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爷爷是我儿时的邻居。他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因为儿女都在外地工作,老伴也去世了,在我印象中他一直都和一只叫“虎子”的大黄狗作伴。
还没上学的我是很顽皮的,总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和虎子玩追逐游戏。有的时候还常常假装跌倒、装死,等到虎子踱过来轻嗅我的时候突然出声,惊得它汪汪大叫。我再大笑地跑给它追。董爷爷就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玩耍。
虎子很聪明也很有灵性。一次,见它趴在院子的石台上休息。我就也跑去蹲在它对面,伸出右手:
“虎子,虎子。我们来握手!”童声童语的逗笑了董爷爷。
虎子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瞪着大眼看着我。我偏头想了想,就把右手在虎子眼前晃了晃,然后伸到它面前等着。
“哈哈哈……天眉啊,虎子怎么懂得那些啊。”董爷爷笑道。
“才不是。虎子什么都懂,它最聪明了!”我坚信。
“好好好……”……敷衍我哦。
见虎子还是不懂,我只好来教它。我伸出右手抓起它的右前爪上下晃了晃。
“虎子,这就是握手哦。学会了没?”
“呜……”也不知道那是学会了,还是没学会的意思。
一次不会,我就教它两次;两次不会,我就教三次;反正就是一定要教会它!
也记不起教了多少回,总之自那天以后我和虎子就经常在大人面前表演“握手”。虽然有的时候,它还是会左右不分的伸错爪,但在我每次轻拍提醒过后还是会很聪明的伸对。我那个时候常带着虎子神气活现、大摇大摆的在大院里乱逛。
直到有一天,董爷爷把虎子送给了别人。我知道以后,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双腿蜷起,把头埋在膝间不说话。连娘叫我吃饭我也不应。爹娘拿我没办法,就只好由着我。直到天大黑了,爹怕我着凉就硬要拉我回家,可我死活就是一动不动……
……后来就是大病一场……
记忆到这里就模糊成一团,我总是试图想起生病以后的事……
如果说忘记,为什么和虎子一起玩耍的记忆是如此鲜活?
如果说记得,为什么那晚以后的记忆除了看到一堆扭曲的黑色影子晃动以外,就再也看不清、记不起……
后来和老爹聊天时问及此事,爹本是不愿意说的,在我的坚持下还是说了:
在虎子被送走的第4天,董爷爷去世了。大家都说他去世前是预感到的,所以才送走虎子。我因为受了凉,高烧烧到41度,还严重到差点转成肺炎。退烧以后,精神一直就不好。而且大人们总是不愿意跟小孩子解释死亡的事情,所以就说董爷爷不在了,却又没有解释“不在”的意思。
听爹讲的时候,我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感觉不到情绪的起伏,只是木然的听着。
当晚,却从无梦的黑暗中惊醒,泪水肆虐,一个人在黑暗中抱膝抽泣……
那晚我在记忆中追逐那两个不断奔跑的影子,老人脸上的笑容,稚气小脸上掩不住的神气……
我听到自己放肆的笑声,老人低沉宠溺的笑声,狗叫声……
太多影像和声音混杂,太多了……直到恢复平静……好静……
直到和儿时的身影重叠在那晚冰凉的石台上……就再也没有更多……
那晚以后的记忆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撕了去,这才明白原来人的记忆片断与片断之间有着断裂。那些碎片呢?到哪里去了?又是谁拿了去?能不能还给我?
我知我贪心……
还给我,让我自己决定是否选择遗忘……
即使欢笑过后是恸切,我也不愿再木然地彷徨在记忆断裂的边缘,不愿再为没有记忆的虚空而哭泣……
请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