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的故事

人有疾病,心能忍耐;心灵忧伤,谁能承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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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说过: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打开后会发现什么。这句话在我们中的绝大多数看来,是有语病的:打开一盒巧克力还能发现什么?当然是发现巧克力了,废话!一个人这么说,另一个人听着也点头,于是大家都嗯嗯地开始点头。当然阿甘却不会在乎,因为他和周围的绝大多数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阿甘所知道的就是坚持着自我。

想要如同阿甘一般我行我素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要么你需要像阿甘一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缺陷,或者你智力非常健全的话,你则需要一定程度的勇气。而落入绝大多数的范畴中无疑是非常安全且稳妥的,广大人民在这方面有丰富的智慧结晶,他们为我们留下了“法不责众”,“枪打出头鸟”等等脍炙人口的金玉良言。所以似乎混在绝大多数里面,我们就有人撑腰,我们就扬眉吐气,我们就有自信心,我们就有保护伞,我们也就有了对“极少数”的异类指手画脚、唾弃、乃至打倒再踏上一只脚的无上权利,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 这句话在过去是这么说,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别有用心”。

在中小学参加过运动会的朋友们大概对写表扬稿这件事情不会陌生。往往在运动会未开始前,班主任就会召开全班动员大会,号召每位同学积极写表扬稿,表扬班上的运动员和后勤人员,写不出来不要紧,有很多模板可以参考。我们那时候的要求是每人每天至少五篇,运动会最后一天则上升到十篇,因为学校会根据班级提供的表扬稿数量来表扬投稿最多班级,该班的班主任就会极有面子;另外,写得好的稿件会被广播站及时播出,这时候该班班主任和供稿人也会同时极有面子。

在这件事的动员大会上,班主任一般在一番慷慨陈词之后,都会要求广大同学表态。虽然大家都不情愿接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但在老师逼视且暗示下,班干部会先颤颤巍巍地举起小手,然后渐渐地更多的手跟着举了起来,举手的同学也会跟着班主任逼视那些还没有举手的,直到最后全班的手都举成一片小树林,于是班主任满意地散会。

而在运动会结束后,我们也照例会有总结大会。在我印象中,我所在的班级从未拿过积极投稿奖,所以班主任也会铁青着脸开口:“这次写稿,绝大多数同学都表现得很好,除了极少数同学以外,例如张XX、李XX…,你们的稿件任务都没有完成”。这时候,完成任务的同学都很荣幸地站在了绝大多数一方,大家于是都突然崇高了起来,于是有了对绝大多数以外的那部分幸灾乐祸、鄙视的资格。我虽然一直是良民,却是很佩服那些敢于不完成任务的同学,因为他们实在很“拽”,相比之下我是Coward。但同时也觉得庆幸,因为我站的是绝大多数这一方,很有安全感,便隐隐不免有点自我膨胀的感觉。所以每到运动会的时候,这种自豪感与自卑感交结在一起的复杂感受便会伴随我一段时间,因此我一直不太喜欢参加校运动会。

对这件事情的回忆使我想起有段时间的大炼钢铁。政府号召超英赶美,于是凡是响应号召的便自然而然成为了绝大多数,家里的铁锅都要拿出来献到炼钢炉里,因为大家都响应号召,所以这么做必然是对的,所以凡是觉悟不高的都属于妨碍社会主义建设的后进分子,属于可以被帮教的对象。鲜有人质疑,因为一质疑难免会成为后进分子。

后进分子中曾经有一个代表,名字叫马寅初,大家都以批驳马的人口论为乐事,逻辑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批驳,所以批驳一番一定是对的,且管放心。只是如果把马寅初海扁一顿就能彻底解决中国的人口问题,这未免是一个天真的想法。这样的代表还有一些,例如黄万里,如果站在绝大多数一方海扁一顿黄万里就能彻底解决环境问题,我倒是不反对绝大多数来这么尝试一番。

因此盲目地站在绝大多数一方,容易带来的后果是大家都丧失个体意识,满足于迷失于群体里的那种安全感,被驱动,被推动,甚至做出一些违背初衷与自身意愿的事情。

最近有一客户老抱怨在国外不好做生意,原因是海外的消费者过于理性。这位客户在中国有很大的生意,据说是一位叱诧风云的人物,他对我说中国的生意好做。他搞房地产,开盘的时候,花点钱大做广告造势,再雇上一群民工排队作踊跃购买状,作出供不应求的假象,于是买房者便哗哗地来了,很多人一时冲动,便掏钱买下了事后会后悔的商品房,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在买,说明房子抢手,说明房子一定好,自己若再不下手,就会悔之晚矣,站在绝大多数这一方一定不会错,即便吃亏,这么多人陪着一块吃亏,心里也会安慰许多吧。

可到了国外后,故技重施便不那么奏效了,他说本地人压根儿不吃这一套,宣传造势固然有一定的效果,但大家仍然表现得十分理性,想让客户掏钱可没那么容易。

最后,说到绝大多数这个事情,不禁想起有那么几年,在绝大多数人民当中曾经流行过一种舞蹈,这种舞蹈是一系列凶猛动作的组合。我虽晚生了几年,没能有幸参观这种舞蹈,但从资料片中也曾得以窥之一斑。我在观其舞蹈时产生一种被绑在木头上的错觉,而四周是一群翩翩起舞的食人族。但就食人族舞蹈而言,若能有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估计也能从食人族身上看到原始的力与美来,而这种舞蹈在我看来纯粹是机械呆板的位移运动。

当时绝大多数人民都狂热地跳这种舞蹈,目的只有一个:要表达忠心。而为什么要采取凶猛动作呢?我猜测,若要表达忠心,消灭“极少数”的阶级敌人估计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忠心无法得以体现,正义无法得以伸张。而当阶级敌人消灭得差不多的时候,凶猛动作估计就要用到绝大多数同志内部的派系斗争了。因为有阶级敌人要上,没有阶级敌人创造阶级敌人也要上,否则忠心表达不出来。可见站在绝大多数一方也不是永久的安全保障。

说了这么多,我想最好还是澄清一点,这里决不是要全然否定绝大多数,而是要指出:当我们声称“绝大多数人都持同样的观点”,“绝大多数人都赞同我”,“绝大多数人都这么做”的时候,我们自己是不是一定也要这么做呢?我们应该如何思考如何去行呢?歌德说:“良知是人类罪恶的赎回者与审判者”,其实真正的答案应该在我们自己的里面,而不是在绝大多数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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