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有些事情的理解真是蛮有趣的。比如说吧,小时候妈妈有月票,出门肯定是坐公共汽车;老爸呢,永远是骑自行车去。有时候节假日全家去公园玩,也是兵分两路,到公园门口集合。我的理解是,既然妈妈坐公交是因为她不会骑自行车,那么,老爸一定是不会坐公共汽车才总是骑车的。结论:老爸真笨,还不如我呢。--那时可想不到老爸是为了省几毛钱车钱。
童年的记忆里,老爸是长在自行车上的。在我们举家迁居中关村以前,老爸每天都要横跨北京城打个来回。傍晚,如果听到自行车铃声一路“叮当” 到院子里,那准是老爸回来了。要是晚饭还没做好,老爸会把我和哥哥抱到车上,带我们去兜风。在我记忆中,老爸的第一辆车是个很大很结实的“永久” ,出去买菜时,我和哥哥坐在前面的大梁上,老爸把车蹬起来以后,妈妈再跳上后座。妈妈的跳车技术很差,实际上是差得离谱,每次都要晃得整个车七扭八拐的走好几个S才能再稳定下来。于是在那辆老黄牛式的永久上,我坐在最前面,哥哥抱着我,老爸抱着我和哥哥,妈妈抱着老爸的腰,一家四口都压在两个轮子上,浩浩荡荡的一路冲锋陷阵。那时候最怕在路口碰到警察叔叔,我从小眼尖,每到路口就听我一个人叫吧:“妈妈,快跳车,警察!” 妈妈办事最恨虎头蛇尾,所以下车和上车一样,也要把永久晃得七扭八拐的走S。险象环生之际,爸爸再跳下车来,假装没事人似的推着我和哥哥从警察面前走过去。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您说老爸那点小伎俩真能蒙蔽警察同志雪亮的眼睛?人家真能相信老爸把车推出来就为晒太阳,根本不打算骑车带人(您当这是N十年历史的老式汽车呐)?嘿嘿,恐怕也是见怪不怪,法不责众了。
五岁那年我们搬到中关村,我满街满院放野鸭子的幸福时光正式结束。搬家后的第二天,老爸老妈绳捆索绑的把我押到了单位幼儿园,给野马上了笼头。就是在那段时间,老爸卖掉了大永久,买了一辆黑色28凤凰--我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有一天早上老爸对我说:“你今天去幼儿园别哭,爸爸带你坐新车”。要说我还真给面子,自从坐上新车,去幼儿园还真就不哭了。那时老爸天天用自行车接送我,每天回家路上我就坐在车大梁上跟爸爸学舌,告诉爸爸今天哪个小朋友淘气了,哪个被罚站了,最重要的是老师表扬了我几次。我一个人絮絮叨叨一直到家,老爸只要哼哼哈哈就行了。有一次老爸感冒了,骑在车上往路边吐了口痰,我就搬出老师教的随地吐痰的危害性和不讲公德的严重性把老爸训得心服口服,诚恳道歉。嘿嘿,老爸对我的评价:从小就是话篓子。老妈的形容词更生动:话痨。不知是因为我和哥哥长大了挤不下了,还是凤凰本来就比永久小,反正那种一家四口同乘一车的情况再没出现过。
上小学以后老爸就拒绝再用自行车送我上学了,说我长大了,应该走着上学了。有时候我眼看要迟到了,爸爸也只是大叫:“快快快” ,决不会开恩让我坐“二等” 。也怪,我知道老爸不会做我的backup,我也就明白不能赖床,洗漱速度要快,吃饭不能边吃边玩,居然也就不迟到了。直到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才明白这叫“后果选择” ,是教育孩子的重要手段。嘿嘿,老爸,牛啊。
我学骑车很晚,是到了初一才第一次摸车的。当时正好老爸有一次出国机会,于是给我买回一辆26女车,哥哥给它起名“蓝鸟” ,因为它是淡蓝色的,而且骑起来轻快得象鸟一样。只是我不争气,初二了,还只有一米四几的小个子,那辆26车,我坐在车座上连脚蹬子都够不着。老爸一看这个后悔:“嗨,我还不如买那辆24的呢。” 东西都万里迢迢运回来了,后悔药可没处找去,于是老爸又咬牙给我买了一辆新的宝蓝色五羊24女车。要知道那可是1987年,一辆自行车也顶全家一两个月的伙食费呢。老爸的解释是,当时我一个小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怕凑合个旧车万一坏半路上我就“抓瞎” 了。还有一个理由,据老爸说我那时年轻貌美(老爸眼里女儿的容貌,嘿嘿,水分大得吓S人),新车好骑蹬得快,要是碰到坏人,我好逃跑--这都哪儿挨哪儿啊。
那年,我们家三个会骑车的人来了个普遍的upgrade。哥哥接收了老爸的凤凰,从无车阶级变成有车阶级(嘿嘿,质的飞跃) ;老爸改骑蓝鸟,我有了我的五羊。从此我们全家出游,就是三辆车的车队前呼后拥。老妈从老爸的后座升级到哥哥的后座,再也不用跳车了--哥哥身高腿长,双脚点地等妈妈上车坐稳再起动,妈妈的话:“比你爸强多了。” 多新鲜呐,老哥比老爸高了十几公分呢。
再坐老爸的二等的时候,我已经高二了。那年我上体育课的时候扭伤了膝关节,卧床一个星期之后正赶上期中考试,老爸一大早驮着我往学校赶。坐在老爸的后座上,我第一次发现了老爸的白头发,这才意识到老爸不知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抱着老爸的腰我渐渐泪水盈睫,我从小就敬爱崇拜的老爸,一向对我宠爱有加的老爸,一直以不败战神形像出现在我面前的老爸,原来,也会老啊… …
高考。寒窗苦读十二载,就为了在某年的七月七八九三天,把自己考得形神兼备,色味俱佳,外焦里嫩,浓香扑鼻。而且本着外来和尚会念经的原则,还要到别的学校去考。高考前我和几个死党约好,绝对坚决彻底拒绝父母送我们入考场的要求,都有公民权了,咱丢不起那人。深知老爸个性的我在出发前再次叮嘱:“爸,不许跟着。” 老爸就差跟毛主席起誓了:“一定一定。” 我会同我的死党们,一路唱着国际歌就骑向了考场(没办法,就觉得国际歌特能给咱鼓劲儿) 。直到三天考完,老妈才忍不住告诉我,原来老爸天天都远远骑车跟着护送我们,怕我们迷路,怕我们路上车胎爆了,怕我们忘带准考证,怕我们遇到突发状况束手无策,只是一直小心没让我看到,说会伤了我的自尊。记忆中,这是老爸唯一一次对我失信了。
上大学以后好像就没怎么和老爸一起骑车了。如果全家出游,就都是打出租了。然后又结婚出国,来美七年让老爸做了三次外公,小儿子更是随了老爸的姓,老爸就甭提有多美了。每次打电话都跟我说:“把孩子们送回来给我玩玩,我带他们到动物园、颐和园、香山……”每次我都泼凉水,“您怎么带?仨呢!” “怎么带?!” 老爸那叫一个豪气干云,隔着越洋电话都能听见他拍胸脯的声音:“前面大梁上坐俩小的,大的坐后座--我连你妈都带过,还要谁我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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