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百岁抓周, 独喜馒头与钢笔. 从小嘴馋, 嗜读. 居美日久, 自思痴性天成,无以为改,自号吃食秀才,虑之恐沾老饕之俗,遂改号曰美食秀才,取其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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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山東沂蒙山人喜歡管外婆叫姥娘.姥娘四年前去世,享年81歲. 走前受盡了胃癌的煎熬,離世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姥娘去世時我在美國,只是妹妹在電子郵件中告訴我姥娘去世的消息,自己在半夜無奈地瀟然淚下.一直想寫點東西寄托自己的哀思,直到今天才得以成行.姥娘一生貧苦,養育了四個兒子,四個女兒.我媽媽是家裏的老大,很早就輟學在家,裏裏外外的幫忙照應.姥爺55嵗去世,那時叁舅和四舅,三姨和四姨都還沒有結婚,可想而知在窮苦的沂蒙山姥娘肩頭的壓力又多大. 三舅長得一表人才,正好我有一近親的姑姑還沒結婚,在媽媽的撮合下成就了他們的一梉姻緣. 姥娘堅持給三舅蓋起了一座新房,也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只是三妗子嫁過來后感受到了現實和理想的落差,天天和老娘吵架埋怨彩禮給的少,也因此藉口不給姥娘糧食,姥娘不知爲此忍受了多少氣.三舅經常在姥娘面前唉聲嘆氣,自覺愧對老母,可又無能為力,在農村掙錢不容易,離婚更是不容易.姥娘可憐兒子,有時就對大舅,二舅說老三的糧食已經給了.等到四舅快三十岁,姥娘又开始愁了起来.四舅的腿有点问题,在黑龙江时天寒地冻冻成了永久性关节炎,从此以后再也不能顺利的走路. 在抬头就是大山的封闭小村庄, 有毛病的腿基本就让四舅丧失了大部分劳动能力,还有哪个姑娘心肝情愿的嫁过来呢? 姥娘并没有任何的气馁,相反四舅很快也有了媳妇.不过是换亲,就是我的四姨嫁给了四舅媳妇的哥.后来知道四姨夫并没有任何的身体毛病,只是个子不是很高,家里比较贫穷而已.四姨非常的孝顺和听话,不知当时心理有没有不情愿过. 我从来没有仔细的去感受四姨的想法,只是后来的日子大家都过得特别平静,即使当时不愿意, 也只会象姥娘一样认为这是命里注定从而没有任何的怨言.

等所有的儿女都成家了,老房重新翻盖后给了四舅,姥娘就决定自己搬出去住了.靠着四舅的堂屋,舅舅们盖了一间草屋给姥娘. 里边靠窗安了一张床,靠东墙安了一张饭桌,桌南靠门是一只灶,阴雨冷天就在里边做饭,背面被几只大缸给占了,姥娘一年的粮食就都在里边了.床头靠缸一只暗红色的柜子,里边有一些棉被,衣服以及后来妈妈和姨们给姥娘做的寿鞋,寿衣.刚开始四舅和姥娘在一个大院里,四个舅舅轮流给姥娘从山下挑水.姥娘还养了一些鸡在院子里,每次到姥娘家,还可以到四舅家转一圈.可是忘了什么时候,突然四舅就在当中拉上了一道墙,向长城一样把自己的母亲隔到了另外一边.大家很少提及此事,但是我们也很少到四舅家去了. 逢年过节,差不多每个把月,妈妈总是做一堆好吃的给姥娘带去,然后拉拉家常,每次姥娘都是给我们看她的缸里边有多少面,多少馒头,叮嘱妈妈不要老是送东西. 非常惭愧,我好象很难记起姥娘喜欢吃什么东西. 即使家里有客人,也是舅舅们陪席喝酒,女人们总是在厨房忙碌.每次我们到姥娘的小屋,我们总是拉姥娘跟我们一块吃饭,否则她是不愿坐在桌边的.即使坐下了,只是鼓励我们多吃,自己的筷子却很少动.有时到我家,吃饭是少之又少,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大家,家里来了客人,姥娘就躲进里间或是厨房,很少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所以妈妈经常抱怨姥娘没有把女儿的家当自己的家,也许内心里姥娘的确认为女儿家总是人家的吧. 但是一旦农忙季节,姥娘又数月呆在四姨家帮忙照看孩子,等农忙季节一完,又翻山越岭回到自己的小屋.

大舅是当地的乡村医生,方圆几十里远近文明.其他几位舅舅唯其马首是瞻. 好在大舅尚算公平,其他几位虽然家庭贫穷,最终还是按时向姥娘送粮食和蔬菜,自动出钱给姥娘治病.在姥娘最后的岁月,兄弟姐妹们轮流伺候,只是病不饶人,姥娘还是带着痛苦离去.

小时候填社会关系和政治面貌一栏,我总喜欢把姥娘放在前边,因为姥娘十六岁入党,好象当时他们村里驻扎了共产党的军队(1936/1937年? 太早了,我都不知道是哪路军队了), 姥娘一直交党费, 所以临终也是一位合格的共产党员. 顶七十多岁的姥娘曾经响应号召,踮着小脚,走几个小时的路到区里开党员大会,会议完后,因为肚子疼差点回不了村,在树下休息了几个小时才蹒跚回到自己的小屋.

姥娘很少用钱,所以舅舅们只是给些粮食就足够了. 有时候妈妈或者姨们会给她一些钱,自己也会卖些鸡蛋,但是钱都存在她的柜子里的一个小手鹃里. 我出国前夕,姥娘居然给我100圆,吓了我一跳,大概这是姥娘所有的积蓄吧. 姥娘临终时的手绢里只有50圆钱.

姥娘离开姥爷有几十年了后又聚在了一起,终于可以将自己所遭受的罪向人诉说了. 愿姥娘的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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