放了心,至少也可以说是一种失误——当然,对于黛玉来说,即使她认识到不该放心,也是无能为力的。 悲剧更在于,黛玉只是对别人不放心,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使得有权对她说“是”说“不”的人放心。那结果,恰好是她使得包括贾母在内的亲人觉得让她当宝二奶奶不要即不让人放心,而宝钗的“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格守封建礼教,因而没有半点不让人放心的表现,反而赢来甚妥即只有她当宝二奶奶才可放心的结论。 在这放心与不放心之间,种种学问,种种思考,其意义当然不限于宝、钗、黛之间的关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