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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的珍珠 —— 千里鹅毛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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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到家的第二天,她照例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每次回家都是期末考试之后连坐两天火车,身体里的能量,好像已经被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搜刮一空,弹尽粮绝了一样,急待用睡眠来补偿。

早上还在做梦,老爸就把她叫起来,慌慌张张地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林的人呀?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出差路过我们市,中间有几个小时转火车的时间,中午到家里来看看?”

“啊?”她一下子就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是我大学同学,怎么,他今天就到呀,我怎么都,给忘了?”

一边赶忙冲去洗脸刷牙,一边回想小林来访的来龙去脉。

小林是她本科的同班同学,平时话不多,接触得就更少。临近毕业的时候,因为他们选了同一个课题,进入同一个实验室干活,才多些了解。

小林来自广西一个偏远的山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小林家很穷,是年级为数不多需要领助学金的贫困生。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有点儿沉默寡言,班上春游之类需要集资凑钱出远门的活动通常都看不到他身影,似乎显得不是很合群。

其实他球踢得不错,是班上的前锋,很勇猛。似乎只有在球场上和大家传球配合的时候,才显得话很多,也挺冲的。等到球踢完,大家一块儿去喝酒吃饭庆祝的时候,他就又开溜了。

一直到进入实验室之前,她对小林唯一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小林会唱粤语歌。

那个时候,粤语歌不知怎么突然流行起来,班上刮起学广东话,唱粤语歌的风潮。小林作为班上唯二把粤语当母语的人,自然成了“弄潮儿”,少不了为大家当翻译兼粤语吐字教练。

有一年班上搞元旦晚会,几个男生楞要合唱BEYOND的“真的爱你”,排练的时候,小林一句一句纠正其他人带着南腔北调的广东话,那个认真劲儿,仿佛要参加灌录磁带。

晚会上,合唱之前,他还特意脱稿,把歌词用普通话朗诵了一遍,以免大家对随后几个男生叽叽呱呱用“外国话”唱的歌云山雾里。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纵使罗嗦始终关注,不懂珍惜太内疚。沉醉于音乐她不赞赏,母亲的爱却永未退让,决心冲开心中挣扎,亲恩总可报答。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大声真的爱你。。。。”

后来进实验室,她和小林一个考研一个考托耽误了时间,成为在实验室里紧赶慢赶做设计的“难友”。

小林对于如何节省实验器材很有心得,他经常为了提高器材的重用率,反反复复优化实验步骤,简直达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搞得她和小林一起做实验的时候都要格外小心紧张,万一报废了什么东西,他要心疼好半天的,比导师要求严格多了。她还曾经开玩笑对他说,以后哪个老板雇佣了小林这个员工,真是有福了,怕是老板自己丢进垃圾堆的器材,都会叫小林拣回去修修再用。

除了这一点,他们的合作相当顺利和愉快。小林做事很用功,也肯动脑子,好像天生动手能力就比较强。相处多了,他高兴的时候也愿意聊一聊,甚至还聊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小林说,他村子里边的风俗(不知道是不是广西特有的风俗),都是女人去地里干活,丈夫在家“逍遥”。他妈妈在家要侍奉公婆,在外要种庄稼,辛苦异常。小林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上大学之后,妈妈的负担更重了,再加上年岁不饶人,落了一身疼的毛病。小林十分心疼妈妈,虽然去了外地上学,但是每到春秋农忙的时候,他都会逃课回家帮忙抢种抢收。有时候还一路逃票回家,然后拣一个离家近的小车站下车,步行很远很远,一直走出可能查票的地段,溜出铁路线,走回家。

那时的她,觉得非常震惊,同是生活在一个班级里,她只听说过逃课去玩儿,去打工,去读别的书,从来没有听说谁是逃课回家干农活的。

小林考上研究生,但并没有马上读,而是办了保留两年学籍的手续。他说,他需要工作,需要钱,要养活妈妈,不想再让妈妈一把老骨头去地里劳动来挣生活费。总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妈妈能“退休”回家,看上他攒钱买的彩色电视机。。。

毕业后,她留校读研,小林回了家乡的一个单位。逢年过节,有时候会寄个明信片什么的。

前一阵,小林打电话过来,说可能出差正好路过她家,问她在不在,她说了在还是不在,自己都没记住,给了一个家里电话号码。之后忙着考试,买票,林林总总的杂事儿,就忘到后脑勺去了。

没想到小林真的要来拜访,她有点慌神。还好,老爸老妈非常配合。老爸撂下电话直奔菜场,老妈则是忙着收拾房间,同学这么大老远地来,这要是家里乱糟糟,不是丢人丢出好几个省去了?

她则拣了最简单易行的办法,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一大堆垃圾行李,该打包的打包,全部塞至床下。换了个长及地板的床单,一下就遮得严严实实。完之后老妈对着她大笑不已,问,“你在学校应付检查是不是就这副德行的?”

她振振有辞地回答,“哪里会?我们学校检查卫生的恨不得趴到床底下去拿手抹灰,要这么好糊弄,我早都是卫生标兵了!”

妈妈没搭腔,嗔了一句,“你往家里带人要早打招呼啊,你看我们都没准备,想你刚回家,先吃点清淡的。。。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活鱼卖呢!”

她也委屈地说,“我也是,临时才知道,要不然,还能睡到这么迟?”

老爸回来,三个人通通挤在厨房,哪怕是帮了倒忙,仿佛只有出人出力才能对得住远方来客一样。听爸爸说,小林死活不让他们去车站接,不肯告诉车次,只问了从车站到她家的公汽,怎么走。

他们刚刚做好一桌子饭菜,门铃就响起来。是小林!

他风尘仆仆,一进来就忙着脱外套换鞋,小林几乎没怎么变,穿一身像是单位制服的套装,比以前显得精神很多,面色也红润些。

她说了声“看来还是工作好哇,工作好养人呢!”,小林竟然红了脸。

两年没见,他好像已经不像当初在实验室那么“熟识”的样子,甚至有点拘谨。她和爸妈让他落了坐,他坐得笔直,好像腰上不能弯,靠不到椅子背。

她笑着打趣他,“你肯定是火车上坐多了,腰板都僵了?”

小林也笑,回敬了一句他以前在实验室常扯的一个由头,“你不知道我坐着都是在练功?”他们一块儿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她听他讲过练气功的事情,说他从小身体并不强健,后来听人指点练了气功,干农活的耐力大涨云云,她也是将信将疑。

小林简要地讲讲此行出差的任务和行程,其实在她家停留几乎只能是紧紧的一顿饭功夫。爸妈邀请小林上桌吃饭,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一个印有单位名字的旅行包里,往外拿东西,有点窘地说,

“我走得很。。。匆忙,就随便给你们带了一点,广西的特产,在别的地方你们都吃不到的。。。” 说着取出一兜黄艳艳的芒果,一包沉甸甸的柚子,还有两个用有着很朴素的花纹粗犷的瓷碗扣在一起的东西。

她一眼见了,觉得奇怪,迫不及待地问,“这是什么呀?”

小林被问得不好意思,嚅嗫地说,“我自己做的荔浦芋头。。。扣肉”

“芋头。。。肉?”她有点楞神,他这么大老远地来,居然带了一碗自己做的菜,她还从来没有想到有人旅行千里会送这个。

小林把碗抱着,紧贴在坐着的腿根上,好像要把它藏起来,“但是路上不知什么地方撞了一下,一个碗,破了。。。”

他的手按在倒扣的碗底,看见她愣愣迷惑的神情,有点着急地解释,“我们那里,荔浦的芋头以前是给皇帝的贡品,什么大人物到我们那里,都要吃这一道菜的。。。”那份急切,好像怕带来的东西不够“珍贵”一样。

她心里好像不知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似乎把嘴巴也给敲木了,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努了很半天力,才恢复些笑容,挤出一句,“这么好呀?我们不出门,都可以享受大人物的待遇了。。。”

小林有点舒了一口气似的,笑了,这才把扣着的破成三块的碗片翻起来,顿时香气扑鼻,一个足有汤碗那么大的瓷器里面,已经码成像倒扣的碗形一样圆鼓鼓的芋头肉,整整齐齐,每片粉红细嫩的芋头间隔一片金黄的有皮肉,大概炖得很久,很烂,每片看上去都酥松绵软,顶端撒过的葱花虽然被肉汁浸成了棕色,但还是清晰可认。

“哇!这么诱人?!” 她两眼放光,“小林,看不出来,阔别几日,你手艺大涨啊!”

小林开心地笑了,说,“我同屋说,我比餐馆里做的还好吃呢!芋头和肉都要先炸,码好了,再蒸,特别要加正宗的桂林腐乳才出味。蒸好后还要翻扣一下,让肉皮朝上。吃的时候,把一片芋头夹一片扣肉两篇成双地吃,一点都不腻。”

小林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稍稍停顿,还补充一句,“听说芋头可以美容呢!”

她笑了,感激地说,“真难为你了,大老远的,送这么好吃的东西。”

妈妈上来说,“我去把这个菜热热,小林,你快吃饭吧,一会儿别误了赶火车。”

芋头上桌的时候,她和爸爸妈妈又惊叹一番,荔浦的芋头果然不俗,粉粉的口感绵软清甜,加上肉味甘醇,两者相得益彰,浓香而不油腻。她一向遇到好吃就狼吞虎咽,必食之而后快,今天不知怎么,也觉得东西珍贵,不自觉小口小口地尝。

小林看着她们一家,很开心的样子,自己一口也没吃,坚持说家里什么时候都能吃到,就不要浪费在他身上。

放下碗筷,小林就起身告辞了,说火车的时间紧,不能再耽搁。

爸妈装了一大袋路上吃的零食水果,千感万谢的,邀请他有空再来。小林收了几只水果和几瓶水。

她送小林出门,小林说什么都不让远送,到了楼下就坚持让她一家止步了。

她站着看小林大步流星地走远,妈妈在一旁叹了一声,“多么实心眼儿的孩子!”

她的鼻子泛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好像从这一刻,她才知道了“千里鹅毛”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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