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初做人母

生于文化大革命末, "动乱"那年毕业. 来美近十年, 现居纽约, 爱之甚切. 其多元文化及多彩生活, 實非他城所及. 闲时记下随想, 希与众友分享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早上一醒来就听到广播里伦敦遭到袭击的消息.打开电视,红色的双层巴士被炸得象一个永远揭不掉的红伤疤. 伦敦的伤疤, 世界的隐痛. 那个到处是礼貌的绅士和快乐的孩子的城市, 就这样被强迫变得脸色沉重起来. 就在两周前, 我走在伦敦的街头, 心想这是一个多么适合孩子们长大的地方. 国家画馆里老师带着一群不同肤色的孩子欣赏名画, 他们举着小手抢着回答老师的提问, 脸上是单纯而聪慧的笑. 偏偏纽约的天气也跟着起哄. 低低的灰云将帝国大厦的顶端淹没. 暴雨随时就会瓢泼而至. 望着窗外, 我对这个世界忽然失去了把握. 我们在以什么名义互相袭击? 信仰? 自由? 金钱? 从冰箱里取出冻得结实的乌鸡, 放在水池里化着, 一边看着电视新闻. 今年美国经济好转, 房价也一涨再涨, 但整天电视里不报什么好新闻. 布什一露面更让人觉得有掩耳盗铃之嫌. 连两天前国庆节燃放的烟火, 也好象是些五颜六色的颜料, 花花绿绿地想装饰一个最近没什么亮点的美国形象. 我将褒好的鸡汤倒入保温壶, 驾车向新泽西方向开去.希望今晨的消息不会使华盛顿大桥太塞车吧. 车开到大桥附近时, 果然堵起车来. 可能是年龄的缘故吧, 塞车已不再让我左顾右盼, 焦躁不安. 听音乐, 听新闻, 有时带一份厚报纸上车. 找到一张谭咏磷的CD, 今天的心情正好用他来调整一下. 我去新泽西去看我的大学同学A, 一个有近20年友情的女子, 一个与我一前一后来美国闯荡的流浪者, 一个在前天晚上的阵痛后刨腹产生子的母亲. 眼前出现一片想象中手术刀下的殷红. 记忆深处又闪出在大学宿舍里小胖帮A扎上的一根红皮筋. 那个晚上十九岁的她与她的初恋情人有约, 从来很少穿红的她, 让红皮筋一点, 连没有涂过口红的嘴唇, 也象撄桃一般发亮. 黑发从头瀑布般顶泻下来, 她的脸在灯下是惊人的美丽. 少女热恋时从灵魂深处射出的光彩, 是那样无邪, 那样妩媚, 又带着几分野性. 她的初恋和我的一样, 轰轰烈烈, 但没有结果. 之后我们都经历了各自的爱情故事, 天南地北, 分分合合.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 使我倆这么多年后在美国还能常见面. 虽然今天的我, 安于做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而她, 则选择了死心踏地相夫教子. 26个小时的阵痛, 刨腹产后的虚弱, 就在接过儿子的一瞬间, 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脸, 不再象当年一样光彩, 甚至过早地长上了斑点, 当年的窈窕身材, 更是在怀孕后不见了踪影. 是啊, 我们都快人到中年了. 40岁, 以前听起来象天文数字, 现在就在街角恭侯我们了. 车子奔驰在新泽西的森林环抱的公路上, 听着十好几年前流行的老歌, 我的脑子又向从前飞去. 那是八十年代中后期, 上大学还基本免费, 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大款. 我们一个宿舍里七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女生, 每晚在各自的帐帘后, 以各种方式写着少女特有的日记. 偶尔从哪里弄来的流行歌曲, 从那个最简易的录音机里放出来, 轻轻的, 柔柔的, 在女孩子们的碎花床上, 网着暧昧的梦. 将她们本来就充满幻想的心, 更添上些不会实现的诺言. 张学友, 齐秦, 罗大佑, 里查德.克来德曼…男人的形象, 是一个结实的肩膀, 相信爱情的心, 充满磁性的声音, 在你耳边说爱… 雨下起来, 雨刷闪过, 眼前清晰…朦胧…清晰…朦胧…交织着过去和现在, 听着老歌, 很少伤感的我, 忽然眼前一湿. 许多爱, 许多怨, 许多的不能再回头, 就这样成了永远的过去. 到了医院, 很容易地找到了车位. A今天换到了独间病房, 休息了一晚的她, 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 窗台上亲戚朋友送来的鲜花, 自顾艳丽, 旁边摆着医院做的印有孩子小脚印的祝贺卡, 写着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时间. A怀里的儿子, 静静地吸着奶, 好象刚来到人世一天半就已学会不慌不忙. A庆幸孩子长得好看, 又不哭不闹. 我在一旁看着, 惊异于她的从容不迫. 就象她的奶水自然地流出, 她的母性在自己的孩子来临时, 终于有了倾注的对象. A告诉我她今天早上护士帮她换理时, 她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第一次见她, 是在八五年到大学报到后的第二天. 听人说对面宿舍有个刚来的女孩子哭得厉害, 爱看热闹的我便跑去看, 只见一个披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孩正坐在上铺呜呜地哭, 原来她的老爸送她来报到, 刚刚也是抹着眼泪离开的. 后来一起上体育课时个子最高的我们俩一前一后地排着, 这次她将头发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 搭在纤细的腰间, 非常帅气. 上着体育课她却在偷看小说, 快下课时她已是泪光闪闪. 原来她在读琼瑶的”窗外”. 从那后很少见她哭过. 两三个学期下来, 她已经出落成一个精干爽快的学生会干部. 学校里不知多少男生爱上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女生. 再后来我们分到一个宿舍, 晚上头对头睡觉, 白天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A的老公T昨晚好好睡了一觉, 今天换了件蓝色的运动衣, 显得格外精神. 他是意大利后裔, 他们家亲戚特别多, 也特别热情. 他家信天主教, 很有家规. T的姐姐18岁结婚, 20岁生孩子, 24岁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现在50岁的她走在街上还不停有男人回头, 难以置信去年她已当起了奶奶. 在美国半数婚姻以离婚告终的时代, 他们家没有一个有婚姻危机的. 一个化了淡妆的金发护士走进来, 介绍自己叫伊丽莎白, 有事就打电话叫她. 她说她今年38岁, 正在争取今年怀孕. 她甜甜地叫着A”甜心”, 帮A的儿子换了尿布, 又演示给这对新任父母怎样正确包裹孩子. 我坐在A的床边, 给她递上一杯乌鸡汤. A开玩笑说汤褒得好, 人就快可以做好老婆了. 我一笑置之. A望着怀中满头黑发的儿子, 向我表示对未来的担心. 美国人没有”坐月子”这一说, 生完孩子就吃冰激淋, 更不能理解中国人的不能”受风”之说. 孩子将来是按美国习惯长大, 还是中国教法? 连每天的一日三餐, 也免不了有争议. 不要讲一个在中国长大, 一个是美国生人, 就是两个都是老中, 都各有各的见解. 好在美国人互相尊重他人的隐私, 家里有什么事用不着怕外人议论. 可也因为孩子太有自由权力, 管起来更费心机. A拿出电话本给远在老家的父亲报了平安. 远走他乡的儿女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母子合了影准备给老爸寄去. 想想代代相传的亲情, 在自己做了母亲时, 才最有体会. 原来自己的出生, 长大, 天天都有父母的心血. 窗外天色已黑, 又要下雨的样子. 我与A和T拥别, 走出病房. 不远处又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想着A的儿子可爱的脸, 我在想是不是也该正式考虑做人母的问题了. 而我将来生的, 会是个女儿吧.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