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女子 七月的一天跑到图批为朋友办事。我是不善言谈、交际的人,朋友很少,有了相投的,自然认真维护,很多事都作实到具体的事务上。结果事情没有办成,愧生憾意。好在自己也不是那么死性的人,来日方长呢,顺便逛逛图批里的春风书店。 书店的经理z大姐是熟人,因为经常光顾,聊起天来,原来从前还是一个单位的,只不过是我从营业部前脚走,她后脚到,错过了彼时交识的机会。不过毕竟是有缘之人,十年後,芸芸众生中,我们依然能如期晤面,世间的两个女子,象守了一段旧约。她亲昵的拉过去握了我的手,很温厚的感觉,让我想起来卡尔唯诺那边“表哥”那温暖的大手来。 那日淘书回来,收获颇丰。后来黎妹妹告知,其中台湾苏伟贞的《世间女子》很不错,便抓过来看了,恩,喜欢。 此前,没有看过苏伟贞的作品,常看到的多是些慢词长调类的叙述,悠缓的,你怎么读都行,坐着,躺着,看了半截转一圈再回来看也行,象在阔江上坐大船;而苏伟真的则不行,她的话语短促,简洁,然而涵意丰盈,有深度厚度;思维有些跳跃,阅读起来的速度有些象急行军,你得步步紧跟,象随着山中的小溪,不时的在涧石上激荡,跳入小潭暂作休憩,再化作飞瀑一泄而下,宣泄得淋漓尽致。 看她给这些纠缠于凡世情天欲海中的世间女子起名,别致寓意,是否要费周章,也不见得,根本就是她本心的显现。唐宁,两个轻轻柔柔,清清淡淡,似有香茗袅袅音韵绕于唇腔的抵齿舌尖音,品出一个清高的性情来,发出的厚重音韵,又拓出这小女子的凝重来。于烈晴,这个名字一跳出来,是的,她是跳出来的,以为是男子的名字,响亮,张狂,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像“惊蜇的早春”。程瑜,收敛的,恬然的,怡然的,是缓缓生风的棕叶扇,是洗得发白的棉麻质地的旧衫般的温润平和。 生活在俗尘凡世,谁也免不了俗,只不过以各种姿态,或拼了命的抵俗,或淡然处之,或自甘堕落,谁是谁非,莫衷一是。 我不喜欢骄傲的人,但是欣赏那些恃才而傲的人,唐宁是骄傲的,因而是我欣赏的。她的骄傲是适度的沉静隐忍,是良善的不忍别人的受伤,也是适时的破釜沉舟的迎头痛击;骄傲的唐宁是智慧聪明的,我喜欢聪明的人,转了过来,我是喜欢唐宁的。 唐宁是骄傲的,她的智慧智识,给予了她的自信,独立,不仅是事业上的,而且也是情感上的。然而,世间繁复纠纷,人际的,情感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时,不免要有起落悬宕。唐宁是不屑与于烈晴在爱情上纠缠争斗的,尽管她也有她“凡俗的一面,却不功利,所以很少逃避什么”,她只是在良善的克己的容忍。但是于烈晴哪里懂得情为何物呢,她哪里肯理智地设身处地呢!她讨厌有智慧的女人,尤其比她聪明的,她嫉妒死了唐宁,她的凝重,她的清高,她把失掉段恒的一切怨怼都劈头盖脸的迁怒到唐宁的身上。失恋了,暗恨嫉妒,便要炮制出许多折磨给唐宁,自己获得穷纠苦缠后的刺激和尊严,这几近疯狂的报复行径。她几近失去常态的报复愈演愈烈,竟从情感战线漫烧到唐宁的事业领域。物质的丰厚累叠起来的是精神层面的浅薄和无力,她竟然连唐宁的痛苦也嫉妒。至于唐宁呢,虽然不会主动攻击别人,但她有她的原则,智力上的更胜一筹,隐忍的极限一到,于烈晴的惨败,自然是灰头土脸,顿足捶胸的。 让一个二十六岁的世间女子权夺出世入世的问题,似乎有些凝重残酷。不知那时台湾盛行什么风气,二十多多岁,就要高喊红颜已老。出世了,一派山水自有清音的国画意境,虚幻的恬然;入世,就让她患上肝癌,日渐憔悴,终要撒手人寰,留给白发,挚友切肤无依锥心泣血的痛。所以程瑜终究是要被文字谋杀掉的。其实哪里有什么程瑜,她根本就是唐宁于烦嚣俗世中心向往之的一种理想生活态势,她想逃脱人世的俗事繁争,于是就有了程瑜的良善无争,超然物外,和着温酒,明白的听虫鸣,风浪,树语,让她发“我宁做花,朝生暮死”的感叹。当她空茫茫的望了一眼添茶的程瑜时,感觉她就像莫蒂尼阿尼画中没眼珠的女人,多虚无空茫啊,那是对俗世厌倦无奈的眼神,模糊不清,却又昭然若揭。所以程瑜是会死掉的,它传达了作者对出世的一种怀疑,在这里出世是一个悖论,没有人能挣脱掉你生活于其中的世间,你不能,我也不能,世间的女子尤为不能。 《笑傲江湖》有这样一句台词: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然后,我们就可以这样套用过来:有人就有凡俗,有凡俗就有俗世,人就是俗世,你怎么逃脱? 当然唐宁是不会出世的,这滚滚红尘,还有她恋恋之处,她像一只“扑迎灯火的飞蛾”,“只要心甘情愿,一切无怨。当然还要回到现世。她喜欢那样的世界,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阴晴起伏;愿意头破血流,即使以他看不见的手法……” 还有,唐宁和段恒的情感纠葛中,我特别佩服的,唐宁在于烈晴如火如荼的由情感进兵到事业的威逼中,接连挚友病危,哀毁骨立之时,她竟能摒除段恒,摒除她的恋人,独自一人承受,躲着疗伤。这让段恒产生了对这段恋情不能交心的灰心。我喜欢她的独立,她的超然物外,有时看似些许的决绝,但这是需要勇气的。我向往她的独立,决绝,但没有力气做到。 曾经清高,总觉和她们不一样,闭门不理俗世,不上街,不购物,清淡每一日的生活,以为自己是在物质方面能够放弃很多的人。然则,有一日终于明白,恬然的心境是由心生的,“心远地自偏”,关身外之物何事。喜欢里面的唐宁和段恒共鸣的一首小诗,不时玩味:“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起挼碎………”抵达此般境地,要几生几世的修为呢? 看《世间女子》,唐宁们彼时爱情的缠绵悱恻,情海沉浮,恍惚隔世的感觉。我们的爱情蛰伏了,冬眠了。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已经不是小儿女的离情别绪了。在这东风暗换的年华里,急景流年里,不是红颜易老,真是红颜已老了。 星期六,复逛街,看到宝姿新款碎花连衣裙,不由分说拽下来,交了款,包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