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养了他们三个

她是爸爸的表妹，我们叫她甜姑。

甜姑是海边的农村人。当地的女孩，如果身子单薄，长得再好看，也找不到好婆家。按照当地的审美标准，甜姑是“一等货色”。

甜姑比男人还厉害。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她还能男人所不能，她还会生孩子。 甜姑生孩子很轻松，她说就象母鸡下蛋，“嘎达”一下就生下来了。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女人生完孩子象没了半条命。农村生孩子是不去医院的，就在家里请接生婆来接生。她每次要生孩子时，觉得肚子很紧，腰发硬，她就知道是时候了。她一边大发姑父去叫接生婆，自己一边生火烧开水。接生婆来了，一会儿就生下来了，水也开了。所以，接生婆都很喜欢帮她接生，因为实在是太省事了。

甜姑生完孩子休息一会儿，就爬起来给自己煮吃的了。她说自己象一头牛，母牛下完仔，就该起来了，谁见过母牛要坐月子的? 农村女人如果生不出儿子，是抬不起头来做人的。甜姑很好命，她“嘎塔，嘎塔”地就生了三个儿子。她说回娘家的时候，在自行车前面一个，后面一个，背上再绑一个，三个儿子，威风凛凛的。

后来，甜姑和姑父，进城谋生，就把三个儿子托付给他们的外婆。甜姑在菜市场开了一个档口，什么都卖过，开始卖鱼虾，青菜，后来卖冻鸡。那些来买菜的阿婶，就开玩笑叫她“虾姨”或“鸡婆”。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比甜姑更勤奋。她一年只放假一天，就是年初一。每年的年初一，一大早，甜姑就带着她三个儿子来我家拜年，在我家玩一天。我们都说她是一年中最辛苦的人，什么也不让她干，让她只管吃好玩好。可是，还没有到下午，甜姑就觉得百无聊赖的了。她说已经想去开档了。

二十多年来，只有一次，甜姑想不开档休业几天。那次，是因为我父亲住院了，她打算和我妈轮班照顾我父亲。我父亲从小在甜姑家长大，甜姑视他如亲兄长。我父母没有让她这么做，但是，至今还念着她这份情意。

她的三个儿子，从小不在父母身边，相依为命，感情很深。他们虽然长在农村，但是功课都很好。大儿子中学毕业时，没有考好，分数只能上中专。姑父琢磨着不想浪费这笔钱，想让他早点去打工。两个小弟弟一人抱着姑父的一条腿让他一定答应让大哥上学，他们说：“我们可以不上学，但是不可以不让大哥上。” 甜姑的孩子都很懂事，很体贴母亲，他们深深明白母亲是怎样辛勤地劳动，来养育他们的。他们从来不提任何要求，甜姑心疼他们住校，伙食不好，想给他们多一点钱，他们总是说够了够了。

老二，有一次数学比赛得了全省第一名，要去北京参加全国比赛，带队的班主任见他衣服单薄，就自己掏钱给他买了一件大衣。事后，甜姑很难过，她很心疼儿子的懂事，很内疚自己的粗心。

她的儿子们，一放假就来甜姑的档口帮忙，晚上再做他们永远都做不完的功课，直到深夜。这样，持续到他们都上了大学。
那些来买菜的阿婶看到她儿子，
问：“几岁了？”
答：“20了。”
问：“真乖，来帮妈妈忙，没去打工？”
答：“没有，还在上学呢？”
问：“上什么学？”
答：“上大学。”
问：“哪一所大学？”
答：“清华大学。”
总是把那些阿婶惊讶的一愣一愣的。

甜姑的大儿子，中专毕业后，开了一家修理电器的小店。转眼就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两个弟弟说：“妈妈，哥哥结婚，你可以支持他多少，就请你支持他吧。我们书读得比哥哥多，将来结婚靠自己，一分钱也不要您的。”

甜姑给了大儿子一大笔钱买房子。 两个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可能是习惯了北京的生活，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女朋友也在北京。甜姑是不会去那些冰天雪地的地方的。

大儿媳妇生孩子了。甜姑很高兴地去看孙子。媳妇的母亲来照顾女儿。甜姑在大儿子家里感到很别扭，明明是自己儿子的家，房子也是自己买的，但是，怎么觉得自己象个外人。

甜姑很纳闷：“三个儿子，不是不懂事，不是不孝顺，也不是没出息，但是，怎么总是觉得好象白养了他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