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年初一的下午,一群情绪高涨的男女老少,手里拿着绳索,
肩上扛着铁锨木棍,喧哗着走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的原野上,众人在一个
被积雪几乎添平了的壕沟前停下了脚步,拉开架式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地上
的积雪。
田野里这帮忙碌的男女老少是我的族人,更确切地说是我的本家,积雪的下面
埋着一座石碑,是光绪年间乡民为我的高祖父所立的德政碑,这座石碑本来立
于不远处十字路口的碑楼中,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推翻,丢弃于这荒野的沟壕中,
所幸地是石碑毫发未损。
高祖父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如今族中上下,无论辈分高低,一律称我的高祖
父为老爷,这位老爷有一个单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祖父膝下有五
男一女,我的爷爷是这五男中的一员,排行老四,田野中忙碌的男男女女全是
这弟兄五人的后代,如今这五门人和共有上百号人,分散于全国各地,每年的
春节大部分的后代都会重新回到祖上的老宅,热热闹闹地庆新年。
在那个年初一的中午,族中的老少爷们儿聚集在一起拼酒,耳红酒酣之时,众
人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畅谈祖上当年的荣耀和以及昔日的繁华,当大家议论起政
府准备拨资重建德政碑之事,有人就提议,何不趁着族中老少在一起时,将那
座埋于地下近三十年的石碑挖出来先收好,大年初一正是好时候,这一提议得
到了所有在座老少的赞成,于是众人推了杯,乘着酒兴直奔石碑而来,家中刚
拜完年的女人和孩子听到消息,纷纷加入到队伍中去,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开头
所说的一幕。
昔日里文雅收敛的男人们此时红着脸大声喊着号子,拉的拉橇的橇,一点一点
地将沟底的石碑拖上来,孩子们兴奋地沟上沟下跑,站在沟上的女人们大声地
为拉碑的人加油,有人在一旁发着感叹。
等到这座德政碑被拖上地面,众人看到了碑上的碑文,石碑立于光绪年间,碑
上记载了我的曾曾祖父在灾荒之年救济灾民的义举,在一个颗粒无收的灾荒之
年,匪灾四起,兵荒马乱,我的曾曾祖父,当时的五品河厅官收留了无数的灾
民,凡是投奔到府上的百姓,一律管吃管穿,直到灾荒过去之后。躲过了灾荒
之年的众乡亲感念高祖父的恩德,集资刻下了这座德政碑。
我当时就站立在沟上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和我同龄的小伙子冲着我喊姑
奶奶,那是大房的长房长孙。大房也许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生儿育女总是
一马当先,我爷爷这一支相比就落后了许多,到了我这一辈,我和大房的同龄
人整整差了两个辈分。于是,我一出生就当上了姑奶奶。这不,那个叫姑奶奶
的小伙子已有了两岁的儿子,我的侄孙手拉着小儿子来到我的面前,小曾侄孙
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老姑奶奶,引得众人一阵大笑,对于这样的称呼我那时已可
以脸不红心不跳了,对这样的称呼,我早已是习惯成自然了。我的家族对辈分
看的极重,无论年长年少,对长辈一律按辈分称呼,那位和我同岁的小伙子的
父亲按辈分是我的侄子,从我记事起,每次见面都要听他叫声姑,在我小的时
候,他最爱逗我,老爱追着我叫小姑姑,羞得我直往大人身后躲,小时候我最
怕遇到的人就是他了,见到他我就跑,然而,躲了这个却躲不了那个,我就是
从小被叫着姑姑和姑奶奶长大的,不知不觉中,我也习惯了那样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