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静: 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常 静·   冷玫,上初中了。她不仅人长得漂亮,气质也不凡。她生得文文弱弱,认识她的人都说,风要是来了,最先刮倒的准是冷玫。那个荒诞的年月,在学校,该学的没学,不该学的全无师自通了,她稀里糊涂地就升入了高中。   一天,冷玫突然心血来潮,冲进书店买了本许国璋的英语教材,跟着收音机呜哩哇啦地学起英语来了。开始,也就图个好奇,觉得能学会一种别人不会说的语言,挺刺激。至于学习目的什么的,好象没有,从来也没想过。可谁曾想,这洋字母念起来还上了瘾,她学完了第一册,又跑去买来了第二册,接下去三册、四册……   后来,直到下乡插队,她还咬着牙坚持了几个月,一边干农活,一边叨叨咕咕地背单词。最后,她终于受不了其他知青的冷嘲热讽,觉得再学下去,离贫下中农的距离越拉越远,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   再后来,上了大学,冷玫的英语明显比别人高出了一大截。很自然,她顺理成章地进了英语快班。也就是在那,冷玫结识了他——贺仲翔。   第一天,上课时老师提问,问题并不难,可大部分同学都没听懂老师到底问的是啥。同学们面面相觑,直吐舌头,一时冷场。“贺仲翔!”只听老师提着嗓门儿大叫了一声,象捞到一根稻草。贺仲翔的举手,打破了教室的宁静。这时,冷玫听到了一种带有磁性的男中音从身后缓缓飘来,那声音发出的英文听起来比歌声还动听,冷玫的心一下子就被牵住了,她忍不住向身后扫了一眼。天哪!这一眼不要紧,后面的课,她只是看着老师的嘴唇在蠕动,至于说了什么,她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盼着下了课,冷玫趁同学收拾书本忙乱的空,又狠狠地盯了几眼男中音,才心神恍惚地离开了教室。   她对自己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失态了?怎么能仅仅凭着几句流利的英语和那瞬间的一瞥,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呢?而且那种感觉挥之不去,死死地把她缠住了。冷玫想,上帝为什么对贺仲翔如此偏爱?诱人的声音、流利的英语、英俊的相貌怎么可以融于他一身呢?   冷玫平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体内的骚动。   后来,听同学说,贺仲翔曾是上海知青,在北大荒开了八年荒,经推荐当上了工农兵学员,恢复高考后,他又一跃,考上了正儿八经的研究生。当时,学校师资短缺,就把研究生的英语课和七七级的快班合并在一起。也正是这一巧合,使冷玫遇到了贺仲翔,也才有了这段故事。   打那以后,冷玫十分留意贺仲翔,对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也格外关注。一天,听人说,贺仲翔已经结婚了,年龄好像要比冷玫大七、八岁。冷玫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另一天,她又听人说,贺仲翔的妻子来学校看他,人丑丑的,胖墩墩的,眼镜片厚厚的。冷玫听了,心又开始稍稍恢复了点儿生气。几天后,又有人说,贺仲翔的妻子比他聪明,在另一所学校读研究生,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这一下,冷玫的心就彻底凉透了,她只好把对贺仲翔的那份爱慕之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贺仲翔是个博学多才极有天分的人,他不仅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还是校合唱团的指挥。女孩子们在一起,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贺仲翔。无论谁提到他,都会无形中露出一副眉飞色舞自我陶醉的样子。   冷玫为了保持自已的那份殷持,错过了许多与贺仲翔见面和交谈的机会。一晃,几年过去了。想想他已经有了老婆,即使能发生什么奇迹,可谁又能改变这个铁定的事实呢?况且,这只是冷玫的一厢情愿,还不知人家贺仲翔是如何想的呢。退一万步讲,即使贺仲翔喜欢冷玫,他怎么能轻易离婚呢?而冷玫又怎么能忍心去拆散他的家庭呢?罢了,罢了,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没了那非分之想,冷玫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恋爱了,结婚了。   可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冷玫毕业后留校,竟然被分配到和贺仲翔同一个教研室。贺仲翔凭着他的才华和实力,没多久就任了教研室主任。后来,又晋升为系主任。但他仍然属于教研室的编制。他的科研立题都是以教研室名义,时不时地也来参加教研室的一些活动。   贺仲翔的妻子,毕业后分配到了外地。贺仲翔不愿学非所用委曲求全随妻子一起走,所以为了各自的事业,他们只好两地分居。   冷玫的先生是学日语专业,毕业后在外贸局工作,三天两头地往日本跑。他们虽是新婚,可也是离多聚少。   一天,冷玫正在实验室准备下午的实验课,贺仲翔从系里来电话,说有要事相谈。说来也怪,只要一想到与贺仲翔在一起,冷玫就会变得很兴奋。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她以为早已放弃了对贺仲翔的那份感情,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撂下电话,她象一阵风儿似地刮到了贺仲翔的办公室。   那天,贺仲翔的气色格外的好,笑容也分外灿烂,这就更增添了他的魅力。他迎头就是一句:“老同学,有没有兴趣参加我的科研项目?”原来,他申请的一项课题被省里批了下来。这当然是件好事。可这个课题在国内还是空白,需要看大量外文文献,所以他在选助手时,第一个就想到了冷玫。冷玫心想,问我有没有兴趣?只要能和他贺仲翔在一起,不就是最大的兴趣吗?不要说是搞科研,就是和他一起上天入地,冷玫也会在所不辞。可这话不能对他说。冷玫定了定神儿,并没有显露出太激动的样子,只是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和老同学合作当然有兴趣。”就这样,事情三下五去二地就落实了。   出了贺仲翔的办公室,冷玫高兴得要飞起来。她真的不能想像,如果生活中没有贺仲翔的存在,会失去多少色彩。   贺仲翔是系主任,行政事缠身,虽然和他一起搞课题,真正能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很多时间都是他打电话给冷玫,询问课题进展情况并讨论一些问题。经过一年多的夜以继日地奋战,冷玫终于做出了些眉目,但有些资料和标本仍然不全。本省的大小图书馆和科研单位都跑遍了,也毫无收获。于是她与贺仲翔商量,是不是要跑一趟北京的中科院。贺仲翔在那有熟人,必须他出面人家才肯帮忙。很快,这事就敲定了。   当时,订票是按级别的。贺仲翔是坐卧铺的级别,而冷玫只能享受硬板。冷玫发现车厢里的人个个目光呆滞、昏昏欲睡的样子,找不到有趣的人聊天打发时间,书又看不下去。车晃得厉害,她看了一会儿,头就象要裂开。无奈中,冷玫鬼使神差地向贺仲翔的卧铺车厢走去。冷玫注意到,当贺仲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睛一亮,笑容也比平时来得亲切。正如冷玫想像的那样,贺仲翔还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对她的突然出现并无反感。冷玫和他并排坐在铺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人家毕竟是当领导的,一副坦然的样子。贺仲翔忙着给冷玫倒茶,一边倒一边说:“这是今年刚刚采下来的茶,好朋友送的,来品尝品尝。”冷玫有些拘谨,以前他们在一起,常常是开门见山地谈工作,而现在这种场合,谈工作有些不伦不类,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贺仲翔好像并没有留意冷玫的不自然,自己先挑起了话题,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一些旧事。冷玫最感兴趣的是他在北大荒插队的故事。冷玫下乡时间不长,只有两年多,比起贺仲翔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冷玫也不知是被他的故事迷住了,还是被他好听的声音吸引了,感到了一阵阵的陶醉。冷玫发现,贺仲翔很有个性,很有见地,思维方式独特。他的性格里揉合了南方人的细腻和北方人的豪放。正是这种特有的双重性格,强烈地吸引了冷玫。   伴随着火车咣当当咣当当的节奏,冷玫的眼皮越来越沉。接着她就哈欠连天了。贺平翔很温厚地对她说:“瞧你困得那副可怜样,就先在这躺会儿吧。”说着,将身体向车窗处挪了挪,把大部分地方腾出来给冷玫。那小小的床铺,此刻看上去太有诱惑力了。冷玫真的说不清,诱人的是那床铺本身,还是床铺的主人。她也懒得去动那份脑筋,乖乖地象一只小猫似的卷缩在贺仲翔的身旁。那种感觉真好。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就这样,永远地依偎在他的身边。   六月的北京,燥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中科院的实验室里像个大闷罐,人在里面呆上十几分钟,就汗流浃背了。为了降温和增加湿度,他们两人就轮流地往水泥地上浇水。除了白天像其他人一样工作八小时外,晚饭过后,他们也要加班加点一直工作到深夜。   燥热的天气,也难免让人产生出燥热的念头。他们每天十几个小时在一起,三顿饭也在一起,每每他们的眼光相碰,偶尔也会擦出点火花儿来。但他们都有超人的自制力,每次只是把那含蓄的火花儿控制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   十几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中科院的人请他们吃饭。冷玫正在招待所里冲澡,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她慌乱地擦了擦身上的水,裹了条浴巾问:“谁呀?”“是我。”她听到了她所熟悉的男中音。冷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头也不回地径直向浴室走去,并大声地对来人说:“你先坐着,我马上就完。”   冷玫神不守舍地返回浴室后,心里乱得很,抱着膝盖坐在浴池里发呆。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令她最困惑的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是希望发生什么,还是根本就不希望发生什么。   “砰砰砰……”冷玫的心紧缩了一下。贺仲翔在敲浴室的门,声音很微弱,似有似无,但她听得真切。她缓了缓神,尽量使声音平稳:“什么事?”“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压得很低的声音,但却十分固执。冷玫的心跳得更没了规律,不敢开口,怕一张口,心就会从那窜出去。不知过了有多久,大概也只有几秒吧,可感觉上至少有几个小时那么长。冷玫最终下了决心。她对自己说,这种事情只能凭感觉。她的直觉告诉她,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的。冷玫无可奈何地说:“进来吧。”说得那样不肯定,那么不自信。   门开了,贺仲翔出现在冷玫的面前。这时的冷玫卷缩着坐在空荡荡的浴池里,下意识地用双手遮掩着自己的身体。贺仲翔像被钉在了门口似的,不敢向前挪动一步,十分艰难地喘着粗气,脸也因为兴奋变得红润起来。   他轻声地说:“冷玫,能站起来让我看一眼吗?我只要看一眼,真的。”冷玫由于过分激动,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的大脑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身体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舒展开来。“冷玫,你简直太美了,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难以想像,女人的身体曲线会是这般美。”冷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羞得不知所措。他又柔声地问:“我能抱你一下吗?”冷玫不语,只是红着脸慢慢地点了点头。贺仲翔走过来,将冷玫揽在怀里,使劲地抱住了她,并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着。那一刻,冷玫感觉到她的骨头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地融化了。过了一会,贺仲翔松开了她,用极其温存又略带湿润的声音说:“快穿上衣服吧,小心着凉。”就径直先出了浴室。   晚宴上,他们的目光偶尔相遇,俩人都会迅速地避开,显得非常的不自然,好在别人根本没有留意。虽然那天晚上来的人很多,而且,还有几位是本学科的知名人士,但整个晚上,冷玫满眼满脑都是贺仲翔,全然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回招待所的路上,天空挂着半醒半睡的月亮,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俩人并肩走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贺仲翔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点点歉疚说:“原谅我,我太冲动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冷玫说:“你有什么错,需要原谅?”稍稍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要是后悔了,就让我们一起忘掉吧,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了。”贺仲翔连忙解释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怕后悔的是你呢。”   后悔?冷玫后悔了吗?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此时,冷玫的感觉太复杂了。这种感觉大概用叶公好龙来形容就再恰当不过了。当冷玫见到贺仲翔第一眼的时候,不就暗暗地喜欢上他了吗?和他相识的这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在她的潜意识里,她难道不是盼望着有这样的一天吗?过去,这虽说只是一个梦,可梦真的要实现了,她又不敢去面对。她犹豫了。她畏惧了。她想要逃避。   人为什么会是这么复杂的一个矛盾体呢?如果世间一切都能用纯粹的对和错来解释,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变得更简单些呢?为什么人类最原始最出于本能的男欢女爱也要被人类强行划分为对与错呢?   冷玫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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