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醒来就听到广播里伦敦遭到袭击的消息.打开电视,红色的双层巴士被炸得象一个永远揭不掉的红伤疤. 伦敦的伤疤, 世界的隐痛. 那个到处是礼貌的绅士和快乐的孩子的城市, 就这样被强迫变得脸色沉重起来. 就在两周前, 我走在伦敦的街头, 心想这是一个多么适合孩子们长大的地方. 国家画馆里老师带着一群不同肤色的孩子欣赏名画, 他们举着小手抢着回答老师的提问, 脸上是单纯而聪慧的笑. 偏偏纽约的天气也跟着起哄. 低低的灰云将帝国大厦的顶端淹没. 暴雨随时就会瓢泼而至. 望着窗外, 我对这个世界忽然失去了把握. 我们在以什么名义互相袭击? 信仰? 自由? 金钱? 从冰箱里取出冻得结实的乌鸡, 放在水池里化着, 一边看着电视新闻. 今年美国经济好转, 房价也一涨再涨, 但整天电视里不报什么好新闻. 布什一露面更让人觉得有掩耳盗铃之嫌. 连两天前国庆节燃放的烟火, 也好象是些五颜六色的颜料, 花花绿绿地想装饰一个最近没什么亮点的美国形象. 我将褒好的鸡汤倒入保温壶, 驾车向新泽西方向开去.希望今晨的消息不会使华盛顿大桥太塞车吧. 车开到大桥附近时, 果然堵起车来. 可能是年龄的缘故吧, 塞车已不再让我左顾右盼, 焦躁不安. 听音乐, 听新闻, 有时带一份厚报纸上车. 找到一张谭咏磷的CD, 今天的心情正好用他来调整一下. 我去新泽西去看我的大学同学A, 一个有近20年友情的女子, 一个与我一前一后来美国闯荡的流浪者, 一个在前天晚上的阵痛后刨腹产生子的母亲. 眼前出现一片想象中手术刀下的殷红. 记忆深处又闪出在大学宿舍里小胖帮A扎上的一根红皮筋. 那个晚上十九岁的她与她的初恋情人有约, 从来很少穿红的她, 让红皮筋一点, 连没有涂过口红的嘴唇, 也象撄桃一般发亮. 黑发从头瀑布般顶泻下来, 她的脸在灯下是惊人的美丽. 少女热恋时从灵魂深处射出的光彩, 是那样无邪, 那样妩媚, 又带着几分野性. 她的初恋和我的一样, 轰轰烈烈, 但没有结果. 之后我们都经历了各自的爱情故事, 天南地北, 分分合合.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 使我倆这么多年后在美国还能常见面. 虽然今天的我, 安于做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而她, 则选择了死心踏地相夫教子. 26个小时的阵痛, 刨腹产后的虚弱, 就在接过儿子的一瞬间, 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脸, 不再象当年一样光彩, 甚至过早地长上了斑点, 当年的窈窕身材, 更是在怀孕后不见了踪影. 是啊, 我们都快人到中年了. 40岁, 以前听起来象天文数字, 现在就在街角恭侯我们了. 车子奔驰在新泽西的森林环抱的公路上, 听着十好几年前流行的老歌, 我的脑子又向从前飞去. 那是八十年代中后期, 上大学还基本免费, 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大款. 我们一个宿舍里七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女生, 每晚在各自的帐帘后, 以各种方式写着少女特有的日记. 偶尔从哪里弄来的流行歌曲, 从那个最简易的录音机里放出来, 轻轻的, 柔柔的, 在女孩子们的碎花床上, 网着暧昧的梦. 将她们本来就充满幻想的心, 更添上些不会实现的诺言. 张学友, 齐秦, 罗大佑, 里查德.克来德曼…男人的形象, 是一个结实的肩膀, 相信爱情的心, 充满磁性的声音, 在你耳边说爱… 雨下起来, 雨刷闪过, 眼前清晰…朦胧…清晰…朦胧…交织着过去和现在, 听着老歌, 很少伤感的我, 忽然眼前一湿. 许多爱, 许多怨, 许多的不能再回头, 就这样成了永远的过去. 到了医院, 很容易地找到了车位. A今天换到了独间病房, 休息了一晚的她, 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 窗台上亲戚朋友送来的鲜花, 自顾艳丽, 旁边摆着医院做的印有孩子小脚印的祝贺卡, 写着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时间. A怀里的儿子, 静静地吸着奶, 好象刚来到人世一天半就已学会不慌不忙. A庆幸孩子长得好看, 又不哭不闹. 我在一旁看着, 惊异于她的从容不迫. 就象她的奶水自然地流出, 她的母性在自己的孩子来临时, 终于有了倾注的对象. A告诉我她今天早上护士帮她换理时, 她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 第一次见她, 是在八五年到大学报到后的第二天. 听人说对面宿舍有个刚来的女孩子哭得厉害, 爱看热闹的我便跑去看, 只见一个披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孩正坐在上铺呜呜地哭, 原来她的老爸送她来报到, 刚刚也是抹着眼泪离开的. 后来一起上体育课时个子最高的我们俩一前一后地排着, 这次她将头发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 搭在纤细的腰间, 非常帅气. 上着体育课她却在偷看小说, 快下课时她已是泪光闪闪. 原来她在读琼瑶的”窗外”. 从那后很少见她哭过. 两三个学期下来, 她已经出落成一个精干爽快的学生会干部. 学校里不知多少男生爱上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女生. 再后来我们分到一个宿舍, 晚上头对头睡觉, 白天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A的老公T昨晚好好睡了一觉, 今天换了件蓝色的运动衣, 显得格外精神. 他是意大利后裔, 他们家亲戚特别多, 也特别热情. 他家信天主教, 很有家规. T的姐姐18岁结婚, 20岁生孩子, 24岁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现在50岁的她走在街上还不停有男人回头, 难以置信去年她已当起了奶奶. 在美国半数婚姻以离婚告终的时代, 他们家没有一个有婚姻危机的. 一个化了淡妆的金发护士走进来, 介绍自己叫伊丽莎白, 有事就打电话叫她. 她说她今年38岁, 正在争取今年怀孕. 她甜甜地叫着A”甜心”, 帮A的儿子换了尿布, 又演示给这对新任父母怎样正确包裹孩子. 我坐在A的床边, 给她递上一杯乌鸡汤. A开玩笑说汤褒得好, 人就快可以做好老婆了. 我一笑置之. A望着怀中满头黑发的儿子, 向我表示对未来的担心. 美国人没有”坐月子”这一说, 生完孩子就吃冰激淋, 更不能理解中国人的不能”受风”之说. 孩子将来是按美国习惯长大, 还是中国教法? 连每天的一日三餐, 也免不了有争议. 不要讲一个在中国长大, 一个是美国生人, 就是两个都是老中, 都各有各的见解. 好在美国人互相尊重他人的隐私, 家里有什么事用不着怕外人议论. 可也因为孩子太有自由权力, 管起来更费心机. A拿出电话本给远在老家的父亲报了平安. 远走他乡的儿女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母子合了影准备给老爸寄去. 想想代代相传的亲情, 在自己做了母亲时, 才最有体会. 原来自己的出生, 长大, 天天都有父母的心血. 窗外天色已黑, 又要下雨的样子. 我与A和T拥别, 走出病房. 不远处又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想着A的儿子可爱的脸, 我在想是不是也该正式考虑做人母的问题了. 而我将来生的, 会是个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