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道教故事之酉阳观杂记

喜欢讲故事,写故事,许多都是宗教题材的现代善恶故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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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道教故事之酉阳观杂记 笔者年幼时家贫,在考上大学之前,笔者干农活,外出打工,成为过得去的二级电工。大学毕业的前半年,因为实习,写社会调查报告,住的地方不太高雅——某个大城市的监狱里面。也许从那时起埋下了病根。 大学毕业,我是教员,参加工作之初,我是热情百倍,把当年在农村和在工厂打工的劲头都使出来了,一下子承担了两三个老教员的工作量,还担任了一个班的班主任,协助教务制定教学计划和安排课表,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又担纲了教学组长,带起了比我晚两年毕业的新教员,最吸引人的是还分给了我一间单独的宿舍。当然,工资是死数,就那么点,奖金确实不低,但也引起了周围人的红眼。可我为灾区、为希望工程捐款,也都是首屈一指,数额最高的。 只是,我很晚才明白了为什么要单独分给我这间宿舍。 就在这个时候,发现我患病了。先是长时间的低烧,咳嗽,夜梦盗汗,四肢无力,接着咳嗽加剧,咳血,到医院一检查,是肺结核。我只好放下工作,住院治疗。我在学校过去的工作,现在平均分担到了几个人的身上。你看,老教员的优势就在这里。 肺结核是个慢性病,住院几个月,眼瞅着医药费不断地往上涨,可治疗的效果却看不出来。每个月学校都有人到医院一结算药费,女会计小秦始终是笑嘻嘻的,可财务科长老王的脸却拉得老长,见了我面,就不断的诉苦医药费高昂,好像倒是我欠他的。负责为我治疗的主治医生认识小秦和王科长,对我说,你们学校怎么跟肺结核有缘?在我之前,我们学校的赵副校长也是因为肺结核,就住在这家医院,不过他的运气不好,治疗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好,出院后,听说不久就去世了。可惜他前脚住院,我后脚就分到了学校,从没有见过他。正在这时,小秦多了一句嘴:“你现在住的那间房,以前就是赵校长住的。”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也才刚刚明白过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只是我这个代价,花的可够大的。 半年之后,老王来传达了领导的旨意,鉴于我这个身体状况,治疗没有明显的起色,一时还无法参加工作,学校的经费紧张,医院的天价医药费学校实在是承担不起,能否我自己找个地方养病,帮助减轻学校的财政负担? 我当即同意了,并向医院转达了学校的意见。在一个早已经退休的老院长常万河的介绍下,我认识了普云道长,承蒙他的邀请,我住到了他执掌的百花山酉阳道观。离开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只知道我要到别处去求医,他给我开了两瓶治疗肺结核的雷米封让我带上,还开了三瓶所谓的营养药——复合维生素片。 酉阳道观是个小道观,比我到过的紫阳观、云道观都要小,与今道观相仿,两重进的正院,倚山而建,坐落在百花山的半山腰。小小的山门,高大的古松,山门前一条曲径,通向百余米外的一孔斗拱石桥。石桥也很小,长不过五六米,宽不过二米多,石柱护栏,粗糙的没有雕刻任何的花样。石桥下是深深的山涧,流水潺潺,四季不冻,酉阳观里没有水井,吃的、用的就是溪水上游沿山间引来的一支泉水。石桥的那一边,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山外。石桥的这边,一座石亭连接着松林的边缘。每天清晨,在石亭看道士打拳习武,每天黄昏,又在石亭看道士下棋斗智,山里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闲逸。 两重院的酉阳观以月门相接,两边各有一个跨院,东跨院窝在山脚,不成形状,是道士们、杂工居住的寝室,还有柴房、斋堂和厨房。西跨院是几间客房,两间高耸的小楼,名曰“观日阁”,视野极好,前有门廊,日出日落全收眼底,远近苍山尽在眼前,但登阁要盘梯曲廊,年迈体弱之人行走不便,所以空着。我一来,就占用了最边上的一间,另一间堆放着一张大大的画案,普云道长说,几位知名的画家包下了这间客房,每年冬去春暖花开,那几位画家便轮流着前来坐庄写意。回廊脚下丁字形的分布着五六间客房,背风幽静,在每年的酷暑盛夏季节是消解暑热的最佳去处。 这几间客房依照本地道观的古例,是酉阳观的善举,对外称作“养疴堂”,从明清时代就开始了,一看就知道,客房不是为健康的游客,而是为我这类行将就木的不肖之躯准备的。酉阳观后面不远的山坡上是一片古已有之的义坟墓地,我想这也好,就近方便,到时候省得多跑路,从养疴堂抬到墓地,要省却不少的人工,免得给道士杂工们多添麻烦。 我住进酉阳观的时候,正逢秋末,万物肃杀,一片凄凉的景色。山脚下,溪水边还保留着夏日点点的葱绿,山顶上,初冬的早霜已经显露了它无情的威力,清早起来,霜如晨雪,四下里一片白茫茫的。 酉阳观所在的百花山在城市西面的四十多公里处,与城市隔江相望。送我来酉阳观的,是学校接任我班主任工作的老师谷山和党支部书记周宏仁,圆脑袋的司机小吴开着那辆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212吉普车一直停在了山腰的管理处和派出所的门前,剩下的路就靠我们的两条腿了。 谷山和周宏仁老师都是在我之后来到学校的,谷山老师大我十岁,周宏仁老师大我近二十岁,都以前辈之礼待我,关爱备至。愣头愣脑,口无遮拦的司机小吴是个矮个子的粗壮汉子,他可是学校的老资格了,从当兵一复员回来就在学校开车,至今有十多年了,是这所学校的活历史。在经过城西二十多公里处的大慈悲寺时,小吴指点着说,去年年初,在大慈悲寺养病的赵副校长就死在这里,距大慈悲寺后面的火化场仅有数百步之遥。谷山和周宏仁老师急忙打岔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下午住进酉阳观西跨院的观日阁,安排收拾完毕,谷山、周宏仁和司机小吴告辞回家,那眼神,就像对一个追悼会上的遗体告别。眼下,这具遗体还残存口气,略有些活力,引得他们多看了几眼,以免以后再看不见了。送走他们,我小歇片刻,没有等到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就听见道观里面钟板声悠扬,原来是到开晚斋的时间了。山里天黑得早,酉阳观的晚斋也开得早一些,我这个行将朽木的病躯,不能进斋堂就餐,以免传染,一位年轻的道士(后来才知道他是候补的道士)信远,充当了为我送一日三餐的重任。 晚斋是杂色碎米粥,一块杂面方糕,上面点缀着三枚山里自产的大红枣,透着喜庆,才是自己腌制的八宝菜,香油拌过,沁人脾胃。照顾到我们的病猫身份,养疴堂特准食用荤腥。一小碟山外江边自产的小青虾,开水一焯,油盐一拌,鲜鲜亮亮的摆在了我的面前。 信远说,厨房不远,我的碗筷都是专用的,不再更换,每日餐后洗净,早起都要再蒸一下,这是古来的规矩。菜蔬蒸煮的多,煎炒的少,不比城里的餐馆,望客人见谅。酉阳观的酱腌八宝菜,为本地一绝,山下还专门开办了酱菜厂,打着酉阳观的旗号远销到外地。而正宗的酉阳观八宝菜我今日方得品尝,果然名不虚传,清脆爽口,甜咸酸辣适度,比山下那个装瓶远销的冒牌李鬼,好到不知要多少倍。 当天晚上,道士们晚课的诵经声不绝于耳,走了这半天,超出了我体力的透支,刚看了几页书,便昏然睡了过去,连灯也忘了关。第二天早上信远对我说,昨天晚课后普云道长来查房,是他帮我关上灯的。 立住脚后,没有几天,我就同这座小小的道观混熟了。住进道观的第二天,照老规矩,普云道长领着几个道士,兴师动众,来到我住的观日阁鄙室,依次轮流的为我号脉、切诊,观察舌苔、脉象、貌相、甚至手指甲盖,然后一言不发,又鱼贯而出。道士,我依照胡须才能分出男女,在山下的大慈悲寺,我曾经因僧尼不分而闹出笑话。 酉阳观真正在编的只有八名道士,被山下附近的香客称之为“八仙”。这八个道士也巧了,恰好也是七男一女,应了八仙的男女之数。所不同的是,酉阳观里是七名男道士,领着两名不在编的候补道士——尚未行冠巾礼仪的徒弟,这位信远也是其中之一,应付酉阳观的日常杂事。那名年纪在中老年之间的坤道“何仙姑”,领着四名不在编的女道士,住在二重院后面的碧霞元君阁,为来道观拜求子娘娘、给观音上香的信众管理香火。 除此之外,酉阳观另有七八个杂工,五男三女,都是雇用多年的中老年人,是普云道长精心挑选,经过长期考验而留下来的,老实本分,兼管山林防火、看守山门、夜间巡逻、捡柴运煤、买粮购菜、烧火做饭、维修房舍、修路垒墙、照看文物、保护古迹等等凡是你想象到的一切事情。年节假日游人多了,杂工们一律罩上道袍,头戴混元帽,帮助收门票,维护环境卫生和公共秩序。逢道观要做斋醮道场,杂工们必定滥竽充数,衣冠齐整,站在各自被指定的位置,跟着手舞足蹈,配合默契。所以,杂工们按月拿工资,虽不高,但酉阳观没有累活重活,而且前途稳定,只要不出大错,就不会下岗。另有奖金补助,看道观的门票和香火收入灵活掌握,可多可少,没有定例。 在我居住的观日阁下面的那几间客房里,因为天气转向寒冬,病人都回到生活条件比较优越完善的城里去了,现在只有两间住着人。 最大的那间厅房住的是一位面貌慈祥的离休老干部,地位起码在省厅一级,看样子有八十来岁了,一见面就:“小言,小言”的叫个不停,盘问家史,嘘寒问暖,令人感动难以言表。时常省政府老干部局派专人来慰问,小车拉来了吃的、用的停在了山腰,酉阳观的杂工们帮助搬运,运来了就直接放在厨房,给大家吃。我对这位老干部大公无私的精神实在钦佩,不止一次在普云道长面前称赞老干部,普云道长总是笑笑,不置可否,也不发一言。 时间长了,酉阳观年纪最大的杂工叶高峰告诉我,老干部在壮年有权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整人、害人,被他迫害得家破人亡的冤主不下百人,文革中因为站在“线上”,没有吃多少苦头就被解放重用。八年前,老干部患了癌症,查出来已经到了晚期,浑身长包流脓,臭不可闻,昏睡中一个劲在向看不见的东西哀告求饶,听说的人都说这是报应,活该。 眼看被医院定了死期,无药可救,为求得临死前精神上的安宁,家人也为了省却麻烦,老干部先是住进离城不远的大慈悲寺。没有想到刚住进去,立刻受到全体居士们的抗议,方丈再三劝解无效,只好对老干部说:“施主请便。老僧是无能为力了。” 老干部无奈,只好换到地点偏远的酉阳观。同普云道长几次长谈之后,普云道长与后面碧霞元君阁的“何仙姑”菁霭道长商量,给老干部服了一种酉阳观自制的中药“麻姑丸”。“麻姑丸”腥臭辛辣,不知用何物所制。老干部眉头略一皱,立刻毫不迟疑地放进嘴里,大口咀嚼咽下。普云道长不觉击掌大叫:“孺子可救。” 老干部服药的当天午时,服侍他的小道士搬来几个铜盆水罐,摆在面前,老干部不解,正待询问,忽然感到胸腹涨满,暗流激荡,刚一张口,止不住的胃液胸水喷吐出来,吐完胃液吐胆汁,吐完胆汁吐乌血,只吐得天昏地暗,眼泪鼻涕一块流。吐到晚间之后,方得以止息,这是老干部发病至今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好觉。第二天清晨,一碗素粥喝毕,少歇片刻,又是一丸“麻姑丸”,老干部别无二话,再次大口咽下,午时一过,再次倾吐,但症状比昨日轻了许多。 以后隔二日一服,再往后隔三日一服,然后是隔五日,隔一周,隔十日,历经数月,老干部已经服了十六丸“麻姑丸”。来探望的医生、亲属、老干部局的分管干部觉得不对,老干部浑身的肿胀全消,脓疮结疤脱落,犹如再生一般。用小车拉到肿瘤医院一检查化验,竟然症状全无,老干部奇迹般的痊愈了。一时间,指责普云道长助纣为虐者有之,登门求医指望奇迹者有之,希图暗窃秘方者也有之,此时普云道长已云游武当去了。年末回来,此地已风平浪静,唯独老干部,以此为家,不肯回去。从此,老干部成为长期的“住庙干部”和不领工钱的杂工,也成为酉阳观里一个活雷锋的典型标兵。 再往后,时间一长,改革开放中的社会矛盾日渐尖锐,附近的农民们有了不公平的遭遇,原想找老干部倾诉一下,帮助拿个主意,没想到老干部听了之后义愤填膺,立马要车奔到市委,要市委书记、市长亲自解决。名声传开,本地的冤屈者纷纷上门前来,酉阳观成了包青天主理的开封府大理寺。这都是在几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我还是个大学生。以后听说闹某某功,把老干部也卷了进去,费了许多口舌,才摆脱干系。这也好,给老干部带来了彻底的清闲。 私下里,我听说老干部曾要求过出家,不过普云道长没有准许,认为这对酉阳观无益而有大害,但是对老干部常驻酉阳观却没有反对。 西跨院的另一间住户是一对老年夫妇,同济大学的老教授刘海蟾和老伴魏灵芝。刘魏二人都是年寿已高,退休多年,子女全在国外,只留下孤老二人,“困守街亭”。后面的这个比喻是刘教授亲口对我说的,他们同陈樱宁先生一样,与道教有世代的渊源,所以才住进来,准备常住到死。 看来,我也好像是这样了。其实不然。 住进来第二天,我就发现我随身带来的东西失窃了,我顿时感到怒不可遏,万分愤慨,打算马上找普云道长理论一番,大闹一场,可是想想又坐了回来。我丢失的东西,是两瓶安眠药,学名“冬眠灵”,是我在来酉阳观之前,悄悄的托人买的。我这个人不怕死,只怕不的好死。住在结核病院,我看见过晚期的结核病人,在咳嗽中喷出了自己的全部肺叶,然后被活活的憋死了。我准备了两瓶安眠药,就是打算在活着没有意思的时候,无需等待死神来光临,自己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眼下,这个帮助我如愿通向另一条道路的交通工具没有了,我能不气急败坏吗? 不等我发作,普云道长自己却来了。他手里拿着的,这是我那两瓶失踪的冬眠灵。 普云道长,七十岁左右,中等个,消瘦的面孔和身材(说实在话,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肥胖的道士),几缕胡须,永远透露着安详的笑容。普云道长原来与结核病院的老院长常万河是师兄弟,都学的是中医。俗话说:十道九医(这是指过去,现在的道士我可不敢恭维)。大跃进那年,成立结核病院,道兄常万河还俗当了国家干部,成为了正式的医生,师弟普云规规矩矩的回到了酉阳观,以道士的身份度过一生。真是:人各有命,无须怨天。对这样的老道长,我怎么能发的出火来呢? 普云道长把这两瓶冬眠灵向我一亮,摆在了他自己的面前。满脸严肃地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既然应我之邀,住到了酉阳观,又准备这两瓶夺人害命的东西做什么?你不是要与我,与酉阳观为难吗?你死在哪里我都不管,唯独不能死在酉阳观,否则我当初就不该邀请你来。” 我自知理屈,哑口无言,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开口作答。 普云道长静坐片刻,语气沉重地说:“你能有人之托,来我这里一住,就是缘分,你既然活着进来,我就尽全力不让你死着出去,你绝不能背着我们,做杀生断命的事情,否则就说不清了。我们有些自己配制的中草药,原本是为我们自己吃的,不为销卖,你信得过我们,不怕药苦难吃,就吃几副看看,吃与不吃?是不是坚持下去?都在施主自己,我们不能勉强。至于治得好与不好,都是个缘分,一切随缘而定,你看如何?” 我无话可说,随即答应了。普云道长拿着那两瓶冬眠灵问我:“你看着两瓶药怎么办?” “一切由道长看着办。”幸好,此事只有普云道长一个人知道,也许信远也知道,但他不知道冬眠灵是做什么用的,他只是一个刚进道观学习修行的农村孩子。 普云道长还对我说,全中国有名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医生,当年他也是得了肺结核,那时还没有发明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白求恩的家庭破裂,他与妻子离了婚,万念俱灰的白求恩干脆住进了大森林里,每天同伐木工人在一起,每天从事体力劳动,也为伐木工人治病。没想到,生活在大森林里,他的肺结核竟然好了,森林里的自然环境对结核菌有一种天生的抑制作用。普云道长对我说,你今天的生活环境和身体的抵抗力,不至于比当年的白求恩还不如吧? 我还能说什么好呢?人家普云道长为了树立起我的生活自信心,竟然连白求恩都抬出来了,说不定干明天还要带领我学毛选呢。 这天上午,信远在为我送来一壶热茶的同时,也为我送来了一小片绿叶,绿叶上托着两粒银白色的丸药,形状是椭圆形的,像两粒子弹。信远说,药是“何仙姑”菁霭道长制作的,一次服下,下午还有两粒,也要如此服下。菁霭道长还交待说,一服用这个药,就不能停下,要见效为止。而且,服用这个药,其他的药都不能再服用了,否则,是药三分毒,一旦药与药相克,产生剧毒,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然了,我这条小命都整个交给酉阳观了,这点规矩有什么不能遵守的。 我拿起药丸,轻轻掰开,银白色的涂料下面是黑红色的药芯,一阵清凉的气味,似人丹,又像薄荷,带来阵阵大自然的芬芳。信远说,这药名叫作“还神锭”,是菁霭根据酉阳观传下来的古方略作更动,自制而成的。我遵照信远的吩咐,大口将药嚼碎,用清茶送进肚中。此药果然清凉爽口,到不难受用。看到我有要出门四处闲转的意思,信远忙说:“道长特别叮嘱过了,服药后一两个小时内,请留在室内静坐观察。”好么,莫非要我和老干部一样,也吐个昏天地暗不成?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药效的威力显露出来了。与老干部的拼命呕吐相反,我则是在胸腑内火烧火燎,五腑六脏都烧得难受,只好拚命的喝水。难怪信远在事先早有准备,端上又甜又苦的脉引姜茶,我一通牛饮鲸吞,然后大汗淋漓,浑身蒸出腾腾热气,犹如洗桑拿一般。这股药劲,足足折腾了一个钟头才算过去,我几乎休克过去,不过也觉得全身轻松多了。在楼下的浴室冲了个淋浴,换了衣裳,我马上昏然睡了过去,直到被信远招呼起来吃午饭。 下午又是被如此折腾一番,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我自己的感觉日益良好,胸腑中的火烧感觉越来越小,喝水也少,出汗也少了,只是头脑始终浑浑噩噩,如在梦中一般,每日总睡不够,好象把前二十多年亏欠的觉又都给追补回来了。用普云道长的话来说,是体内致病的虚热成分被一点点排斥出来了。那些天,楼下的客房住进人,又搬走;寒风掠过,雪花飞舞,漫天皆白;香客如梭,钟磬齐鸣,诵经如织,烟云缭绕;我却如洞中石像,诸事浑然不晓。很快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如从笼屉里重新转世一样, 春节前夕,我像新投胎的婴儿一样,浑身无力,裹在床被当中,接受了亲属们和同学校的老师和干部们的慰问。在他们的眼里,想必我已经在濒死的状态之下,来日无多了。 春节期间,酉阳观里香火旺盛,热闹非常,繁华的庙会一开十来天,布满酉阳观前面的整条山道,我所住的西跨院观日阁虽然看不到热闹的景象,但欢乐的声音、演出的歌舞、地方戏,却听得真真切切。在举办庙会的接连这些天,信远不断从酉阳观的西跨院外面给我提来不少吃的东西,说是我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在赶庙会的时候顺便给送来的,他们就不进来问候了。 春节一过,我用的药量从每半天的两粒减到了一粒,普云道长说,我吃的药主要是靠食补,都在每顿饭的粥汤里面。 酉阳观自古有三绝:追魂药、八宝酱菜和粥膳。酉阳观的道长不为赚钱,否则,光是道观开一家药膳粥,就可以全国闻名。我住在酉阳观,从第一顿晚斋吃的杂色碎米粥,到随后的果仁粟米粥、青菜火腿粥、芡实鱼肉粥、瘦肉莲藕粥、山果梨子粥、鸡茸板栗粥、黄鳝菱角粥、薏米虾茸粥、仅是腊月二十三前后的八宝粥,就有好几种做法。难怪酉阳观的善款不断,光是这种种粥膳,就引来不少的施主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满山奔走,健步如飞了。普云道长在将我的用药改为每天一次、每次一粒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地安排我和杂工们一起参加酉阳观的日常劳动。带领我干活的领班,就是那位年近八十,始终赖在酉阳观不走的老干部。 盛夏,我就像是酉阳观雇用的季节工,种菜,收菜,择菜,洗菜,腌菜忙个不停,在满山采药,切割,碾药,配置方面我也是“须眉不让巾帼”。现在,我的内服药早已经停下来了,因为再吃已经没有任何的反应了。普云道长说:“内无虚热虚寒,外病不侵不扰。”我和过去照顾过我的候补道士信远,现在又去照顾其他的病人。对道教的教义、规范、修炼方术、道场科仪,在下也略懂了一二,逢到酉阳观为外地、甚至海外来的客户施主举行斋醮道场、建坛度亡,不管是不是人手不足,在下我都能充当南郭先生,罩上道袍纶巾,充当道士。把那个老干部羡慕的频频咂嘴,非要和我一争高低。 最后,我要说,不要把酉阳观的道药当成李铁拐无所不能的灵丹妙药。酉阳观用药奇特,处方怪异,下料凶猛,有恶病恶治的虎狼医生之称。而且,酉阳观的药名也是怪怪的,什么“阴阳散”、“回命丹”、“再生膏”、“升脉汤”,你知道这中间都有些什么东西吗?以前,道士火炼外丹,铅、汞为常用的剧毒之物,不知道断送了多少迷恋仙丹的帝王将相的卿卿性命。所以,连名家神医也对铅汞这类的毒物避而远之,敢于以毒攻毒的中药方剂,非有鬼斧神工相助,谁敢用之? 再说,酉阳观的药物虽神奇,但实际上的应用中赏识者微乎其微。酉阳观的方剂用药从来保密,又从来不曾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申请国登记注册,所以绝对不得公开发售食用,仅此一言,就吓退了多少前来求医的绝症患者。而胆敢以身试药的用药者也大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一看到症状减轻,立刻回住医院,说是要继续进行“科学治疗”,结果是不言而喻的,生命只能延缓一时,当病魔再次卷土重来时,你再有回天之力也来不及了。当普云道长看到二次求医的绝症患者重返酉阳观的时候,除了仰天长叹,再无其他法可想。 为什么?因为药不灵了。绝症之药的抗药性同治愈肺结核的雷米封等西药一样,一用就要治愈到底,半途而废是不行的。 我在头一年的秋末住进酉阳观,这一住就是整整的十个月,第二年秋初的时候回到学校,正是新学年开始之际。学校的许多人正为我的追悼会迟迟没有召开感到奇怪,看到我一身轻松返回学校,无不大呼小叫,一片惊奇。 在结核病院进行详细的复查,胸透拍片,原来肺部的几处病灶全部钙化痊愈,我原来的主治医生举着我的胸片,感慨地说:“你看,好得很彻底,只留下了几处疤痕。你们那位赵副校长要是像你一样有运气就好了。” 在他的印象里,我是转院到北京去治疗了。我将他给我出院时开的那两瓶雷米封,还有几瓶复合维生素片,都还没有开封,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让他去救治其他的病人。他一个劲的打听我治愈的过程和方法,怕伤他的自尊心,我没有说。 好了,这就是我在酉阳观治病的过程,至于费用,普云道长说,食、住、医都是十方施主们施舍的,他也不得收取一分。在老干部和信远的指点下,我在酉阳观的施主功德本上签了三千元钱。平均每个月三百元,每天十元。难道我这条小命就值三千元吗?我搞不懂。 最后,为了防止有人说我是酉阳观的“医托”,为酉阳观的无照黑药拉病人,所以,酉阳观的详细地址被我“屏蔽”住了,具体的位置在哪里?你自己慢慢的打听吧。 俗话说:功到自然成。心诚则灵。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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