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居住的山镇上,有一家铁匠铺。那丁丁当当的响声,常把我吸引到它低矮的门口,倚着门枢,一站就是好久,好久…
铺子里有三个铁匠。一个烧火的,总是默默的坐在一角,望着煤堆出神; 另一个是拿着铁钳,转着烧红铁块的老人,有一双老树皮一样粗慥的手,眼睛可以一眨不眨的盯着火。还有一个彪形大汉,裸着上身,抡起大锤来,身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黝黑的皮肤汇集着一颗颗彩色的汗珠。
我久久地站在门口,不是去看由三个不同经历的人组成的,结合在火的灼烤和汗的流淌中的小集体;不是去看文明怎样借着火的力,将肌肉的能量打进曾是冰冷的黑色铁块中;不是去看我们祖先发明的经久不衰,热气腾腾的劳动场面。。。。
我是去看火花的。
每当那巨大的带着恐怖的大锤,被鼓起肌肉的臂挥起来,向着被火软化的诚实的铁块重重的砸下去,我就会睁大恐惧而兴奋的眼睛,期盼着那些在撞击的瞬间,勇敢的诞生的,火的子孙。它们划着一道道闪光的弧,向四处飞溅,像是力量与顽强的礼花。
我又不由得眯起眼睛,朝后退去。火花好像带着一股倔强,一股顽强,带着全部火的意志,向着怕火的和不怕火的,向着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像着他们所能达到的所有空间,冲击!
我并不怕炉中的火,尽管它呼呼的吼着,烧成白炽色。但我却怕这无声无息的小火花,它们像是火的精灵,也像是力的精灵,带着火和力的意志,在黑暗中飞啸,宣告着什么将死,什么将生。
铁块终于变形了。火的软力和大锤的硬力,里外夹攻,使它不得不变形。
但铁块是顽强的,它用火花的无声的歌,倾述着内心的痛苦和渴望。它将一条条绚丽的彩虹抛向黑暗,将一曲曲欢悦的歌投入沉默,将一簇簇奇异的花朵镶上苍白的墙壁。它的每一道闪光的弧,都是一个灿烂的音符,在死亡的最后时刻,留给世界一组悲壮的旋律!
火花熄灭了。万籁俱寂。仿佛肉搏后静静的战场。空气里弥散着黑烟,遍地是火花小小的尸体。代表力量的大锤立在墙边,油亮的锤柄和乌黑的锤头在火光下闪烁,好像带了一身奖章的英雄。
我缓缓的离开铁匠铺,每次离开,总怀着莫名的悲哀和一缕淡淡的怅惘。
但这很快就过去了,当我想到明天还会有新的火花出世,伴着丁丁当当的歌,又会给这世界投下许多快乐而不屈的精灵,幸福和欣慰就会溢满心田。。。
火花啊!哪里有火有力有铁的搏斗,哪里就有你烧得通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