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的雨下得格外密,虽然南京一向多雨,但这些天来的雨也实在太泛滥了点,洗好的衣服从来没晾干过,湿乎乎的贴在身上难受。气象小姐在电视上说,这半个月连续日照不超过四小时,相反,北京却旱得滴雨不下。如今的气候一年比一年反常,照叔叔的说法就是——人类把大自然折腾得闹脾气了。 “今年夏天很可能会闹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老爸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叹了口气。 “危言耸听!” “不是危言耸听,”爸又叹了口气,似乎无奈更深,“交上去的水情预测报告上面也没人理,说‘证据不足’。唉!不事先做好防洪准备,水万一来了可怎么得了哇?” “爸,你这么光交个报告有什么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面那些天天喝茶看报的大爷谁会理睬一个小研究员没准的小预言啊?现在什么事都讲究人情、关系、走门路,你的那个叫什么的弟子的爸爸不是在省里当什么官吗?找他出面点个头不就得了。” “这是什么话?洪水要来就是来,哪是谁点头摇头就有的没的?”爸立刻牛脾气上来了,“再说,真要是来洪水,也不是江苏一个省的事。” “您跟我发什么脾气呀?小心高血压。”我不在意笑道,“爸,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就多歇歇吧,局里的那些防洪抗灾的官儿们恐怕还巴不得发水呢,发了水国家就得拨款赈灾,而且还有了名目让小老百姓捐钱,他们不先肥了自己的腰包?” 我一扭身,老爸早没影了。从那天起,我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他。妈急得什么似的,到处都找不着他人。 我沿江一直打听到宜昌,爸正和他带的几个研究生在江上测水位,为了收集所谓的‘证据’。三月的天气,还留着冬寒,哈口气就冒白烟,他只穿了件薄毛衣迎着江风站在堤坝上,冻的直哆嗦,见了我点了一下头,说了句:“嗯”。 我的眼泪差一点没掉下来。 “爸!”我一把扯住他,“跟我回家去,妈担心死了!” “正忙着呢,没事,你赶快回去。” 爸心烦的用力甩开我。我脚下一滑,险些没摔进江里,灌了一鞋的冰水,立刻一股火腾的窜了起来。 “你这么买力有什么用啊?就算拿出证据证明今年真要发水,又怎么样?有人感激你吗?你累死累活几十年,结果怎么样?盗用你发明专利的人如今都发了大财,剽窃你科研成果的人也在中央当了大官,你得到什么?还是一个小研究员,让妈一辈子住在不到五十平米的老房子里!” 这句话立刻戳到痛处!爸的脸色涨得血红! “我不是商贾!不是政客!我是科学家!” 他说着,忽然口角抽搐,一头栽倒下去。 我守在病房外,妈妈走出来时,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顿狠批。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训我的意思,她静静在我旁边坐下来。 “我知道你和尚轩一直不喜欢你爸的处事方式。”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的思想跟不上时代变化。” 即使是我把爸爸气倒了,我仍然不认为我说错了。再没有哪个时代象我们所处的现在这样变化飞速,以至于你总是来不及分辨这些变化是好是坏,它们就已经在你身边发生了,我们除了被拉着走,还能做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你如果说什么‘为了国家民族’,立刻就会被嘲笑‘神经病’,‘别虚伪了’。大家关注的不是国家的利益,而是个人价值。 我不觉得个人价值就要比国家利益渺小,人类社会不是蚁穴蜂巢,一条民主之路本就是强调自我、重视个体的历程。 “在你们眼里,你爸爸看起来确实落伍了。但妈妈不觉得象你叔叔那样会顺应潮流就能说他实现了个人价值。这几十年,我跟你爸爸一起走过来,有时候我也嫌他不会变通,但越这样我反而越尊敬他!因为他是一棵松,不管环境是好是坏,不管社会怎么变,别人怎么说,他依旧站得笔直,能纯粹的不懈的为他的理想奋斗!这样的人格常青常绿!这世界再怎么变,有些东西还是得要有人去坚持。你们呢?你们总是强调自己才是正确的,但你们有理想吗?你们为理想做过什么?” 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对我自己说,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一定得认真再认真,所以,我要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于是我进了清华;我说我要月薪上万的工作,可以给妈妈买大房子,我也得到了;我说我要经历一段由自己作主的爱情,我也经历了。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空虚迷茫? 尚轩不停的追求着各式各样的女孩子,但也并不能说他爱好,他只是为一腔才华找不到寄托的地方。 周周更不是轻浮不良的女郎,她只是象我一样强调个人价值,而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女性价值似乎都集中到了世面上泛滥成灾的王子爱情小说里。 其实,我们都没有方向。 我们的祖辈们抛头颅洒热血,建立了独立自主的新中国,他们的理想崇高纯洁;父辈们想要继承这种理想,但他们在混乱的大革命中度过了青春,新旧时代夹缝中他们是被牺牲了的一代;我、尚轩、周周,还有同龄人们在改革中诞生成长,两千年的孔子早已被打倒在地,只能在初中语文课本里勉强找到几行“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西方思想伴着国门的打开与电视机、照相机、汽车一起蜂拥进来,‘新孔子’却始终立不起来,我们似乎觉得应该坚持些什么,又好象坚持什么都是错误的。 ——我们是迷茫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