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器进窑之后, 没有人会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题记 波音757客机自首都机场起飞后, 叶一帆一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机舱的玻璃窗外是浩瀚的蓝天和大团大团的白云, 云若棉桃, 当利刃般的机翼划过之后, 它们并没有追风而至, 而是潇洒地留在原处, 自卷自舒. 可惜, 太多的事, 人都做不到的. 一帆在一周之内决定辞职, 南下, 且目前已经坐上了飞往广州白云机场的客机. 这在她仅二十四年的生涯里, 不能不说是一个豪举吧? 而她所做的一切, 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 有哪个女人能象白云一样处惊不变呢? 这个男人名叫曹天际. 一帆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时, 天际高她两届, 在哲学系读研究生. 两人是在学校的湖畔诗社认识的, 开始相处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天际的梦中情人是长发披肩的窈窕淑女. 而一帆剪了个男式分头, 身材虽高挑, 但一天到晚套着牛仔装, 特中性. 而一帆也没觉得天际怎么着, 尽管她认为男人留络腮胡子有些做作, 但对于天际这种苍白细瘦的男人显然还缺乏心理准备. 假如遇上什么麻烦, 他们谁更应该冲上去为对方遮风挡雨呢? 一次诗会, 一帆和天际两人搭档朗诵舒婷的. 一帆的普通话比较纯正, 且嗓音圆润, 负责朗诵诗文. 天际生性腼腆, 但口琴吹的如泣如诉, 作为配乐板奏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在未名湖边的长椅上小声练习, 磨合. 天际觉得一帆的抑扬顿挫不对头, 这么深沉的抒情诗怎么听上去轻飘飘的, 一帆跳起来说天际的口琴伴奏轻重不分, 又不是口琴独奏, 你从头到尾使那么大劲儿干吗? 吵归吵, 练习还是认真的. 演出那天, 两人配合默契, 当一帆朗诵道: “但从此以后 每逢风起 我总不由自主回过头去 聆听你枝头独立无依的颤栗……” 也就在这时, 一帆真的回过头去扫了身旁的天际一眼, 那一瞬间天际感到她的眸子如同与阳光折射过的钻石一样明亮, 而天际渐弱的口琴声竟令一向爽利的一帆热泪盈眶, 同学们都没有意识到这首诗已经结束了, 寂静了几秒钟才爆发出热烈掌声. 一帆和天际的关系发展神速. 两人都快毕业离校时, 便有一种天力把他们俩拼命往一块挤. 于是租了间简陋的民房在校外偷偷摸摸地同居. 叶一帆不知道, 学校里无论多么自由浪漫也要比社会上纯洁得多, 她觉得能用几块花布把低矮阴暗的小平房布置出些许温馨, 在仅剩饭票的月底和天际吃一份熬白菜, 这就够得上巾帼英雄的光荣称号了. 他们的关系还需要什么样的考验? 一帆从小生长在南京她姑父的家里, 姑父是某军区的参谋长, 姑姑是一位漂亮的官太太. 他们膝下无子, 所以对一帆疼爱有加. 但这从来就根本没有帮助一帆排解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孤独和漂泊感. 父母为什么要把她过继给姑姑姑父? 他们如今又在哪里?这样的问题姑姑是讳莫如深的, 聪明的一帆也从来不问. 她从小就特别能疯, 但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是在用豪放, 直爽, 没心没肺来彻底地掩饰内心的敏感和不安. 她喜欢跟男孩子一块玩, 爬树并且象长臂猿那样挂在树上; 还不会游泳时就在深水池跳水, 把沙发跳到永远也弹不起来为止; 上中学时就能凭借一张上海地图游遍十里洋场. 希望她成为大家闺秀的姑姑, 简直拿她束手无策. 姑父反而比较欣赏她的性格, 有时打靶还带上她, 放枪是他乐意做的事之一. 同龄的孩子大都脖子上挂一把钥匙, 回家吃冷饭剩菜是最平常不过的, 因为大人忙, 没有时间管孩子. 只有一帆从未挂过钥匙, 家里永远有保姆和热饭菜等着她, 姑姑的纤纤玉指会香气袭人地抚过她的头顶, 但她仍旧羡慕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 因为他们有家, 而她却是客. 在优越的环境里, 一帆一样懂得什么是寄人篱下, 她学会了忍让, 掩饰, 偶尔也能迎合别人, 察言观色. 但在内心里, 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一个强有力的依傍, 一份她能牢牢抓住的挚爱. 长大成人后的一帆, 对姑姑和姑父情深似海, 在北京读书时也是间隙甚密地给他们写信, 以优异的成绩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毕业后分配工作, 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姑姑买了一条重磅真丝的围巾, 给姑父买了一个电动刮胡刀, 在第一时间寄给他们, 以博他们内心的宽慰. 不过在学校里的最后一个寒假, 一帆没有回南京去, 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了姑姑姑父. 真正的原因是: 她不小心怀了孕. 天际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现时的医院对有男人陪伴的女孩做人工流产已不大投以苛求或鄙视的目光. 回到小屋后, 天际便跑出去买鸡蛋等营养品, 在煤炉上烹调. 一帆躺在床上, 看他忙来忙去的样子, 身心 的痛苦便减去了大半. 同居之后, 她更爱天际, 因为他勤学, 总是捧着大厚本的书直到深夜; 且他对她一往情深, 只要守着她就能够踏踏实实地做任何事.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天际从农贸市场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帆问他, 的他 才 说 路 过 系 里 去 拿 信 , 竟 有 三 四 封电 报 是 家 里 拍 来 的 , 认 为 他 放 假 不 回 家 的 理 由 太 不 充 分 。 天 际 的 家 在 贵 州 , 父 母 都 是 知 识 分 子 , 自 然 难 免有 一 根 筋 的 毛 病 , 率 说 不 定 会 找 到 学 校 来 呢 。 一 帆 便 说 , 那 你 还 是 回 去 吧 。 天 际 愁 眉 不 展 道 , 我 走 了 那 你 怎 么 办 ? 一 帆 笑 道 : 外 国 女 人 生 完 孩 子 第 二 天 就 起 床 洗 凉 水 澡 呢 。 天 际 道, 你 别 宽 我 的 心 了 。 你 从 手 术 室 出 来 的 时 候 , 脸和 嘴 唇 都 是 石 灰 色 , 我 这 么 走 了 , 算 怎 么 一 回 事 ? ! 后 来 决 定 天 际 就 回 去 三 天 , 打 个 转 便 回 北 京 。 夜 里 , 一 帆 从 梦 中 醒 来 , 看 见 天 际 仍 在 床 沿 上 枯 坐 , 便 推 他 一 把 叫 他 睡 觉 , 天 际 没 动 , 望 着 一 帆 漆 黑 的 眸 子 道 , 都 是 我 不 好 。 。 。 。 。 。 一 帆 道, 什 么 话 ? 这 是 我 自 己 心 甘 情 愿 的 , 怎 么 能 怨 你 一 个 人 ? 天 际 突 然 俯 下 身 子 抱 住 一 帆 哽 咽 起 来 , 一 帆 用 手 轻 轻 拍 着 他 的 后 背 轻 声 说 , 你 是 从 心 里 疼 我 , 这 就 够 了 。 说 完 这 话 , 自 己 的 眼 泪 也 自 眼 角 滚 落 下 来 , 两 个 人 竟 如 生 离 死 别 一 般 。 天 际 走 后 , 一 帆 总 不 能 不 吃 饭 , 不 洗 脸 , 也 只 好 拖 着 虚 弱 的 身 体 下 床 来 , 好 在 天 际 在 走 前 买 了 大 量 的 食 品 , 虽 属 温 饱 型 , 但 尚 能 恢 复 年 轻 的 肌 体 。 青 春 对 每 一 个 人 来 说 都 是 炫 耀 的 资 本 , 一 点 点 病 痛 又 算 什 么 ? 一 帆 因 为 内 心 里 没 受 到 伤 害 , 皮 肉 之 苦 从 来 就 不 是 她 无 法 克 服 的 。 最 令 天 际 惊 奇 的 是 , 三 天 之 后 他 在 北 京 站 下 火 车 时 , 一 帆 竟 能 在 站 台 上 迎 接 他 , 尽 管 身 体 单 薄 , 但 脸 颊 已 略 有 红 晕 。 两 个 人 在 站 台 上 热 烈 拥 抱 , 庆 幸 自 己 是 爱 情 喜 剧 的 主 角 。 由 此 一 帆 想 到 , 今 天 在 白 云 机 场 与 天 际 会 见 会 是 怎 样 的 一 番 情 景 呢 ? 广 播 器 里 传 来 软 软 的 女 声 , 说 飞 机 开 始 下 降 , 将 在 几 点 几 分 到 达 白 云 机 场 , 以 及 广 州 的 地 面 温 度 。 一 帆 总 算 是 睁 开 了 眼 睛 , 窗 外 蓝 天 依 旧 , 白 云 依 旧 , 她 面 无 表 情 地 凝 视 它 们 , 内 心 里 却 是 翻 江 倒 海 地 不 平 静 。 马 上 就 要 见 到 天 际 了 , 那 一 瞬 间 令 她 激 动 得 颤 栗 , 她 又 不 由 自 主 地 掩 饰 自 己 了 , 用 宁 静 掩 饰 她 天 崩 地 裂 的 情 感 。 大 学 毕 业 以 后 , 一 帆 如 有 神 助 , 被 分 配 在 北 京 电 影 制 片 厂 第 一 策 划 室 , 室 内 总 共 六 个 人 , 直 属 厂 长 领 导 。 有 人 私 下 说 一 策 是 厂 长 的 嫡 系 部 队 。 六 个 人 当 中 , 一 帆 最 年 轻 , 又 是 新 出 炉 的 应 届 毕 业 生 , 顿 时 成 为 全 厂 瞩 目 的 人 物 。 一 帆 的 同 学 , 没 有 一 个 人 像 她 这 么 幸 运 。 都 不 相 信 她 没 有 背 景 , 而 一 帆 就 是 没 有 背 景 , 别 的 同 学 靠 背 景 , 靠 艳 丽 , 靠 气 质 , 靠 关 系 。 只 有 她 靠 的 是 聪 明 , 能 干 , 思 维 活 跃 , 成 绩 表 和 面 试 高 度 地 完 美 统 一 。 九 十 年 代 的 作 家 都 懂 得 跟 影 视 联 姻 的 重 要 性 , 完 全 脱 离 媒 介 , 悬 梁 刺 股 , 卧 薪 尝 胆 地 写 作 那 是 “ 傻 冒 儿” 所 为 。 所 以 一 帆 一 踏 上 工 作 岗 位 , 打 交 道 的 全 部 是 国 内 最 当 红 的 一 线 作 家 。 这 给 一 帆 极 大 的 满 足 感 。 昔 日 在 课 堂 上 修 的 当 代 文 学 课 中 的 代 表 人 物 , 随 时 可 能 坐 在 她 面 前 谈 天 说 地 , 讨 论 版 权 , 改 编 等 事 宜 。 他 们 也 象 常 人 一 样 喝 茶 , 抽 烟 , 上 厕 所 , 只 不 过 比 常 人 更 机 敏 , 更 幽 默 。 他 们 即 使 是 在 厂 长 面 前 端 一 端 , 也 不 会 对 一 个 梳 着 小 分 头 , 皮 肤 紧 绷 绷 地 散 发 着 原 始 光 彩 的 青 春 期 女 孩 儿 摆 什 么 架 子 。 一 帆 从 不 化 妆 , 上 班 后 仍 旧 是 学 生 打 扮 , T恤 和 牛 仔 裤 始 终 是 她 的 最 爱 , 加 上 她 没 心 眼 , 也 读 过 几 本 书 , 反 应 敏 锐 , 见 过 点 世 面 , 配 合 她 漆 黑 、 闪 亮 的 眸 子 , 很 容 易 便 跟 领 导 、 作 家 、 同 事 打 成 一 片 。 然而天际的情况, 却与她形成极大反差. 分回贵州以后, 是叫他当老师, 在大学里教哲学倒也罢了, 居然让他在中学教政治. 天际自测了一下, 以往的政治考题, 他有三分之二答不上来, 剩下的三分之一离标准答案也是相距十万八千里. 天际整个人变得特灰, 在极短时间内决定独闯广州. 他尽可能地多带钱少带行李, 与许多南下寻梦的人一样, 住在广州火车站附近的廉价旅馆里, 按照报纸上的”求职指南”去见工, 面试. 这里面的猫腻非常多, 比如有些公司纯粹为了赚一笔报名费, 并非思贤若渴, 常常最终并未录取一个人, 反而捞了一笔; 另外大部分是力气活儿, 建筑工天际肯定干不了, 饭店的杂工, 理发馆的洗头工自然也不适合天际. 这样晃了大半个月, 花钱反倒如流水, 广州所有东西几乎都贵过内地, 天际感到不支. 竟有一家公司没有正式上班的合同, 先叫应聘者每人交足保险金三千元, 天际感到其中有诈,便只做观望, 再说他身上哪还有三千元钱? 果然没过多久, 受骗的人便到报社, 电台告状. 人才交流中心也与天际想象得完全不同, 学历高并不是别人选择的优先条件.各个公司需要的是有本事的人, 比如有的人可以大量提供国外的二手机械设备; 有的人懂得天然糙米粉的全部制作过程; 还有人懂得把碳转化成金刚石再做成伏尔特形状的贝塔射线戒指……总之五花八门, 先就把曹天际看傻了, 回到旅馆, 决定打道回府. 世事真有这么巧, 天际买好火车票, 走的当天为了省半天的房钱, 一大早就在旅馆退了房, 没事在火车站瞎转悠, 买了个面包和一张报纸, 席地而坐吃早餐, 看报.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 无论多么落魄也难改变. 尽管很快就要上火车回贵州了, 天际还是情不自禁地打开广告分类版, 先看招聘, 诚聘这类栏目. 有一则招聘广告在最短时间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聘人启事通栏空白, 只中间一竖行清晰的小字: 九歌广告公司, 需要你的参与; 再就是地址, 电话, 没有任何待遇好薪水高这类诱惑词句. 这倒令时时刻刻准备着上当受骗的天际耳目一新. 他看了一看腕上的手表, 离开车时间还有三个半钟头. 他决定最后一次在广州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碰碰运气, 反正最不济也是匆匆赶回火车站登上回贵州的列车, 这样做并不会损失什么, 反正呆着也是呆着. 当时的九歌广告公司, 还只是一座破旧, 灰色的危楼, 办公室主任看过天际的简历之后, 便打电话给创意部的企划总监, 请他来面试曹天际. 企划总监汤保国是个北京人, 整个人的线条粗粗拉拉, 合该天际与他投缘, 两个人一下就谈到一块去了. 开始天际一直称呼汤保国前辈. 一聊才知道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只是面不嫩—老像. 汤保国毕业于三流大学, 所以对北京大学的研究生是格外看重, 情有独钟. 加上九歌的总经理不俗, 立志要网罗全国的人才, 所以汤保国就当即拍板, 留下曹天际, 将他连人带行李送进公司招待所. 火车票的事, 天际连提都没提, 高高兴兴地把它扔了. 广告对天际来说, 根本连门都没摸过. 从第一天上班开始, 他就决定沉下心来, 彻底搞清楚这门新的学科. 他买了许多这方面的书, 又从汤保国那里借来公司大量的资料, 每晚苦读到深夜, 白天则依然打足精神坐班. 汤保国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并且积极主动地与其他部门沟通, 半年下来, 算是知道广告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尽管第一步走的还可以, 但对于天际而言, 并没有大的快乐. 因为他在广州没有根儿, 既没有家人, 也没有一帆在身边. 广东人时兴人情淡如水, 上班时还客客气气的同事, 下班后全是来无影, 去无踪. 汤保国的社会关系倒是繁多, 庞杂, 他也喜欢叫着天际一块跟客户吃饭, 跳舞, 卡拉OK; 但天际觉得总是这一套没什么意思, 想要搞点新意思, 还根本没有自己的圈子, 所以内心里另有一番苦闷. 时间一长, 与一帆通电话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 如果是星期二, 星期六, 就是他打电话过去把一帆堵在办公室; 其它时间一帆等下班之后打电话给他. 反正电影厂第一策划室要与全国的作家联系, 打长途电话还是方便的. 公司的女孩, 天际都没有兴趣, 汤保国就问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天际便说出一帆的事. 保国想了想道, 象你这样的上班累, 下班闷, 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长期下去日子怎么过? 不如叫你的女朋友也来公司干吧. 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天际越想越是这个理儿. 一帆现在的工作还可以, 但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至少钱赚的就很有限了. 再说即使当上个特级策划也不是替人做嫁! 人家名人照样是名人, 你还是你. 重要的是两个人相爱, 最终总得在一起, 总不能结婚后还分着吧?所以天际赶紧把汤保国的意思传达给叶一帆. 一帆一听就愣了, 因为年轻的她还没现实到算计挣钱多少, 俩人扎在一起过这个地步. 她实在是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领导有水平, 名作家名导演有意思, 自己如果下点决心, 看准时机担纲一把名作改编的重任, 不是没有可能一举成名, 成为改编剧本的大腕儿, 这也算是前途似锦吧. 现在让她到广州去, 一帆心想, 早知落在广州, 我又何必读四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呢?广州是文化沙漠, 胸无点墨的人可以在那里发财, 搞文化工作的人去不是找死吗? 放着文化古城北京不呆, 我上那儿去干吗? 那里有帕瓦罗蒂的演唱会吗? 有罗丹的雕塑展吗? 有北京人艺的话剧吗? 可是一帆也心疼天际, 他这个人, 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用恳求的语气勉强她作什么事的, 甚至天际还请了一个名叫汤保国的企划总监亲自跟她通长途电话, 这个有一点东北口音的男人跟她通话足足四十分钟, 中心意思是叫她南下, 跟天际一块服务于九歌广告公司. 一帆一直下不了决心, 她的工作环境实在太好了, 安全, 自由, 还不用坐班. 大学要好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 一人一笔血泪帐, 不是不被重用, 就是性骚扰, 只有她快活的象只兔子. 直到八月十五的晚上, 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了, 一帆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与天际通电话, 两个人在此时才格外感到对方的重要. 一帆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深感天际才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亲人, 她不能不静下心来考虑他的意见. 毕竟, 单凭一根电话线, 他们的感情能维系多久? 也终是有年轻, 脆弱的一面, 忍了这么长时间, 只说了一句, 我太需要你了, 便泣不成声. 这真把一帆吓坏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思想斗争, 她决定辞职, 南下. 一周中剩下的四天, 她办手续, 把在学校, 工作后买的书打成八大包托运至南京, 然后买了机票. 所有的人都说她疯了, 策划室的主任对她说, 你太感情用事了, 你对你的男朋友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 这个道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同学也说, 你放走了这么好的机会, 会后悔的. 更有甚者说她将为这个错误的选择付出血的代价. 但这时一帆的脑袋里满满的, 全部是曹天际. 别的, 哪怕是一句劝她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她想, 天际对她来说, 绝不是仅仅是作为男朋友那么简单. 他同时还是她的父母, 兄长, 丈夫, 挚友, 总之她以往所没有的一切角色, 都需要天际领衔主演, 她当然要为他付出代价. 一方面是对曹天际的期望值过高, 另一方面, 这次南下豪举毕竟是一帆作出了重大牺牲, 所以在没有见到天际之前, 一帆已经先她一步把自己深深感动了. 她想象着天际见到她时的情景, 或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或许扑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但是无论怎样, 激动的场景已经令她有些热血沸腾了. 飞机沉重地颠了一下, 一帆知道, 这是起落架接触地面的标志. 飞机继续滑行, 大松一口气的旅客们开始骚动起来. 在等候行李处, 一帆进了洗手间, 她简单地洗了个脸, 用纸巾把它小心印干, 抹了薄薄的一层护肤霜, 又重新梳了梳头, 这使她一扫旅途中的倦意, 又变得青春焕发了. 她轻盈地走出洗手间, 顺利地认领了自己的行李, 然后快步向出口处走去. 天际见到一帆时, 相当冷静, 只抿嘴冲她点了点头, 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 一帆正在纳闷, 天际已向她介绍身边的汤保国, 反倒是汤保国比天际还热闹, 抢着拿行李, 带着一帆走出候机楼. 公司派了一辆面包车来接一帆. 上了车, 经过一阵短暂的寒暄, 大家就没话了. 天际只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一帆颇感失望, 但还是主动调节气氛道: “我们这是上哪儿啊?”汤保国没说话看着天际, 天际道: “现在是上班时间, 我们直接去公司吧.” 保国道: “也好, 反正一帆要尽快熟悉工作.” 一帆心想, 好个屁, 哪有新来乍到先上公司上班的? 进北影报道之后, 还歇了一个星期呢! 一帆与天际并排坐, 便小声地问他: “那我的行李怎么办? 也先拎到公司去?你不是说公司给我们租了一套房吗?” 天际回道: “就是租的房离公司太远, 一来一去加上塞车, 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所以直接回公司, 东西放在车上, 没事, 下班后一块带回去.” 说话间就到了九歌广告公司灰色的危楼跟前. 一帆下车, 跟着天际和保国到了二楼创意部. 办公室排得挺密, 不少职员在伏案埋头工作.保国见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 正站在总监室的门口与一个人说话, 忙迎了上去, 微哈着腰作聆听状. 天际在一帆耳边说: “这是我们总经理林牧.” 一帆不以为然地笑道: “日本名牌嘛!” 天际不悦道: “你恭敬一点好不好, 人家可是广告界的奇才.” 一帆翘翘嘴角, 向林牧望去, 正巧林牧也在看她, 身边的汤保国显然在做注解. 一帆以为林牧会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再象征性地说几句励志的话, 毕竟公司不是多招了一个清洁工. 但林牧只看了她一眼, 冲汤保国点点头, 然后转身走了. 一帆心想: 什么了不起的? 北影厂的厂长不比你大? 不比你能? 见面都小叶小叶的, 你算什么东西, 坐在危楼里充大王, 真是小地方的名人. 汤保国找了一个空位叫天际坐下, 然后拿了一份产品资料叫一帆写文案. 一帆道: “这就开始干活了?” 保国道: “对呀, 你这么聪明, 很快就能上手的.” 一帆正色道: “你可别指望我, 这活儿我还不一定会干不会干呢!” 空气一下就僵住了. 站在一旁的天际忙说: “会干会干, 这有什么难的.” 然后对保国说不过去: “你忙你的去, 我来教她.” 天际拉了张椅子坐下, 果然就开始一笔一划地教一帆怎样写广告文案. 天际的眼睛盯在产品资料上, 分段, 大意, 产品定位等等, 一帆的眼睛则盯着天际左侧面颊, 盯着他认真并聚精会神的神态, 心想, 环境还真是能改变人啊, 半年多就把一个风流学子变成了小公务员性格. 什么林牧, 汤保国, 天际怎么在他们跟前就开始奴颜婢膝了? 找不到活儿干, 并不等于个人价值也跟着烟消云散, 九歌要了你, 那是他们的造化, 应该他们庆幸才是, 怎么轮到你曹天际感恩戴德啦? 简直笑话. 所 以 天 际 深 入 浅 出 , 娓 娓 道 来 的 如 何 写 广 告 文 案 , 一 帆 根 本 没 听 进 去 。 反 而 是 乘 他 不 备 在 他 脸 上 亲 了 一 下 。 天 际 象 只 受 伤 的 长 颈 鹿 , 捂 着 脸 四 下 张 望 。 虽 然 没 有 同 事 看 见 , 但 有 人 听 到 了 与工 作 不 相 干 的 声 音 , 也 本 能 地 抬 头 寻 视 。 天 际 生 气 的 在 白 纸 上 写 道 : 这 不 是 电 影 厂 , 后 面 打 了 三 个 惊 叹 号 。 然 后 严 肃 地 对 一 帆 说 : “ 按 照 我 给 你 的 分 段 和 段 落 大 意 , 你 马 上 重 抄 一 份 。 ” 说 完 看 也 不 看 一 眼 , 就 回 到 自 己 的 座 位 上 去 了 。 不 一 会 儿 , 他 的 头 就 陷 进 了 堆 积 如 山 的 资 料 , 书 籍 里 。 一 帆 自 觉 没 趣 , 开 始 抄 文 案 。 好 容 易 熬 到 下 班 , 汤 保 国 叫 了 两 个 创 意 部 的 同 事 一 块 请 天 际 、 一 帆 吃 饭 , 算 是 给 一 帆 接 风 。 天 际 执 意 不 去 太 高 级 的 饭 馆 , 最 后 一 块 去 了 大 排 档 。 饭 菜 的 味 道 还 可 以 , 但 他 们 聊 的 事 都 是 一 帆 不 爱 听 的 。 无 外 乎 钱 呀 , 利 呀 , 女 人 呀 , 要 不 就 是 怎 么 和 其 他 公 司 明 争 暗 斗 啊 。 一 帆 根 本 插 不 上 话 。 见 到 天 际 之 后 , 她 就 一 直 想 单 独 和 他 在 一 起 , 反 而 席 面 上 就 属 他 起 劲 , 叫 了 一 扎 啤 酒 又 叫 一 扎 , 总 是 意 犹 未 尽 的 模 样 。 开 始 一 帆 还 不 明 白 , 后 来 才 反 应 过 来 , 他 是 要 作 出 并 不 在 意 她 的 样 子 给 汤 保 国 和 同 事 看 。 他 怎 么 同 时 还 变 得虚 伪 了 ? 一 帆 这 时 真 是 生 气 了 , 放 下 筷 子 , 索 性 一 句 话 也 不 讲 了 。 汤 保 国 见 状 , 赶 紧 说 散 吧 散 吧 , 一 帆 今 天 也 累 了 ,还 是 赶 紧 休 息 吧 。 公 司 的 面 包 车 把 天 际 和 一 帆送 到 他 们 住 的 地 方 , 一 帆 提 着 行 李 跟 天 际 进 了 漆 黑 的 走 廊 , 一 路 磕 磕 绊 绊 的 上 楼 , 好 容 易 天 际 摸 到 门 了 ,这 才 开 门 , 进 屋 。 所 谓 的 三 房 一 厅 着 实 把 一 帆 吓 了 一 跳 , 斑 驳 的 墙 壁 露 着 红 砖 , 天 花 板 上 全 是 霉 点 , 家 具 一 看 就 是 人 家 不 要 的 。 桌 椅 一 碰 就 乱 摇 晃 ,原 漆 的 颜 色 都 不 可 考 了 。 床 是 两 块 板 子 拼 的 , 倒 还 结 实 但 头 尾 不 分 , 且 被 子 潮 湿 又 挺 脏 , 加 上 广 州 的 这 种 气 候 , 厕 所 反 味 儿 , 整 个 房 间 弥 漫 着 一 股 恶 臭 。 一 帆 见 状 把 行 李 一 扔 , 一 屁 股 坐 在 床 上 闷 着, 心 想 你 明 明 知 道 我 今 天 到 , 也 该 打 扫 打 扫 房 间 , 换 换 被 套 什 么 的 , 我 千 里 迢 迢 辞 了 份 好 工 作 一 团 火 似 的 奔 来 , 你 也 太 不 拿 人 当 回 事 了 ! 天 际 当 然 知 道 一 帆 为 什 么 生 气 , 忙 解 释 说 : “ 本 来 我 是 想 收 拾 收 拾 的 , 但 实 在 太 忙 。 。 。 。 。 。 ” 他 边 说 边 去 烧 水 了 。 一 帆 跟 进 厨 房 , 到 处 是 方 便 面 的 纸 袋 子 和 没 洗 的 脏 碗 , 炉 子 和 锅 上 都 是 一 层 油 泥 , 本 想 立 刻 挽 起 袖 子 大 扫 除 ,但 一 来 自 己 又 累 又 乏 , 二 来 心 情 又 不 好 , 看 一 看 天 际 , 恨 不 得 站 着 就 能 睡 着 , 也 只 好 作 罢 了 。 两 个 人 简 单 洗 了 洗 就 上 了 床 ,充 满 潮 湿 和 异 味 的 被 子 真 叫 一 帆 睡 不 惯 。 原 以 为 天 际 会 跟 她 亲 热 一 番 , 至 少 冲 淡 一 下 今 天 的 晦 气 , 不 曾 想 , 天 际 喷 着 酒 气 在 极 短 的 时 间 内 就 睡 着 了 。 一 帆 转 过 身 去 , 用 脏 被 子 捂 住 脸 , 满 腔 的 委 屈 化 作 两 行 热 泪 , 酣 畅 地 流 了 下 来 。 心 里 堵 得 难 受是 没 法 入 睡 的 , 失 眠 到 后 半 夜 , 一 帆 才 迷 迷 糊 糊 地 睡 过 去 , 似 乎 仅 是 一 个 短 短 的 时 间 , 便 被 一 只 大 手 生 硬 地 摇 醒 了 。 天 际 一 边 打 领 带 一 边 着 急 地 对 她 说 : “ 快 起 来 , 要 不 然 迟 到 了 ” 然 后 坐 在 床 沿 上 穿 鞋 , “ 早 餐 等 到 公 司 再 想 办 法 。 ” 一 帆 也 没 想 到 , 自 己 居 然 飞 起 一 脚 , 把 天 际 给 踹 到 地 上 去 了 。 强 忍 了 一 天 一 夜 的 火 气 , 这 会 儿 如 火 山 爆 发 一 般 炸 了 。 一 帆 从 床 上 坐 起 来 骂 道 : “ 曹 天 际 , 你 以 为 你 是 谁 ? 雇 我 当 跟 包 , 你 还 雇 不 起 呢 ! 上 什 么 屁 班 , 你 告 诉 汤 保 国, 我 不 上 , 叫 他 扣工 资 好 了 。 ” 说 完 倒 回 原 处 用 脏 被 子 蒙 住 头 。 天 际 从 地 上 爬 起 来 , 自 言 自 语 道 : “ 怎 么 变 得 这 么 不 讲 道 理 了 ? ” 一 帆 又 弹 起 来 : “ 谁 不 讲 道 理 ? 我 们 厂 是 星 期 二 星 期 六 十 点 钟 才 上 班 , 谁 能 八 点 半 前 到 达 你 们 公 司 ? ” 天 际 气 道 : “ 你 别 你 们 你 们 你 们 的 , 你 现 在 已 经 是 公 司 一 员 了 , 就 要 自 觉 遵 守 公 司 制 度 , 再 说 你 还 是 试 用 期 呢 ! ” 不 说 这 一 茬 倒 罢 , 听 了 这 话 , 一 帆 别 提 心 里 多 窝 气 了 , 早 知 如 此 , 她 巴 巴 地 跑 到 广 州 来 干 吗 ? 来 坐 班 ? 来 看 人 家 脸 色 行 事 ? 来 盖 脏 被 子 , 闻 臭 味 ? 真 他 妈 的 见 鬼 了 ! 一 帆 骂 道 : “ 真 看 不 出 来 , 你 还 学 会 仗 势 欺 人 , 你 们 九 歌 , 我 还 就 是 不 干 , 看 能 把 姑 奶 奶 饿 死 不 !” 说 完 倒 头 又 睡 。 天 际 看 了 看 手 表 , 无 心 恋 战 , 出 门 前 无 奈 地 喊 了 一 声 : “ 中 午 我 不 回 来 , 你 自 己 搞 掂 。 ” 一 帆 没 理 他 , 就 听 见 砰 的 一 声 , 然 后 是 劈 里 啪 拉 的 下 楼 声 。 睡 到 十 点 四 十 , 一 帆 才 起 来 , 在 床 上 发 了 一 会 怔 , 证 实 了 不 是 北 影 厂 的 单 身 宿 舍 , 而 是 天 际 在 广 州 的 住 所 , 日 光 下 的 公 寓 显 得 比 晚 上 还 要 破 败 不 堪。 一 帆 起 床 后 , 收 拾 了 好 一 会 儿 , 也 丝 毫 不 见 起 色 , 渐 渐 也 没 了 下 班 后 叫 天 际 吃 一 惊 的 兴 致 。 十 一 点 多 钟 , 肚 子 饿 得 不 饶 人 , 一 帆 随 便 梳 洗 了 一 番 , 便 跑 到 大 街 上 , 毫 无 目 的 地 乱 走 。 看 见 一 处 名 曰 “ 梦 巴 黎 ” 的 西 餐 馆 , 便 走 进 去 想 好 好 吃 一 顿 , 调 整 一 下 自 己 的 情 绪 , 说 不 定 还 会 回 心 转 意 去 上 班 。 结 果 西 餐 糟 得 不 能 再 糟 , 面 包 一 股 霉 味 , 红 菜 汤 是 半 碗 番 茄 酱 , 扒 类 别 说 咬 , 连 刀 叉 都 弄 不 动 它 , 就 这 样 一 顿 , 还 价 格 不 菲 。 出 了 梦 巴 黎 , 一 帆 懊 丧 地 继 续 向 前 走 , 见 到 两 家 大 宾 馆 , 均是俗丽的装潢,恨不得把房梁和地板都涂成金色,门口的灯箱里, 是夜总会歌手的大照片, 无一不是硬顶出两个巨乳作性感状. 这类东西最不入一帆的眼, 在北京, 哪怕是三星以下的宾馆也不会这么不入流.现在可好, 自己置身于这种市井不市井, 高尚不高尚的文化境地里, 可怎么活? 一帆又到几间国营商店里转了转, 基本是供销社水平,要不就是一眼能看穿的伪劣产品. 个体户的时装屋, 东西会好很多, 但好象是在价格牌上任意添零似的, 无论从样式到价钱, 都是为”鸡(妓女)”准备的. 一路走, 一路把所见所闻与北京作比较, 反差实在太大. 过去在电影厂, 也有许多不顺心的事, 但现在想起来, 全成了甜蜜的小插曲. 大环境太重要了, 一帆熟悉那个圈子, 熟悉那里面的人与事. 而这里的人, 说着鸟语, 一张比一张冷漠的脸,浅薄的品味和商业习气, 又没有土著人的淳朴, 还很自以为是, 简直一无可取.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剧院门口,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剧院大门的上方有几个霓虹灯管组成的字: 星海音乐厅. 一帆感到, 硬件的设计还算大气, 又浏览了一下演出海报, 发现当晚一点半有一场严肃音乐的交响音乐会, 是歌舞团的乐队演奏. 票价分三个档次, 还要求观众男要穿西装打领带, 女要穿长裙和套装. 一帆看看自己身上的仔服, 自然属于 “恕不接待”一类, 便没有买票, 却又不走, 心想守在这里, 还可以看一看本地的知识分子. 她太需要他们递给她一种初来乍到必备的信心, 天际在异化, 所以她更得找到同类, 以便鼓励自己. 很遗憾, 一帆注定是要失望的. 可能是这个晚上, 中山大学或社科院真正的知识分子都在作学问. 或者不作学问也没闲钱买什么音乐会的票. 直到晚上八点, 一帆也没有见到一位心目中的圈内人, 来听音乐会的知识分子, 如果是穿着地道的枪驳领洋服, 必定长得与娄阿鼠相似; 身材一米七五以上, 又长着国字脸的, 不知为何竟会穿着极不合身的蹩脚西服, 身边的太太全身披挂得象圣诞老人; 附庸风雅的暴发户就更不必说了, 穿杰世尼西装的也会叼根牙签, 胳膊上挎着的小蜜, 眼睛化得象多吃了果子狸, 绿光四射. 一帆一屁股坐在剧院偏门的台阶上, 茫然地望着云集在剧场门口的小贩, 渐渐地, 美国甜玉米, 糖水煮马蹄, 咸干花生, 和味牛杂, 鲜榨椰子汁等充满了她的视野.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 剧院里传出了贝多芬的. 一帆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暂且安顿下来以后, 不管一帆感受如何都得开始正常上班. 工作倒是容易上手和熟悉, 只是思路和做法跟文学艺术根本是两码事. 广告需要文采, 但是为最实际的产品服务, 怎么说也是包办婚姻. 而文学艺术才是真正的新女性, 不仅自由浪漫没有限制, 还有勇闯禁区带来的轰动刺激, 一帆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热爱文学, 热爱艺术. 她深悔自己过去太不勤奋了, 喜欢看闲书, 清谈, 再玩玩情调, 没有抓到什么好本子, 现在是想努力也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靓丽舞台了. 原以为来到广州, 等待着自己的是小别胜新婚, 狂野的激情, 无边的幸福感……想不到出现在眼前的是陌生的糟糕的环境, 连天际的卑微, 谨慎都使她感到陌生和难以忍受, 她的壮举换来的不过是怅然和失落而已. 好在一帆还年轻, 多一份体验有什么不好? 何况还有将伴随一生的爱情.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一天, 创意部开会, 林牧也来参加, 通常他都不开口说话, 只注意聆听. 这次的产品是杀虫剂, 每个业务员都作了准备, 会上将选出较有特色的创意交给客户选择. 一帆的任务也是聆听, 她初来乍到, 打打杂, 写写文案, 真正接触产品还是第一次. 开始她也挺认真, 听着五花八门的创意, 她觉得天际的想法还不错, 一个打扮成西部牛仔的男子面无笑容, 神情极酷, 下榻在偏僻山村的破败客栈里, 他疲惫地倒在床上, 蚊蝇竟嗡嗡围旋骚扰着他, 他飞身起床以非凡的身手拿出杀虫剂一喷, 只见药露尚未散开, 蚊蝇已落了一地, 这位牛仔对着镜头字字铿锵: “以血还血!” 其他创意也有不同的新意,比如母亲爱儿子, 晚睡前为他的卧室杀尽蚊子; 也有的是娇妻在厨房尖叫一声, 丈夫火速赶来, 见有蟑螂四处乱爬, 便用杀虫剂把它们统统杀绝, 博得娇妻的一声: “老公, 你真好!” 听着听着, 一帆觉得这些创意实在有些低俗, 可笑, 尽管她耐着性子, 但脸上已有些不耐烦的表情. 一会儿喝水, 一会儿在纸上乱画, 坐在她旁边的天际小声提醒她专心, 她心里颇不以为然, 但也只能强打精神. 汤保国的创意图文并茂, 图片做的精良, 讲究, 先是一幅城市的剪影, 无非是错落的楼群, 楼群前有些不明飞行物在空中飞行, 紧接着是一道闪电, 让我们看清了这些飞行物原来是各类害虫, 城市被它们搅得一塌糊涂, 在这危急时刻, 巨樽的杀虫剂如旭日东升, 在楼群后冉冉升起, 放射出万丈光芒, 还没喷呢, 蚊蝇已经闻风丧胆, 四处逃窜. 杀虫剂冉冉而升的图片令一帆忍不住笑起来, 她连忙捂住嘴, 但严肃的同事们已有人侧目. 汤保国脸上也略显不快, 他在公司是有汤前辈之称的, 自己招来的高学历人才却不够尊重自己, 这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连林牧也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一帆一眼. 会后, 天际把一帆拉到公司灰楼外的冬青树旁, 劈头盖脸地把她说了一顿. 一帆不服道: “我这是生理反应, 也不允许吗?” 天际气道: “这个公司谁都不在你眼里, 而真正的新手, 门外汉恰恰是你. 别人都没有笑话你, 哪轮到你有什么生理反应!” 一帆一下子火了: “曹天际, 我可不是走投无路被九歌收留的. 没错, 你是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 但也犯不着牺牲我们的感情, 不把我当回事! 不是为了你, 我会到这种乌龙公司来?!” 一帆学了几句半夹生的广东话, 乌龙有来路不明的意思. 天际气得脸色铁青: “看来我是不该把你请到这儿来!” 请字他说得特别重, 语气也颇生硬, 说完撇下一帆, 头也不回地进了公司. 一帆呆呆地站在冬青树旁, 多少天的怨气被几句气话发泄出来, 痛快是痛快了, 可是她明白这伤了天际的心. 回到公司上班, 虽然绷着脸, 她仍然偷眼扫了几回天际, 见他埋头伏案工作, 一脸的忍辱负重, 又生出无比的心疼和同情,想到自己到广州后君临天下的态度, 尤其对天际没有半点温柔和体贴, 现在又揭了人家的伤疤, 她开始感到自责. 下班后回到潮湿的小屋--这种三房一厅的房有两间九平米, 一间六平米, 厅稍微大一点, 凌乱的杂物加上破败的家具, 照样拥挤不堪. 两个人仍没有心情说话, 天际发了会呆, 打开黑白电视, 港台的节目搅笑而夸张, 算是给小屋带来一点生气了. 一帆终有些知错, 到广州后还是第一次卷起袖子, 扎上围裙, 开始烧水兼打扫卫生. 等她干得满头大汗等待天际深受感动的时候, 她看见天际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次到广州, 天际就象磕睡虫似的, 永远也睡不醒. 一帆在小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 十分怀念北京的夜晚, 那里让她有归宿感; 而在广州, 即便是有天际, 她仍有一种无根的飘零感 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始终伴随着她. 天际慢慢睁开眼睛, 便感到日光耀眼. 他也感到奇怪, 以往一帆不在的日子, 他睡眠并不好, 而且总睡不踏实, 觉睡的很浅, 无法解除疲劳. 见到一帆, 尽管老是吵架, 闹别扭, 心里并不感到开怀和轻松, 但睡眠倒实实在在地改善了. 一睡着就象死过去了似的, 什么也不知道了. 随后一摸, 他发现一帆并不在身边, 便撑着眼睛来到厨房, 一帆竟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 正背对着他在作鸡蛋, 荷包蛋的香味在她身边弥散开来, 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家的感觉—一个年轻女人和一股菜香, 肉香或者鸡蛋香, 这是最容易让他感动的东西,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一帆. 一帆啊地轻轻尖叫了一声, 天际吻着一帆的脖颈, 果断地关了火, 两个人相拥着来到床上. 据说中年人喜欢在早上造爱, 缘由何在? 不得而知. 但此刻他们开始了真正的久别重逢, 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没有丝毫的间隙. 日光和夜色已不重要, 均在他们的视野中消失殆尽, 他们渴望的是对方的身体, 深入其中, 体味久违的爱意. 这是一次有质量的做爱. 在晨光中彼此都感到酣畅淋漓, 一扫长时间的晦气,身心真正地放松下来. 天 际 感 到 很 饿 , 一 口 气 吃 了 三 个 炸 鸡 蛋 , 又 喝 了 一 杯 牛 奶 , 便 精 神 焕 发 地 和 一 帆 手 拉 手 上 班 去 了 。 时 间 过 得 很 快 , 渐 渐 地 , 一 帆 开 始 熟 悉 南 方 的 生 活 了 , 在 民 俗 中 找 到 一 些 亲 切 和 温 馨 。 最 让 她 感 觉 良 好 的 是 两 样 东 西 , 一 是 粤 菜 , 生 猛 海 鲜 百 吃 不 厌 , 粤 菜 的 好 处 还 包 括 靓 汤 和 服 务 , 不 像 北 京 的 饭 馆 里 , 汤 是 刷 锅 水 , 服 务 员 是 豹 子 脸 、 刀 子 嘴 、 冷 酷 的 心 。 二 是 英 文 台 的 “ 九 三 零 ” , 常 有 原 版 的 西 片 可 看 , 就 是 广 告 多 了 点 , 但 现 在 她 看 广 告 已 成 了 业 务 学 习 , 港 台 的 广 告 又 是 活 色 生 香 的 这 一 点 也 是 北 京 比 不 上 的 。 工 作 方 面 就 没 那 么 容 易 适 应 了 , 培 养 对 杀 虫 剂 的 兴 趣 , 这 本 身 就 不容 易 。 再 加 上 审 美 趣 味 可 不 是 粤 菜 , 大 伙 会 万 众 地 喜 欢 , 业 务 员 之 间 的 水 准 差 别 很 大 , 客 户 更 是 选 择 最 差 创 意 的 标 兵 。 比 如 杀 虫 剂 , 还 就 是 汤 保 国 的 “ 冉 冉 升 起 ” 得 到 了 厂 家 的 首 肯 , 这 不 是 莫 名 其 妙 吗 ? 一 帆 心 想 , 如 果 只 有 降 低 品 位 才 能 适 应 工 作 的 需 要 , 这 还 真 是 件 不 好 办 的 事 。 她 的 一 些 自 鸣 得 意 的 文 案 就 经 常 被 退 回 来 打 入 冷 宫。 天 际 还 有 耐 心 一 轮 一 轮 的 说 服 客 户 , 或 按 照 客 户 的 意 思 修 改 , 她 简 直 不 知 道 跟 他 们 说 什 么 。 那 些 小 厂 的或 者 乡 镇 企 业 的 小 屁 经 理 , 攀 不 上 大 广 告 公 司 的 价 位 , 就 花 很 少 的 钱 在 九 歌 这 样 的 小 广 告 公 司 颐 指 气 使 , 一 帆 实 在 做 不 出 特 别 巴 结 他 们 的 样 子 。 “为 了 拿 到 广 告 , 你 应 该 学 会 跟 各 种 各 样 的 人 打 交 道 。 ”这 是 天 际 的 逻 辑 。 一 帆 道 : “ 可 能 是 我 跟 风 趣、 优 雅 的 人 接 触 太 多 了 , 一 时 真 是 没 法 配 合 粗 俗 的 人 的 口 味 。 ” 天 际 冷 笑 道 : “ 什 么 风 趣、 优 雅, 你 以 为 那 些 人 是 真 正 欣 赏 你 ? 不 过 是 对 你 身 后 的 电 影 厂 客 气 三 分 。 现 在 倒 过 来 了 , 你 现 在 要 把 自 己 不 喜 欢 的 人 看 成 杀 虫 剂 、 肥 皂 、 毛 毯 , 你 要 得 到 是 产 品 广 告 权 , 简 单 地 说 是 挣 他 们 腰 包 里 的 钱 。 ” 一 帆 惊 道 : “ 曹 天 际 , 你 不 是 这 么 快 就 变 得 这 么 势 利 吧 。 ” 天 际 平 淡 道 : “ 我 到 广 州 最 大 的 收 获 是 懂 得 了 怎 样 揭 出 所 有 事 物 表 面 的 那 一 层 温 情 却 虚 伪 的 面 纱 。 ” 一 帆 作 出 若 无 其 事 的 意 思 , 但 心 里 实 在 震 动 不 小 , 她 是 很 把 名 人 当 回 事 , 想 不 到 天 际 不 仅 不 羡 慕 , 反 而 嘲 笑 了 她 的 执 迷 不 悟 , 还 有 就 是 天 际 自 身 的 变 化 , 开 始 赤 裸 裸 地 拜 金 。 天 际 崇 拜 的 是 林 牧 , 林 牧 文 化 程 度 并 不 高 , 也 没 有 什 么 家 庭 背 景 , 赤 手 空 拳 地 建 立 起 一 个 小 独 立 王 国 , 有 条 不 紊 地 积 攒 财 富 。 他 对 客 户 有 适 度 的 热 情 , 对 下 属 话 很 少 , 几 乎 没 有 笑 容 。 所 以 公 司 里 的 人 从 上 到 下 , 没 有 谁 不 惧 他 几 分 。 这 一 点 甚 至 让 天 际 突 发 奇 想 : 假 如 今 后 自 己 也 有 了 公 司 , 别 的 先 不 论 , 跟 下 属 保 持 距 离 他 一 定 会 全 盘 照 搬 林 牧 的 作 法 。 最 让 天 际 敬 佩 的 当 然 还 是 林 牧 的 工 作 态 度 , 为 了 一 个 圆 满 的 广 告 创 意 他 可 以 和 大 伙 一 块 熬 夜 , 吃 方 便 面 ; 外 出 拍 广 告 也 是 他 亲 自 督 阵 , 带 着 导 演 、 摄 影 和 模 特 , 以 及 服 、 化 、 道 等 一 行 人 , 战 斗 在 第 一 线 。 这 时 候 的 他 又 完 全 不 象 一 个 总 经 理 , 什 么 部 门 缺 人 他 都 能 顶 上 , 同 时 又 是 公 司 隐 而 不 露 的 灵 魂 人 物 。 相 形 之 下 , 天 际 就 越 发 不 能 接 受 一 帆 因 电 影 厂 折 射 在 身 上 的 淡 淡 光 彩 而 产 生出 来 的 优 越 感 , 还 有 就 是 任 性 、 虚 无 、 散 漫 以 及 随 心 所 欲 的 工 作 态 度 。 当 然 他 也 承 认 一 帆 辞 掉 北 京 的 工 作 到 广 州 来 陪 他 是 做 了 极 大 的 牺 牲 , 他 在 内 心 里 也 非 常 地 感 激 她 , 问 题 是 一 帆 在 潜 意 识 里 对 这 一 壮 举 过 于 自 我 感 动 , 自 我 陶 醉 , 这 就 不 能 不 成 为 他 的 一 个 心 理 负 担 。 他 希 望 一 帆 能 够 平 静 地 对 待 自 己 的 选 择 , 同 时 又 以 一 个 战 士 准 备 冲 锋 的 状 态 投 入 到 全 新 的 她 完 全 陌 生 的 工 作 环 境 中 去 。 他 也 常 常 自 责 , 他 是 不 是 对 一 帆 的 要 求 太 高 了 ? ! 至 少 他 要 给 她 时 间 适 应 这 一 突 变 。 一 天 傍 晚 , 刚 刚 吃 过 晚 饭 , 小 两 口 准 备 出 去 散 散 步 。 同 居 的 时 间 久 了 , 也 会 常 常 谈 到 嫁 娶 , 感 情 方 面 可 以 说 没 有 什 么 问 题 , 双 方 认 定 即 使 每 天 吵 架 , 也 还 是 要 跟 对 方 结 婚 , 因 为 共 同 经 历 过 不 止 一 次 的 情 感 考 验 ; 然 而 经 济 力 量 薄 弱 是 非 常 现 实 的 事 情 , 天 际 的 家 境 清 贫 , 不 可 能 支 援 他 什 么 。 当 初 在 学 校 外 租 民 房 , 都 是 一 帆 姑 姑 姑 父 寄 给 他 的 生 活 费 , 因 为 较 宽 裕 便 给 了 他 们 可 乘 之 机 , 现 在 一 帆 毕 业 了 , 工 作 了 一 段 时 间 , 又 张 口 向 姑 姑 要 钱 结 婚 , 她 觉 得 很 没 面 子 , 何 况 姑 姑 姑 父 又 不 是 父 母 , 不 可 能 埋 怨 , 体 谅 集 于 一 身 。 靠 两 个 人 合 攒 的 那 点 工 资 , 别 说 结 婚 这 么 大 的 事 , 就 是 过 平 常 日 子 也 得 紧 巴 巴 的 。 所 以 也 只 好 谈 婚 色 变 了 。 一 帆 不 提 此 事 是 害 怕 增 加 天 际 的 压 力 , 而 天 际 嘴 上 不 说 , 暗 中 早 憋 着 一 股 劲 , 先 赚 到 第 一 桶 金 , 成 家 立 业 , 再 慢 慢 一 步 步 实 现 自 己 的 理 想 。 两 个 人 在 街 上 走 , 刚 刚 找 到 一 点 安 定 下 来 的 感 觉 , 天 际 的 性 情 温 和 开 朗 了 不 少 : “ 有 你 在 , 我 心 里 踏 实 多 了 , 我 真 是 不 愿 意 孤 军 作 战, 一 帆 , 我 其 实 是 感 谢 你 的 。 ” 一 帆 笑 道 : “ 少 肉 麻 啦 , 只 要 你 不 辜 负 我 这 一 片 似 海 的 深 情 , 为 你 作 什 么 我 都 无 怨 无 悔 。 ” 天 际 道 : “ 真 不 知 道 我 们 俩 谁 肉 麻 , 帆 , 我 们 怎 样 安 排 ? ” 一 帆 最 喜 欢 天 际 视 她 为 精 神 支 柱 的 这 个 样 子 , 以 往 他 们 穷 是 穷 , 但 一 块 听 音 乐 , 一 块 讨 论 时 尚 的 文 学 作 品 , 精 神 世 界 是 丰 富 多 采 的 。 一 帆 道 : “ 我 在 《 倾 城 之 恋 》 上 的 眉 批 挺 精 彩 的 , 你 能 否 御 览 , 我 洗 衣 服 , 然 后 煲 点 糖 水 给 你 喝 ? ” 天 际 道 : “ 颇 合 朕 意 。 ” 一 帆 又 道 : “ 等 到 九 点 半 , 我 们 一 块 看 英 文 台 的 《 浓 情 朱 古 力 》 ,这 部 片 子 我 看 过 介 绍 , 挺 棒 的 , 是 那 种 古 典 怀 旧 的 片 子 。” “ 你 还 梦 想 着 当 编 剧 吗 ? ” “ 当 然 , 就 象 你 想 当 广 告 人 挣 很 多 钱 那 样 , 我 希 望 自 己 成 为 最 优 秀 的 编 剧 。 ” 也 就 在 这 个 时 候 , 天 际 腰 间 的 BP机 响 了 , 一 帆 陪 他 到 公 共 电 话 亭 回 电 话 , 是 汤 保 国 急 呼 他 , 叫 他 和 一 帆 立 刻 回 公 司 开 紧 急 会 议 , 因 一 家 家 用 电 器 公 司 要 做 大 规 模 的 洗 衣 机 广 告 , 电 视 、 报 纸 一 起 上 , 决 定 以 招 标 的 形 式 选 择 和 哪 家 广 告 公 司 合 作 。 因 投 入 的 资 金 较 大 , 各 广 告 公 司 均 已 闻 风 而 动 。 汤 保 国 最 后 说 是 林 牧 叫 他 们 回 公 司 群 策 群 力 。 挂 上 电 话 , 天 际 把 这 一 情 况 告 诉 一 帆 , “ 我 们 赶 紧 回 公 司 吧 ! ” 一 帆 不 快 道 : “ 现 在 是 下 班 时 间 , 是 我 们 自 己 的 时 间 , 我 们 没 有 义 务 随 叫 随 到 。 ”天 际 急 道 : “ 公 司 现 在 业 务 不 多 , 又 没 有 大 客 户 , 肯 定 是 要 辛 苦 一 些 。 关 键 是 对 我 们 来 说 是 学 习 得 机 会 , 你 我 又 不 比 林 牧 和 汤 保 国 笨 , 只 是 对 广 告 这 一 行 还太 生 疏 , 只 要 我 们 努 力 , 不 会 干 得 比 他 们 差 。 ” 一 帆 任 性 道 : “ 干 广 告 是 你 的 志 愿 又 不 是 我 的 志 愿 , 我 要 在 家 看 《 浓 情 朱 古 力 》 ,这 部 片 子 我 等 了 好 长 时 间 了 。 。 。 。 。 。 再 说 创 意 会 我 真 是 开 够 了 , 那 些 构 思 和 企 划 真 是 臭 大 粪 , 还 学 习 的 机 会 哪 , 根 本 就 是 添 堵 的 机 会 。 。 。 。 。 。 ” 天 际 拉 下 脸 来 , “ 人 家 都 不 行 , 那 你 来 个 好 的 , 香 的 ! ” “ 我 志 不 在 此 。 ” “ 可 是 你 现 在 已 经 开 始 干 上 这 一 行 了, 就 应 该 想 办 法 把 这 一 行 干 好 ! ” “ 我 来 广 州 是 为 爱 情 殉 道 , 又 没 卖 给 九 歌 , 凭 什 么 自 己 的 时 间 都 被 剥 夺 搭 进 去 ! ” 天 际 见 说 不 通 一 帆 , 真 是 又 急 又 气 , 刚 才 云 集 在 心 头 的 柔 情 蜜 意 一 下 子 灰 飞 烟 灭 , 他 赌 气 地 把 一 帆 扔 在 在 马 路 上 , 自 己 搭 计 程 车 , 直 奔 公 司 而 去 。 好 端 端 的 , 情 绪 遭 到 这 样 一 番 起 落 , 一 帆 觉 得 扫 兴 透 了 。 她 回 到 家 , 照 样 洗 衣 服 , 煲 糖 水 , 然 后 独 自 一 人 坐 在 电 视 机 前 看 《 浓 情 朱 古 力 》 ,片 子 是 一 部 好 片 子 , 不 枉 一 帆 得 罪 了 公 司 和 恋 人 而 专 心 致 志 地 欣 赏 , 但 滋 味 已 经 不 是 深 情 、 甜 蜜 , 而 是 有 几 分 酸 涩 了 。 等 到 很 晚 , 天 际 都 没 有 回 来 。 一 帆 迷 迷 糊 糊 地 睡 着 了 , 第 二 天 一 早 起 来 去 上 班 , 看 见 公 司 创 意 部 和 会 议 室 里 的 人 躺 的 躺 , 趴 的 趴 , 都 还 睡 得 昏 天 黑 地 的 , 想 必 昨 晚 干 了 一 个 通 宵 。 天 际 趴 在 办 公 桌 上 , 睡 得 很 沉 , 脸 色 微 微 泛 青 , 一 帆 看 着 挺 心 疼 的 。 她 提 起 水 壶 去 洗 手 间 打 水 , 准 备 烧 开 后 泡 茶 。 在 走 廊 上 , 林 牧 从 男 厕 所 出 来 , 满 头 满 脸 湿 淋 淋 的 , 见 到 一 帆 问 道 : “ 听 说 你 昨 晚 不 舒 服 , 还 是 水 土 不 服 吗 ? ” 一 帆 支 吾 地 点 头 , 以 为 下 面 的 话 , 林 牧 会 让 她 吃 药 , 多 注 意 休 息 , 想 不 到 林 牧 说 道 : “ 干 广 告 是 很 苦 的 差 使 , 我 看 你 还 缺 乏 思 想 准 备 。 ” 他 用 布 满 血 丝 的 眼 睛 看 了 气 色 颇 佳 的 一 帆 一 眼 , 向 他 的 办 公 室 走 去 。 一 帆 已 听 出 来 这 是 对 她 的 批 评 。 尽 管 曹 天 际 策 划 的 创 意 总 是 得 不 到 某 些 客 户 的 欢 心 , 但 是 林 牧 仍 旧 十 分 赏 识 他 。 他 觉 得 天 际 毕 竟 是 哲 学 系 的 研 究 生 , 分 析 事 物 条 理 清 晰 , 跟 客 户 谈 推 广 产 品 德 想 法 也 很 有 层 次 , 深 入 浅 出 ; 而 公 司 元 老 汤 保 国 身 上 就 有 太 多 的 江 湖 气 , 说 来 说 去 都 是 包 打 天 下 那 一 套 。 林 牧 深 知 , 表 面 上 看 天 际 似 乎 是 身 怀 屠 龙 绝 技 又 无 龙 可 屠 , 实 际 上 一 旦 碰 到 有 水 准 和 品 位 的 大 客 户 , 定 会 对 他 另 眼 相 看 且 情 投 意 合 。 由 于 出 道 得 早 , 林 牧 对 广 告 这 一 行 渐 渐 具 备 了 鹰 的 眼 睛 , 狗 的 嗅 觉 。 他 的 学 历 不 高 , 只 读 过 美 术 专 科 学 校 。 但 阅 历 又 弥 补 了 这 一 不 足 。比如他在电视台打过灯, 在印刷厂当过小工, 他在很小的广告公司学过摄影, 也在合资公司企划部呆过, 对他影响颇大的这家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是留英的广告界奇才俊杰, 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正统, 规范. 但在转型期的中国,广告界竞争残酷却又混乱无序,没人跟你拚实力, 打的都是游击战,比如拉关系高回扣什么的, 这哪儿是这个总经理的强项?结果业务日益萎缩, 公司不但没有新业务, 老客户也被那些机动灵活的本土公司拉跑了. 这个总经理颇不理解,为什么好的, 优秀的东西没人要, 而那些垃圾公司作出来的垃圾广告却铺天盖地, 泛滥成灾? 公司最终以关门告终,大家作鸟兽散. 装潢一流的办公室被新租家打烂, 重新装修成豪华酒吧. 总经理黯然离去, 林牧也觉得公司败得惨烈, 但他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他能够分辨好坏了. 正因为如此, 他才会对天际的才华和能力另眼相看. 九歌创业至今,走的是一条颇为艰难的路,幸好林牧步步为营,走得比较稳,目前便能接触到较大的客户了.这也是林牧决定招聘天际和一帆的理由,只有高学历,高素质的人才是公司的新鲜血液,伴公司重上一个新台阶. 以往外出跟客户侃广告,都是林牧带着汤保国,现在不同了.林牧喜欢带曹天际去,开创意会时, 林牧对曹天际的想法也颇为重视.渐渐地, 汤保国内心里便有一些失宠之酸, 这种事不能明说,其实与天际和一帆的关系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汤保国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知道自己如果跟天际过不去自然会授人以话柄, 林牧也会觉得他太小气了. 他承认自己低估了曹天际, 本以为他白面书生一个, 成不了什么气候, 至多成为自己的党羽. 汤保国从内心里讨厌广东人的 “欺生”,希望身边多一些 “南下”的人, 比较容易谈得来. 想不到他招来曹天际竟如同自掘坟墓, 心里别提多懊丧了. 不过表面上跟天际还是亲如兄弟, 似乎无话不说, 十分哥们义气. 但对一帆, 先是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轻视激怒了他, 以后便是一帆自身有不少弱点, 给汤保国的蓄意搅事提供了先觉条件. 有些小的广告, 创意部是分工负责的,一个策划拿几套方案跟客户谈, 以找到共同语言. 一帆聪明, 在同龄人中比较有见识, 一个晚上不睡也能拿出几个花样翻新的方案. 只是她做事凭兴趣, 不来劲的事她就会一拖好些天没下文. 碰到说得通的客户还好, 讲不到一块的她有时会比较激动. 这些事汤保国作为兄长, 前辈, 提醒一下一帆, 她是完全可以调整好的, 但他总是一言不发, 充好好先生; 转身却又对林牧加工汇报. 林牧对一帆的印象不是太好, 只是因为公司现在要用天际, 也只好对一帆客气几分, 所以林牧就会婉转地叫天际去提醒一帆. 有些事天际还不知道呢, 风言风语已经进了林牧的耳朵, 搞得他很被动. 这样一来, 天际和一帆在工作上的矛盾又产生了新的差距, 天际觉得被林牧看重是自己的机会, 恨不得事事都做的让林牧满意; 同时对汤保国, 天际也有所觉, 知道他这个人并不好惹, 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随和, 好说话, 决不会看着天际成为老板的红人而不嫉恨, 因为从林牧的口气里, 天际也听出是谁向他反映了一帆的情况. 照说天际提醒一帆是顺理成章的事. 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帆的性格沿继了姑父的炮仗脾气. 可是姑父是参谋长可以乱发脾气. 一帆若知道汤保国成心跟她和他天际过不去, 绝对会去阵前叫板,让人放马过来! 这种脾气岂是她可以随便乱发的?!天际至今还记得, 在北京读书时, 有一次他生病发烧, 一帆骑着自行车带他去医院看病, 靠着一帆后背, 感觉她奋力蹬着车子, 充满青春的活力和生气. 到了医院, 由于病人多, 医生护士态度冷漠, 一帆便跟他们大吵起来, 全然不顾天际还是他们手中的病人, 直到主任出面和解才算罢休. 回去的路上, 天际在自行车后座上流下了眼泪, 发誓一辈子爱一帆, 一辈子对她好. 所以他只好策略地劝一帆工作上尽量别让人抓辫子, 兜来兜去的. 一帆急道: “我到底怎么啦?! 让你把事情表达清楚都成了问题?!”天际也觉得要说服一帆是一件很累的事. 甚至也很怀疑爱情是否果然那么至高无上, 为什么有感情有爱的人在一起, 却不能扭成一股劲儿去生活? 这到底是为什么? 身体交谈当然也不失为一种缓解矛盾的办法, 开始还是奏效的, 连吵几架可以睡一觉就烟消云散, 尤其彼此深入到体内的那一瞬间, 性爱还是压倒了一切不快, 令感情升华到了极致. 但时间一长, 这显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工作劳顿加上不开心, 在一起的次数就不那么频繁了, 有时明明知道是用性爱去疗伤, 去补充越来越明显的差异, 这时的感觉就会意料中的差. 大约是在秋季, 公司接到一宗较大的业务, 是替意大利人造首饰做广告. 代理商的要求是出神入化, 超凡脱俗. 创意部不分昼夜地开会, 始终也想不出出人意表的企划, 大伙真是脑袋都想爆了. 一帆睡在会议室的长沙发上偶得一梦, 惊醒之后跳起来伏案疾书.这回她的文案得当了一片赞许的掌声: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 走来了一位钻石女神, 她修长的身材, 冷艳的眉目, 身上穿着梦幻般的白纱, 头顶上的金冠有一颗钻石熠熠生辉, 闪耀着划破时空的光芒, 岁月的风云在她身后变幻莫测, 世事的沧桑在她的面前风起云涌, 她却美丽依然, 风情依旧, 她微眯着眼睛, 步履轻盈, 怡然, 丝丝长发迎风而起, 仿佛要走入你的心怀, 一个男中音沉静悠远的声调: “钻石一粒, 真情永在.” 对于这一创意, 林牧也相当兴奋. 当然不会喜形于色. 但他马上布置汤保国等人去找钻石女神, 同时找一个有艺术品位的导演.天际比自己的文案被首肯还要兴奋, 和一帆外出好好吃了一顿以示庆贺. 公司很快就找到一个模特, 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 名叫萧晓云, 晓云曾作过模特, 但没有红过. 所以形象虽然冷艳, 但并不矜持, 矫情. 她逢人就笑, 生活中又不化一点妆, 裸露着几颗小雀斑. 身材修长, 体态轻盈, 穿T恤和牛仔裤,蜜色的皮肤是青春和健康的象征.看人的目光纯之又纯, 仿佛未开发之前的九寨沟风光. 很快, 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 接受她. 晓云的可塑性很强, 上了妆, 扮酷, 她就是冷若冰霜, 目空一切的钻石女神. 但在生活中, 她活泼可爱, 又没有心机.天际和一帆第一时间就和她成了朋友. 晓云对一帆和天际既信任又佩服, 有事没事喜欢和他们粘在一块儿. 别人逗她说: “你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不要当电灯泡嘛!” 萧晓云天真无邪道: “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呗!一帆姐姐年轻漂亮又有才华, 天际哥哥哪里配得上她? 要总经理才能配得上她.” 大伙哄堂大笑, 萧晓云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准备工作做好以后, 林牧决定亲自带摄制组去新疆找一片沙漠拍这个广告, 这次他也不例外地留下汤保国负责公司日常工作, 叫天际进组跟他去新疆.这仍旧引起汤保国内心的不快和酸气, 但他在这方面会深藏不露, 且一再说服自己要沉住气. 本来一帆也是进组去新疆的, 但公司突然拉到不少广告方面的信息, 都是广泛征集企划, 营造一个看鹿死谁手的局面, 吸引众多的广告公司前去比稿. 林牧觉得一帆聪明, 脑瓜转得快, 反应也比较敏捷, 就留下她配合汤保国多去比稿, 为公司争取业务. 走之前, 天际还和一帆亲热了一回. 第一次参加比稿会是给空调机做广告企划, 客户指定在某宾馆的国际会议厅举行, 若干个旗鼓相当的广告公司纷纷派出最得力的人马, 到此来决一雌雄. 汤保国带着一帆来到会议地点,这次空调机的企划也是一帆熬生熬死熬日熬夜设计而成, 其中,一对相拥的卡通形象别开生面, 一反以往空调机常用的广告思路,套路,极易给人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 汤保国曾经问过一帆: “我看你现在好象有点热爱广告事业了嘛.”一帆叹道:“我这是爱屋及乌, 我其实更希望天际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 到那个时候我才可能敬广告而远之.” 汤保国不相信现在还有女孩子为情而活, 而有所作有所为, 所以一笑了之. 后来一帆的壮举让他相信了这并非戏言. 比稿会谁都不愿意先讲, 所以抓阄碰运气决定, 汤保国说我的手气不好还是你抓吧.一帆说我的手也特别的臭. 最后还是一帆抓的, 也实在臭得可以, 是一号. 好在一帆在大学生辩论会上拿过名次, 表达还比较到位, 说得客户频频点头. 接下来是其他的公司阐述企划. 一帆去洗手间上厕所, 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无意中听到其他公司的人在洗手间修改企划, 采别人之长, 补自己之短. 老干这一行的人根本不用照搬, 只要稍稍受一点启发, 立刻成为一部联想电脑, 一帆的企划也被他们加以利用. 一帆忍无可忍, 从厕所间里冲出, 大声质问这两个女人: “你们这么做太不道德了! 比稿是公平竞争, 你们偷别人的创意, 这和偷东西有什么两样!” 这两个人因不知道厕所间有人, 吓了一跳, 然而脸上毫无愧色: “谁叫你不好彩抓着一号啊? 如果你也象我们一样抓住八号, 你也可以改企划案啊! 我们照样没声息, 自认倒霉就是.” 另一个也说: “你是新手吧? 这种事还一惊一乍的, 还来给我们讲什么道德, 广告界哪儿有什么道德? 最好你讲道德把客户让给我们!” 还在一帆目瞪口呆的时候, 又有两个女人心怀鬼胎地跑进洗手间. 前面的两个女人无心恋战, 赶紧回了会场. 后面的两个女人, 一个人塞纸条给另一个人, 说是会议上传出来的, 希望赶紧做补救行动. 回到会议上, 一帆看见同行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面带庄严, 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着装也是男的西装领带, 女的名牌套裙, 均为此行俊杰. 想到刚才洗手间的一幕, 一帆根本不敢相信是这些人所为, 这哪里是什么商业竞争? 分明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刚刚对广告培养出的一点点热情, 在一帆的心中被现实彻底浇灭了. 她偏颇地想, 这就是广告? 真没意思. 文学要比它清尚多了. 虽然也有拉关系走门子一说, 但毕竟你创作出东西要面对观众和读者, 自然也面对他们的鉴别和良知. 相比之下, 广告业就太让人失望了. 问题是自己还必须混迹于其中. 一帆又恢复了她以往的懒散, 上班没有天际叫醒她, 迟到是常事, 开创意会她居然偷看小说. 汤保国本来就不希望天际和一帆在公司取代他的位置, 所以也是暗中记下一帆的种种劣迹, 表面上却是一团和气. 到底一帆的年龄不具备太深的城府, 反而视汤保国为最理解她的人. 这时, 远在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林牧, 正带着摄制组辛苦地工作着. 林牧是个十分挑剔的人, 总是希望把工作做到最好. 他对沙漠的天气始终不满意, 希望太阳升高到他指定的高度, 等了几天, 大家都意识到这不太可能. 然而林牧坚称他问过好几个当地的哈萨克老人, 他们说太阳的高度和沙漠的能见度有可能达到一个不常出现的状况, 由此林牧测算出这种时候太阳的光芒和晓云皇冠上钻石之耀相撞方可能拍出天人合一的神光. 工作人员私下里都在抱怨, 这是人造钻石啊! 有必要玩真的吗? 这么辛苦的等待和拍摄?天际也有同感, 便去探林牧的口风. 他发现林牧绝不是心血来潮, 林牧说, 没有什么事是孤立存在的, 广告也是如此, 你不可能预测未来, 也就是说我也很想功利地做事, 问题是我无从选择. 只有把每件事做好, 才可能不失去任何机会. 当时天际并没有理解林牧的苦心, 他是逐渐认识到这些话的含义的. 导演是个艺术感觉尚可又喜欢摆谱的家伙, 不吃牛羊肉, 总得给他单找猪肉. 此外他挂在嘴上的话是 “档期”, 意思是这之后还有三部电视剧在等着他拍. 他在新疆呆得也有点受不了了, 便去找林牧商量, 自觉是摄制组的灵魂, 林牧必然给他面子, 大伙儿也等着快拍快撤的好消息. 结果林牧并没有让步. 导演觉得很没有面子, 便打出最后一张王牌: 要么坚持导演中心论, 要么他退出这个广告.林牧同意了他退出. 导演以为摄影和服, 化, 道都会跟他一块走, 但跟他走的是一个灯光. 这时, 林牧并没有挽留他, 这使他不管怎么说也有些失落.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 他也挺欣赏曹天际, 便对他说, 山水有相逢. 在艰苦, 枯燥的日子里, 天际觉得组里幸亏有萧晓云这个女孩. 首先是她不怕苦, 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不是坐在瓜堆里吃瓜, 满脸的瓜汁瓜子,就是去跟老乡学骑马,胆子特别大, 当地的老乡都喜欢她. 其次, 她很随和, 不因美丽而给人造成压力. 从她身上, 天际感到简单的魅力. 很自然地拿她与叶一帆相比. 尽管一帆比晓云有思想内涵, 负面是让他觉得累, 他真不喜欢这种累的感觉. 皇天不负有心人, 最理想的天气终于被他们等到了. 他们拍成的素材是一流的, 于是班师回朝, 拿回广州来作后期, 配音乐等. 刚一回到广州, 汤保国就向林牧汇报, 说有一天洗衣机厂的客户来电话询问他们广告业务方面的事宜, 是一帆接到的电话, 她因为没参加这个业务企划而许多情况不知道, 回电话的态度又不够恭敬, 人家那头生了气, 客大欺店, 决定转走业务. 林牧一听说急了, 真是还没洗净新疆带回来的羊膻味, 就赶去给客户赔罪道歉. 天际知道这件事以后, 心情可想而知. 白天在公司一直忍着, 看着一帆满不在乎的神情, 他第一次产生出一种厌恶之情. 晚上回家, 两人大吵一架. 一帆道: “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罗索, 口气还特别大, 说林总说你们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个方案奔忙, 怎么你会不知道这个业务?” 天际打断她: “你当然不知道, 你那天晚上要看嘛!” 一帆不理他, 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我说我不知道也很正常, 公司会有其他业务, 我现在用笔把你的思路记下来行不行, 那头说不行, 非要找一个知道的人来听电话不可, 可当时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 那却以为我故意和他作对……” 天际气急败坏道: “不是你惹恼人家, 人家怎么会和我们翻脸?害的林总去给人家当三陪, 你竟然连一点自责也没有?!” 一帆把比稿会上的事说出来, 天际却道: “这有什么奇怪, 明暗全由客户决定, 一家一家分别谈, 似乎公平, 万一客户采众家之长, 飞掉各公司企划, 自己 ‘黑箱操作’, 广告业人士岂不给人耍?” 一帆不示弱: “所以我得出结论, 广告业肮脏, 处处是不道德的交易, 可你浑然不觉, 任何事情你都觉得合理, 你是不是也世故得太快了一点?!” 这次吵架, 天际觉得自己很理智, 以往对一帆, 说服她的同时会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现在这种心疼的感觉消失了. 时间仍然按部就班地过去, 让人想到地老天荒这个词, 那我们在哪儿? 一帆心想, 在干什么? 她现在变得虚无得很, 因为没有前途可言. 萧晓云因为拍钻石广告的出色表现, 破格成为九歌广告公司的第一位签约模特. 所以她隔三岔五的会到公司转一圈. 那天她象小鹿一样跳进办公室来, “大家好!” 她三百六十度的自转一周, 笑眯眯的, 浅褐色的雀斑把她的脸补得异常生动. 大家闹了一会儿, 一帆突然发现晓云穿的一条半截裙很象自己的那一条, 全棉质地, 蛋清色的底, 上面是嫩紫色的小花, 裙摺很密, 且长到脚踝, 穿在身上显得很飘逸. 一帆的那条裙子是天际送给她的, 又颇合她的心意, 所以她不大舍得上班时穿, 偶尔有什么场合才穿一次, 大部分时间挂在衣橱里. 想不到晓云竟有同样的一条. 晚上回到家, 一帆洗澡前翻衣橱, 猛然想到晓云白天穿的那条裙子, 这才发现自己的那一条不见了. 天际坐在饭桌前看报, 一帆拉着脸走过来,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就把我的裙子给萧晓云穿?” 天际若无其事道: “你不也挺喜欢她的吗? 上次拍化妆品广告, 她找不到合适的裙子, 我也不过是拿去让她试试, 结果她很喜欢, 我看你根本不穿, 干脆让她穿算了!” 一帆气得脸白, “我不穿并不等于我不喜欢这条裙子, 恰恰说明我特别珍惜这条裙子!” 天际不解道: “我真是想不明白, 喜欢和珍惜的裙子不穿, 不喜欢的衣裙反而从不离身?” 一帆吼道: “我跟你说不清!你还拿了我什么东西?” 她满以为天际会说没有, 绝对没有了. 没想到天际说: “还有那支你最喜欢的口红, 萧晓云也说颜色非常好.”一帆平时也不化妆, 这时冲到自己放化妆品的抽屉前, 打开一翻, 果然那只金壳的雅诗兰黛口红不翼而飞. 这只口红是一位著名女作家出国回北京时送给一帆的, 颜色是恰到好处, 令整个棉布无比娇艳, 即便是外国化妆品在中国长驱直入, 也找不到这个型号的口红. 一帆怒气冲天, “你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口红, 为什么还要给她?” 天际道: “她要为公司拍广告啊, 不拿最好的给她, 难道拿最差的给她?” 一帆突然觉得天际已变得不可理喻: “曹天际, 你是不是爱上萧晓云了?” 天际想了想道: “没有, 但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十分轻松, 愉快.” 这之后一帆一直在生闷气, 但天际似乎横下心来了, 再没有对裙子, 口红事件做更多的解释, 甚至也没有什么歉意. 一帆也觉得跟晓云争风吃醋不应该是自己所为, 实在有失风范, 不过内心中仍然产生出一道抹不去的阴影. 逐渐地, 如许多云游四方的丈夫一样, 天际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总是说要和林牧去应酬, 这样一帆就不可能去对证. 那套破三房一厅再也不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地方, 而是两个南下淘金者匆匆过往的栖身地. 不过这仍旧没有引起一帆足够的重视和警觉. 一天中午, 天际真的是跟林牧外出请客户吃饭, 一帆则在公司和大伙一块吃盒饭, 她一边吃一边翻看一本最新的欧美时装杂志, 用余光看见汤保国踱到她的跟前, 一帆笑道: “前辈, 有什么好关照?!” 汤保国欲言又止, 一帆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蔫儿了?” 汤保国用眼神示意一帆, 带她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保国道: “一帆你可要沉住气……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曹天际在追求萧晓云, 只有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我实在看不过眼……” 他看到一帆的脸色煞白, 忙又安慰了她几句, 这才抚着一帆的肩膀回办公室. 下午, 天际多少有点春风得意地回到公司, 便被一帆第一时间叫到僻静的走廊上, 她单刀直入地问起萧晓云的事. 天际回道: “没有的事, 不过我的确想和你分手.” 一帆想不到天际会这样说, 当时就傻了, 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你觉得这样做对我公平吗?” 天际忽然就火了, 咬牙切齿地说: “别跟我提你从北影厂辞工南下的事! 背负的最沉重的十字架! 就因这点上有失公允, 我们俩的关系成了无理数, 永远失去了沟通的可能, 吵啊吵啊, 彼此都想说服对方, 我真受够了……” 一帆也提高了嗓门: “有没有搞错啊曹天际, 应该发火的是我呀! 怎么你倒跟我发起火来了?!” 天际闭上眼睛, 大概是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我最后一次求你, 咱们回家再谈, 我们俩做别人的下酒菜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完, 他径自回了办公室, 一帆忍不住当场落下泪来. 回到家里其实就更没法谈, 两个人都是又有脑子又要面子的人, 也只好用沉默抗议对方. 天际心想, 反正我不是为了萧晓云才和一帆分手, 无论和晓云是什么结果, 似乎与一帆的关系都走到了尽头. 他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不在一起时会那样迷恋对方, 千辛万苦地在一块却断送了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感. 一帆冷静下来之后, 也承认晓云的出现是挡不住的诱惑, 哪个男人不喜欢青春可人的女孩子? 可是天际太自私了一点, 难道他们这么多年的风雨和情感就不敌区区一个萧晓云?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这段情感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突然替自己不值. 意外终于还是发生了.就在冷战之后第三天晚上, 曹天际又是玩牌深夜不归, 一帆的心情又特别沮丧. 她其实是很爱天际的, 争吵, 不和, 都不会影响到她对他的一往情深. 她甚至都想过为了爱他而成全他, 可她自己怎么办呢? 北京是回不去了, 南京毕竟是她的姑姑姑父而非亲生父母, 她把事情搅得这么糟, 除了亲生父母, 谁还能包容她呢? 想到这座她一直格格不入的城市, 其中的她和天际果然成为陌路人, 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到了死, 也由此想到了天际的感动和忏悔, 她并非希望天际被千夫所指, 她只是需要天际真正地被她的爱所震撼. 走出家门的时候并不是风雨交加的天气, 依旧是宁静的夜晚繁杂的街市. 她在二十四小时通宵服务的药店里买了一瓶安眠药. 很自然地, 她又去了 “梦巴黎”, “星海音乐厅”的门口流连了一阵, 凭吊曾经有过一个北京来的女孩在这里留下最初的足迹. 她是为爱情而来, 现在将要为爱情而去, 她希望这些并不太讲究和气派的地方, 不要把她忘记得太快. 回到家中, 她并没有太多的思想斗争, 也没有撕肝裂肺地痛哭一场, 如果能够回忆出什么, 那就是麻木与空白, 她拧开瓶盖, 把一瓶安眠药倒进了嘴里. 天际是凌晨四点钟回到家的. 他首先就发现了一帆的异样, 因为一帆没穿睡衣, 而是一身整齐的上班套装, 甚至鞋都没有脱, 他拍她的脸她都不醒, 也没哼一声, 这时他才看到床头柜上的空药瓶, 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扛起一帆夺门而出. 站在急救室的门外直到天亮, 天际真是害怕了, 他怕一帆死去, 这个罪名他背不起啊! 谁都知道一帆为什么南下, 都知道她为天际所作的取舍, 可是不会有人愿意了解更深层次的原因, 不会有人知道他和一帆之间的不和. 他们一定会万众一心地认为, 曹天际为了年轻漂亮的萧晓云而抛弃一帆, 这种人的品质怎么让人信任? 又怎么能在广告界混?! 各种各样的兴奋剂通过不同的途径进入了一帆的肌体, 可是她依然昏迷不醒, 洗胃的机器每响一次, 天际就看见一帆先是全身抽搐, 然后象被电击似的, 整个人体被弹起, 落下, 落下, 又弹起. 这情景也的确让天际心如刀绞, 但人心是太复杂矛盾的东西,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帆, 你想过没有? 你这么做对我的伤害太大了, 我们是彻底完了. 第二天晚上, 一帆才慢慢醒过来. 但因药物吸收得太多, 她口唇麻的厉害, 一张口就哗哗地流口水, 根本说不了话. 她曾想用眼神与天际交谈, 但天际除了提营养品来并不与她对视. 等医生说她完全脱离危险之后, 天际就没有再在医院出现. 这件事成了九歌, 乃至整个广告界的爆炸新闻, 每天上班, 公司同事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天际, 他自己也觉得脸上刺有 “负心”的红字. 萧晓云躲了起来, 再也不敢见他, 反而跟着汤保国到医院去给一帆送花. 天际觉得在公司呆不下去了, 可是这种时候离开九歌, 又有哪个公司肯收留一个忘恩负义, 品质恶劣的小人? 广告是什么? 许多公益广告都在传达温情, 温馨和爱, 纵使你有盖世的才华, 用你这种人本身就是个讽刺, 传出去更是件贻笑大方的事. 林牧的本意, 是想在天际最困难的时候留一留他, 等时间冲淡一点人们的记忆时再让天际走. 可是天际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干活, 而一帆的身体伤了元气, 公司是不可以辞退她, 让她经受双重打击的. 何况, 香港的六福珠宝. 因为看到钻石女神的广告, 正巧他们要在广州试业, 就主动联系九歌,希望做钻石女神企划案的人, 为他们公司服务. 这是飞来的横财, 所以林牧也有事没事往医院跑, 对一帆嘘寒问暖. 更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原因, 是林牧本人也很喜欢萧晓云, 只是他不动声色而已. 林牧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 所以对男女之情已经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觉得现在的女孩, 女人太过实际, 功利, 又精明好斗, 敛财敛情无度, 一方面需要吃不完花不完的财富, 另一方面又希望白马王子陪伴在侧, 没有她们想不到的好事. 而那些奉献型, 苦难型的女性又是他刻意回避的, 深恐累得透不过气来. 有时他想, 或许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爱情本身还是美丽的. 但不管怎么说, 林牧对此的激情已经减去大半. 这回是特例, 萧晓云人很单纯, 又不是细胎花瓶性格. 在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 如果她不肯吃苦, 立意要打道回府, 这就不是炒导演鱿鱼这么简单的事. 听说也有不少人劝她站出来发难, 晓云只是说, 我对我拿的酬劳很满意, 我要对得起林总. 至于天际对晓云的好感, 林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一是天际已有一帆这样铁定的女朋友, 二来到了他这种年纪, 一定有办法让女孩投怀送抱了, 根本完全可以沉住气, 施展自己的个人魅力. 可是现在天际好象是玩真的了, 几乎闹出人命官司. 林牧本来真是很看好天际, 但又不得不想到割爱. 他不想在晓云的问题上花太多精力, 所以天际若主动出局, 他又何必挽留他呢? 天际就这样离开了九歌.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 人不可能以全知的角度了解全貌.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判断和解决问题. 或者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真谛又已时过境迁, 人生的无奈大概都是这样来的吧? 无处可去的天际, 找到那被九歌炒掉的导演, 暂时留下来给他当助手. 导演说, 有剧组的情况下你就不要下组了, 一个组一个组的跟我走, 真的没戏可拍的时候再说, 反正是有吃有喝有地方住,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天际心里颇不是滋味, 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的人生戏剧的续集是什么?还一点影子都没有呢! 一帆出院以后, 被汤保国接至家中. 保国对她说: “你先不要回到住处去了, 以免触景生情, 没有的东西就买, 等身体完全养好了再说.”一帆默默点头, 以她现在脆弱的身体和内心, 哪里还有勇气重温过去的一切? 好在汤保国的爱人是个北方人, 人很热心厚道, 并不嫌家里多了人也就多了麻烦, 待一帆体贴, 周到. 通过这件事, 汤保国是人气急升, 不仅公司同事觉得他人好心好, 极富同情心, 体恤帮助弱者, 就连林牧也觉得保国是在为自己分忧解难. 公司出了这样的事, 总不见得叫他总经理指派什么人陪着一帆, 出院后一帆住在谁家, 人家汤保国一手包办了. 公司就是不能少这样的人, 看来用人也是不能忽略的. 半年后的一天中午, 保国小心翼翼地告诉一帆, 公司又招聘了新人, 她过去和天际住的那套房子, 反正他们都不会再去住了.公司决定收回分给新人, 如果可能的话, 请她去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他问一帆要不要他陪她一块去. 一帆看上去还算平静, 说不用, 我自己去一趟, 明天就把钥匙交给你. 一帆已在托人或中介公司找合租的房子, 她也不能总是麻烦保国夫妇, 再说常年住在别人家终不是一回事. 她也曾想过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但一直是今推明, 明推后, 那里固然是一处简陋住所, 也同时是一块血淋淋的伤疤, 只要能够逃避, 她为什么要去揭开它呢? 眼下是没有办法, 已无处逃遁. 这天的黄昏, 天色已接近擦黑, 她独自一人来到过去的住所, 破败, 零乱和尘封的现状自不必说, 她已经做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强迫自己以麻木的心态面对呈现出来的一切, 惘然地站了一会儿, 她信手打开衣橱的门, 不禁哇的一声尖叫, 一窝老鼠吱吱叫着, 仓皇逃窜. 一帆连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泪水忍不住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她痛哭的声音几近哀嚎. 自她那晚被天际扛到医院起, 她有过夜不能寐, 泪洒枕间, 但没有一次是这样撕心裂肺, 痛不欲生. 她不敢也不愿独处, 当然也就不能失声痛哭. 积聚在心头的伤感并非因为不去面对就自然淡化或消减了, 相反, 这倒成了一帆未了的心愿, 无论怎样的苦和痛, 她都想重新检验一遍过去的日子. 而此时此刻, 这已不是什么奢求, 它们活灵活现地结伴而来. 直到这时, 一帆才慢慢看清自己, 以审视的目光评委的心态观察自己的所作所为, 由衷地产生出一点点自责, 但为时已晚. 最后一次见到天际, 是在一个多月前, 听说他们剧组从外地回来, 住在部队某被服仓库新建的招待所里. 天际的下场一帆也始料不及, 而且她知道天际是热爱广告业的, 并立志成为这一行的弄潮儿, 但她让他失去了所有机会, 在这一点上她颇感歉疚. 身边的人都在谴责天际, 反过来觉得一帆是三贞九烈, 誓要从一而终的好女孩. 一帆讨厌这种眼光和说法. 她想要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反正不是这种结果. 她急于见到天际, 她不相信他们真的完了. 他们有太多的理由相爱下去, 他们有太多的回忆令他们终身都擦之不去. 剧组住的招待所在市郊, 一帆搭计程车去, 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她神情都恍恍惚惚的. 一方面是服了过量安眠药留下后遗症尚未痊愈, 另一方面她急于见到天际而心中又特别紧张. 窗外的风景一一闪过, 一帆忽然觉得人生就是一次次地错位. 比如与天际相熟的这个导演, 据说是戏文系毕业的, 可后来干上了导演; 在九歌工作时被林牧炒掉, 林牧只好自拍自导, 结果效果还不错. 天际明明喜欢广告, 却不得不屈尊在剧组打杂. 而她一直向往的是著名编剧的桂冠, 却不得不在广告业奋斗. 天际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门大开着, 房间里还弥散着新鲜的油漆味, 卧具也是崭新的. 但屋里很凌乱, 到处是便当饭盒和空酒瓶, 天际伏在桌前, 满桌的发票, 帐单, 他头发胡子都未打理过, 早不是在公司上班时的形象了. 一支圆珠笔插在耳后, 他手不停地按着计算器. 他在剧组打杂, 兼帐房先生. 见到一帆, 他脸上很平静, “来了, 坐吧.” 一帆坐了下来, 两人沉默了半天, 有点无从谈起的味道. 一帆鼓足勇气道: “天际, 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天际道: “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我想可能是我太任性了……我也不是没有一点责任……” “你现在才知道你任性, 缺乏责任心?! 是的, 没错, 你放弃掉许多宝贵的东西来找我……可是现在怎么样呢? 我也全部失去……这下你满意了吧?!”一帆这是第一次在天际面前服软, “天际……我知道我……我们和好吧.” 天际没有说话, 但他内心是完全拒绝一帆的.过去的一切是甜酸苦辣俱全, 可是社会变得残酷了, 南方就更残酷. 他要找的, 首先是一个生存的伙伴, 要能脚踏实地和他一块面对生活. 可能萧晓云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已不相信爱情. 他是真正付出过, 爱过, 结果并不美好. 他也知道, 这个世界上, 再不会有女孩象一帆这样地爱他, 待他, 为他而死. 可他的心冷了, 累了, 他已不愿意再接受她. 她的敏感, 偏执, 伴随着她的聪慧, 才华; 她的专情, 体贴, 伴随着她的清高, 任性. 如果这一切是不可分割, 水乳交融的话, 那么他宁愿选择简单.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萧晓云的全部理由. 他把辞呈交给林牧时, 林牧曾说, 如果你愿与一帆和好如初, 就留下来. 他只苦笑了一下, 走了. 从天际的脸上, 一帆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慢慢地起身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 天际叫住了她. 他走到她的面前, 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 轻轻说道: “……永远也不要轻易选择死亡, 那只会让曾经爱过你的人离你更远.” 一帆抱住天际, 哇地一声哭出来, 两行清泪也从天际的眼中夺眶而出. 分手, 是两个人的切肤之痛.然而时代不同了, 爱情不再简单, 纯情. 更多的时候已超出对错的层面, 变成越来越难以把握的东西. 只是伤心是一样的, 肝肠寸断是一样的, 成为记忆中的那一份痛也是一样的. 在地上枯坐到很晚, 一帆便起身收拾了一些东西. 除了衣物外, 主要是书, 文件和照片, 其它已没有什么了. 电器可能是天际全部搬走了. 很多人都说一帆起死回生以后换了一个人, 致力于 广告业, 极有责任心, 很象天际. 但在个人感情方面, 她依然不顺.自搬出汤保国家之后, 她与人合租公寓, 先后与两个男孩同居, 但维持的时间都不长. 一年之后, 九歌广告公司的面貌大为改观, 公司重租了气派的写字楼, 林牧的车也换了, 多少有点春风得意. 一帆被正式任命为总经理助理. 天际参加了三个剧组之后, 边开始尝试自己动手改编文学原作, 居然效果还不错. 许多导演看好他写的本子, 很快他便成为价码看涨的写手.如果努力下去, 不难成为著名编剧. 传说萧晓云还是跟他好了, 两个人出双入对, 如胶似漆. 至于晓云投身影视圈一事, 应该与感情纠葛无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