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风波
闻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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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1978年春进入大学的,那是个温饱还未解决的年代。粮油,肉类,豆制品,食糖等全是凭票证定量供应,而且蔬菜也少得可怜。
刚开始学生饭厅是包伙制的。八个人一桌,每顿由值日的人抬来饭菜,并分到每个人的饭盆里。早餐一般是稀饭,馒头,咸菜。中晚餐是米饭加两样菜。米饭是划成一格格的烂糊糊的蒸饭,一大盆菜是被农村同学称之为“猪食”的黄黄的煮青菜,另一中盆菜是带荤的“肉片炒四季豆”,“肉末烩粉丝”之类,里面的肉通常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到。
那是个拼命读书的年代。我们是文革以后大学恢复招生的第一届学生,教师把憋了十几年的学问恨不得一下子倒给学生,学生也是下了劲地学。有些同学进校还不满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上午几节课下来,早上的一点稀饭馒头早已到爪哇国去了。第四节下课铃一响,连正讲得口沫四溅的老师也及时打住,立马下课。只见学生们从各个大楼里纷纷涌出,在早春的冷风细雨中,缩着脖子,往大饭厅奔去。
在等待值日生抬饭菜的空档时,为了抵挡饥饿的咬噬,有的同学抓紧背英文单词,有的三三两两地聊天,还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瞄瞄自己的饭盒里有没有分到肉。最引人注意的是我们饭桌旁边中文系的一个高个子男生,据说有点歪才,入学时年龄偏大,还没有对象。他在等待的空档中,经常用杂志卷成筒当望远镜,往漂亮女生云集的外语系饭桌那边扫描,大约饱饱眼福也能抵挡一下胃中的饥饿。听说他居然用“望远镜”还扫到了目标,那是后话了。
一旦饭菜分好,男生们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地消灭掉了。最离奇的是我们旁边的一位书呆子男生,吃饭时低头不语,神情极为专注,津津有味的咀嚼声和叭哒声很能感染别人,几分钟之内就能把饭菜速战速决。刚放下饭盒,若问他吃了什么菜,他一定回答不上,於是在众人的哄笑之中,悻悻地离开饭厅,急匆匆赶往教室抢座位上自习去了。
我们班女生只有寥寥几人,因此还有包括伙食委员在内的几个男生与女生凑成了一桌。女生比较文雅,加上又爱面子,饭桶里的稀饭或菜面之类的还时有多余。过了些时,别的桌子的男生不干了,有人提议要把女生打散分到到各个桌子,幸亏伙食委员及时识破他们的阴谋,才使他们的诡计没有得逞。
晚餐是五点半开饭。晚饭后还要上几个小时的晚自修。临睡前如果饿了,女生中偶尔有人拿出点小零食大家分享。一般就是喝点温开水压压寒气,然后各自躺上床,统一熄灯后在黑暗中大声讨论问题,直到睡意袭上,忘却饥饿,安然入梦。
每日三餐的简单饭食,在嘈杂的大饭厅里,大家都是站着,在说说笑笑中快乐地用完,没有人挑剔口味。但有时也会出现一些特殊情况,热闹就来了。比如说饭菜中发现小节肢动物,甚或蠕动的昆虫,有人就要到伙房的窗口理论一番了。倘若是新闻专业的,仗着口舌利索,通常是动口不动手,先是出示“标本”,然后大声质问:“你们是炊事员还是饲养员啊?”,厨师们也顺便回过去:“说我们是饲养员啊?还大学生呢?我们喂的是大畜牲!”。总之,双方的争斗不分胜负,不了了之。饭菜中还是经常出现可疑小动物,有人就权且当补充额外蛋白质了。
校运动队的学生因为活动量大,更是经常叫吃不饱。倘若伙房事务长看到长了一脸青春疙瘩的篮球队中锋和一帮壮膀子怒气冲天地往窗口扑来,预感大事不妙,急忙关窗板避战。壮膀子们二话不说,一拳砸上,打裂窗板是常有的事。
饭菜的质量不好还是其次,最糟糕的是份量不够。有时伙房的面团发酵得不好,黄黑色的小馒头硬得可以打麻雀。而且馒头也越做越小巧。逢年过节,伙房通常给大家改善伙食。比如中午就有肉丸子,可学生们偏要另外起个名字,叫“面丸子”。数学系的学生脑子算得快,硬说面粉和肉末的比例是九点九九比零点零一,而且肉的比例越来越小,极值趋于零!节日的晚餐也额外增加了肉包子,大家兴头头地咬上去,第一口没咬到肉,第二口还是没咬到肉,第三口居然咬过头了!用我们班一位老南京口音的男同学的话来形容:“这点肉屑还不够塞牙缝的!”,这话也有失公允,他的牙缝还不至於有河马那么大。
转眼间冬天到了。学生们觉得肚子饿得更快了。按生物系学生的说法,这点碳水化合物转化的卡路里根本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学生们的怨气越来越大。
一天早上,大饭厅的墙上出现了一张大字报,内容是质问伙食为什么这么差。一会儿,大字报前就围满了学生,人人都义愤填膺。到中午时,大字报已经覆盖了大饭厅的墙面,并且蔓延到路边的石壁上。以中文系,历史系为首的文科学生真是把他们的才华发挥到淋漓尽致。大字报体裁可谓丰富多彩,打油诗琅琅上口,漫画惟妙惟肖,小品文辛辣尖锐。在每一幅作品面前驻足,都让人忍俊不禁。比如有一幅连环漫画,画上一个男生在早餐时裤子皮带扣进一个孔,中餐时又往里收了一个孔。晚餐前,他用钉锤给皮带往里凿新的孔。还有刘姥姥进校园的漫画:刘姥姥拿起饭厅的馒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小巧玲珑的馍馍,真是爱不释手。到晚上,更多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地贴出来了,很多系科的学生都卷进来了。有些系的学生功课重,没时间写大字报,但也是欢喜雀跃,激动不已。那两天,人人奔走相告,抢着贴大字报的,看大字报的,热闹非凡,校园里几乎鼎沸。
校领导慌了,接二连三找学生干部开会。然后又大力改善伙食安抚人心。那几天,稀饭管饱,中晚餐增加回锅肉,狮子头,学生们个个喜笑颜开。
没多久,校领导宣布改革伙食制度,实行饭票制,每人根据需要自行购饭菜。从此,“原始共产主义“的包伙制彻底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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