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谢珊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半天没醒过神儿来。看看四周似乎没什么异常,站起来再走,根本就站不住,又是一个跟头。她坐在地上定睛看看地面,只见一层细碎的雪花,白绒绒的,用手抚开雪花,地上赫然是一厚层滑溜的冰。黑冰(black ice)!一定是昨夜下了冰雨,然后气温骤降,才成这样的。在黑冰的覆盖下,全城就象个大溜冰场。这一阵子忙得昏天黑地,根本就没听天气预报。
进入研究生院的第一课是被告知要做你自己的学问(do your own work)。学生们矫枉过正就搞出来不少笑话理论,比较著名的有两个。一个是物理系某人的烙饼理论:说饼被烙熟不是由于热传导,而是摩擦生热,所以烙饼要又翻又转。尽管至今没有被实验证明,但一旦被证明,就会比超导还轰动,你想这能源替代的意义该有多巨大,得个把诺贝尔奖也未可知。另一个就是关于黑冰和受伤的理论,也不知是从医学院还是生物系传出来的:说你在黑冰上走当然是很滑的,一般人就会提醒你小心点,你这一小心全身的肌肉就紧张;而黑冰的特点是它到处都滑,你无处可躲,所以你多小心还是会摔;在肌肉紧张的情况下摔跤特别容易受伤,你不加小心摔倒了全身放松反而不受伤;所以反正也是摔,你就放开了走千万别小心,摔倒了你别担心一般不受伤。
坐在地上,想着这个黑冰理论,谢珊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钱钟书说的没错,这理论还真是不实践的人制订的。他怎么就忘了我出门的目的不是象个杂技演员那样在原地摔屁股墩儿玩,只要不受伤就算了,而是要到另一个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去,特别是今天,要按时赶考去。想到这儿也没工夫笑了,赶紧观察一下地形,一点一点蹭到草地上,那儿摩擦力比较大,不会摔倒。上了路,行人全是小心翼翼半吋半吋往前挪。对面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可能看着谢珊的样子太滑稽了,也不管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哈哈大笑,笑了个仰面跤。谢珊看得开心,也跟着笑,脚底一滑来个大马趴。最要命的是走到那个下坡,那简直就是连滚带爬。这一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终于到了目的地。考试误了几分钟,因为后边还跟着几个同盟军,大概法不责众吧,也没人为难她。
考完试,谢珊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想到作业做不出熬的那些夜,project的程序调不出来着的那些急,居然也能坚持到能喘口气的一天。她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回家去什么也不干睡它个昏天黑地。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东西,就觉得胳膊脖子在发热发痒,连脸都涨涨得难受,去洗手间的镜子一照,老天爷,发了荨麻疹!她记得很久以前吃猪蹄过敏曾来过这么一回,这几天好像没吃什么特殊的东西,难道是在黑冰上摔的?背上书包赶紧往家走,路上的汽车道撒了盐,又经过车轱辘的反复倾压,已经不滑了。到家就翻出父母给捎来的息斯敏,吃了一片,又喝了两大杯水,然后蒙上被子睡觉。睡得迷迷糊糊还是能觉出浑身发痒。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珊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大立这两天考试,带了两顿饭去学校,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她开了灯,想去个厕所,走到客厅正好碰到李艳廷回来,见到她的样子喊了一声:My God!
她到浴室的镜子那儿一照,自己也吓一跳,脸上肿得一片一片的像个鬼。这个烂息斯敏根本不管用嘛!
艳廷问了情况,说王文清也生过这种疹,大概是长期精神过度紧张,一旦放松下来,体内什么东西难以保持平衡就发病了。当时医生让去药店买抗过敏的非处方药,吃了很见效。
“你等着,我这就去药店。”
“路这么不好,不用麻烦了。”谢珊说。
“没事。”艳廷说着就出了门。
过了没多一会儿,艳廷就提着个药店的小塑料袋子回来了。“给,一次一粒,一天两次。”
谢珊取出一粒吃了,跟艳廷要了发票,说要写张支票给他。突然一转念,问艳廷:“你刚才怎么去的药店?”
“开车去的。”
“可是你不是说已经把车保险取消了吗?出了事怎么办?警察抓住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出事吗?”
谢珊不知说什么好,谢了他,默默地拿着药盒回到自己的房间。
圣诞节要到了,青青打电话来请大立和解珊到她家过节。青青正在读本科,有了问题没少问过大立。她妈妈在当地开了个诊所,收入很不错,买了房子,算是安定下来了。谢珊对艳廷那天的仗义一直心存感激,看见自己变得跟鬼一样,非但没有被吓死,还见义勇为。就跟大立商量,这么个团圆的节日,把艳廷一个人丢在家里挺孤单的,于是跟青青说了,也一同请了他。
青青的家是一栋平房,有1800多呎,就娘俩住。那时的学生们对房子一点概念也没有,就觉得好得没法说。
平安夜,满屋子里弥漫着烤火鸡的香味,青青娘俩和十几个学生,尽情地享受着圣诞大餐。在那温柔的灯光下,劳苦了一学期的人们感叹:“还是活着好!”
吃了饭,人们照例兵分两路,一路围着桌子打牌,另一路下到地下室的家庭影院去唱歌。大立尽管牌技不佳,可逢牌必打,非常有瘾。谢珊本来对打牌不反感,可她有个毛病就是爱说话。拿了牌嘴里总是念念有词:“我这牌怎么这么多年轻力壮的,连一个穿袍的都没有;你这主亮的,整个把我划分成贫雇农了..."。别人提醒她,这么打牌太不professional,可她总犯规。再加上记不住牌,到最后别人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手里的牌是什么,很快就被定为在牌桌上不受欢迎的人。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许敏。许敏倒不说话,但也属于“打牌不记牌,等于瞎胡来”的主儿,有时还发生多牌少牌什么的事故,搞得对家很扫兴。所以她俩自然而然地下楼去唱歌。
同去的还有青青,以前认识的林立立和一个长头发小伙小马。
许敏对李艳廷说:“你这大歌星,今天好好地展一展你的歌喉。”
几个人扑通扑通下了楼,小马捧着话筒学刘德华,立立唱孟庭伟,谢珊唱彭丽媛,许敏唱邓丽君。轮到李艳廷,他七找八找翻出一张老唱片。前奏响起来,把谢珊吓了一跳,《北京颂歌》?这歌也敢唱?!唱《北京颂歌》还得是李光曦。人比人气死人,她想起每回听李双江唱这歌,男不男女不女的,都要嚷嚷:下台去下台去,没那歌剧嗓子别在这儿凑热闹。
灿烂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庄严的乐曲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 ...
李艳廷有那种明亮宽广的高音,唱起来表情凝重,在停顿处还象专业歌手那样一抬下颏。电光一闪,谢珊突然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