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克 力
5.
老牛真是有算计,当金钟和李平悄悄登记,把住房申请报上去后,学校也学社会上的样子,开始搞起了集资建房。虽然金钟算结婚有配偶,可是工作时间太短了,还分不到集资的新房,想要房子,旧的倒有一间,是那种老式的跃进楼,墙上一钉钉子就哗哗掉土。李平不干了:就结这一回婚,不能太寒碜了。
老牛也劝金钟:领导这时候不找什么时候找哇?
金钟考虑再三,去了领导的办公室。
一进去领导还挺热情,连忙让金钟坐。金钟没提房子的事情,只是说来校也好几年了,毛概一直讲着,毛概想出成果也不容易,职称什么的一直也上不去,自己想再考个学历,加加油,为以后做点儿打算。
领导一听就笑了:小金哪,你就别跟我搞声东击西了吧,以前我也教过毛概的,领袖的战术还懂点儿,是不是为了房子的事情啊。听说你最近结婚啦?也不通知我们。
金钟让领导看破了心思,有点儿不好意思:我那不是结婚,就是先登个记,房子都没有,怎么结婚啊?
领导说:集资房可是要先交一笔集资费啊,旧房是旧办法,不用交集资费。
金钟说:交了集资费不是有产权么,要是那样,我宁可交集资费,对象都黄好几个了,找一个不容易啊。
领导沉吟了一下说:好吧,你来校时间也不短了,教学上也算骨干了,我们这次建房就是要向教学一线倾斜,切实解决广大教师的后顾之忧。这样吧,我先跟行政处通通气,让他们尽量照顾。不过我们可说好,教学上你可得再加把劲儿。
金钟赶紧点头:那太谢谢领导了,要那样我哪儿也不考了,后半生就交给学校了。
从领导那儿出来,金钟赶紧给李平报喜。李平还有些不相信:是不是真的啊,不会是糊弄你吧?
金钟说:我这领导跟我有点星宿相合,对我一直不错,估计不会糊弄我。可就是集资房得先交一大笔集资费,但个人有产权。
李平说:交钱也值啊。
由于两个人工作时间不长,都没太多的积蓄,东凑西凑还差了不少,没办法向双方父母又借了一些,算先交足了集资款。过后金钟感叹: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钱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这样,就不教毛概了。
李平不屑:你个学哲学的,不教毛概也发不到哪儿去。
金钟不爱听了:我有个学古代哲学的同学就不搞这劳什子了,人家研究风水去了,在广州一年弄好几十万。再说了,不教毛概就跟领导说不上话,说不上话连这集资房也轮不上呢。这是个因果关系。
李平咧咧嘴:我算明白了,你们教毛概的是怎么说都有理。
金钟夸李平:理论水平不低啊,这就是唯物主义的辨证哲学啊,你比我刚入道时强多了。你说你怎么不学哲学去,学了哲学总比你在医院里跑跑颠颠强吧。
李平气哼哼地说:当年考试可不就因为你们这劳什子,那话儿颠过来倒过去,我就是弄不明白,政治才答了50多分,要不我就能上医学院了。
金钟故作恍然大悟:所以你找了个教毛概的,弥补当年的遗憾,要活到老学到老?
李平说你算了吧,我表哥还是教马列的呢,要学我不会跟他学么。
金钟说你们是近亲那,《婚姻法》不允许啊,再说了也算乱伦呐。
李平大叫一声:金毛概,你气煞老身哪!
玩笑归玩笑,集资房一天天地长起来了,让金钟和李平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虽然两人经济上有些负担。金钟常时不时的描画美好前景:这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因为我们有瓦西里同志。
他认为自己是能给同志们送来面包的瓦西里。每日里教学也不耽误,兢兢业业,让领导挺满意。
李平倒开始忙忙碌碌起来,老想找个办法把借的钱快点儿还上。一天李平对金钟说:最近院里好象有个参加去非洲医疗队的名额,要求业务熟练,身体素质好,英语还要好,她们都说我条件挺接近。
金钟赶紧否决:打住打住,你是有家小的人,同志。
李平也踌躇:是啊,我犯核计的也是有你这个家小,要不我头一个就报名了。
这时集资房也下来了,有性子急的就开始装修新房了,教研室的老林这次也分了一套,120多米,已经开始装修了。金钟没事儿就带李平去自己的新房看看,清水房,80多米,宽阔敞亮,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李平高兴得直跳脚。一次在楼道里碰见老林,就顺便拐她的新房也看了一眼。
老林自打老牛把表妹介绍给金钟,感觉到在教研室有些孤立,对金钟的态度开始逐渐热情起来,没事儿就跟金钟聊装修新房的事儿,这次偶遇,紧着向他们两个谈装修的经验。金钟和李平进去一看:霍,
老林轻描淡写地说:嗨,这也就中等水平,老了,也不准备再换房子了,我这才七万多。我要是你这个年龄,再结婚,怎么的也得住高级公寓啊,这房子我还不住呢。
李平听了直咂舌。
金钟赶紧给李平打预防针:林老师的品位没什么人能跟得上。
老林撺掇李平:你们小两口住
这话说的李平脸一红。
李平赶紧转移话题:那您看按您这条件我们装修得多少钱那?
老林说:你们那个咋的也得四、五万吧,不能太便宜了,太便宜他们就糊弄,几天吊顶就得掉。
李平听了直咧嘴。
金钟打哈哈:四、五万那得先把我卖了,还得有人买。房子么,能住人就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老林听出金钟话里有刺儿,也开始夹枪带棒:金钟,你个大男人怎么净说没出息的话,烂尾楼还能住呢,你去吗?人家姑娘跟你一回,不容易啊。是不是,小李?你要装修,这个装修公司现成的,他们手艺不错,电脑设计,经理是艺术学院毕业的……
李平赶紧拉金钟:那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谢谢您啊,林老师。
回去的路上,金钟开导李平:老林在我们教研室最俗,你别听她的。
李平若有所思地说:俗是俗,我也听我表哥说过她,可人俗理不俗啊,房子怎么的也得装修装修哇,一辈子就结这一回婚啊。
金钟说:我也没说不装修,但我们绝不能学她那种整法,别让我哪天喝多了,回家还以为进了歌舞厅了呢。
李平嗓门稍微有点儿高了:她那房子装修的还不错,到底什么整法,我们自己可以商量,我就不信还比不上一个教马列的老太婆。
金钟摇头:你们女人哪,不是比穿就是比化装品,可赶上改革开放了,房子可以私有了,这又比上了房子,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精神头儿?要不是上帝每月给你们规定个假期,不定得折腾啥样呢?
李平说:哎呀金钟我要求够低的了,这次我做回主,行不行?
说到要求,金钟无话了,回顾相识的这段时间,金钟觉得李平确实没跟自己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结婚证也是悄没声的就领了,李平对自己日常生活也很用心,让教研室新来的同事都挺羡慕,知道自己有关节炎,没事儿还老给自己做做按摩。想起这些,金钟低下了头。
李平很坚决地说:明天我就跟院长谈谈,看现在报名还来不来得及。
金钟很惊讶:你真要去非洲?
李平眼睛望着远方:不就一年么,加上培训可能也不过15个月,回来职称肯定能调一级,职务说不准也能上去,关键是能把房子的钱挣出来呀,一石三鸟,何乐不为?
金钟有些依恋地说:我都习惯你了,分开这么久还不适应呢。
你这家伙,平时趾高气扬的,现在怎么瘪了?你不是说你们同学出去留学,留守的有三年的吗?
金钟叹口气:咳,留学是留学啊,不太一样,再说了,非洲爱滋病泛滥那,我担心你的健康……
李平打了金钟一下:有什么不一样,我还担心你得爱滋病呢。
第二天,李平上班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主管院长谈了,院长还挺高兴,表示一定考虑,还说院里考虑过几个人选,但不是太年轻,就是英语不好,有孩子拖累,没考虑她是听说她刚领了结婚证。李平向院长表决心,领结婚证还不是结婚,就是为了排队等房子。
没几天,院里的通知就下来了,安排李平参加了个英语考试和体检,都通过了,那去非洲的人就是她了。那几天,李平欢天喜地的。
援外的事情历来都是雷厉风行,李平很快就接到了通知,开始准备行装。李平一边准备,还不忘装修的事情,她让金钟跟老林联系,就要老林那个装修公司。
金钟说离你回来不还有10多个月呢嘛,急什么呀。
李平说:回来就生孩子,时间不等人那。
这话让金钟很感动,于是全力支持李平。
6.
出发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既然打定了主意,金钟也就义无反顾了,除了上课,推掉了一切社会活动,每天尽量都陪李平待着,也常下厨房,学做几样小菜,说是要让瓦西里耶娃同志多感受感受祖国的美食,多体验体验家庭的温暖。自打李平报名去医疗队,金钟就不自诩瓦西里了,李平被他委任成瓦西里耶娃。
李平反倒有时心事重重的样子,明亮的眼睛里常有阴影浮动。
瓦西里耶娃同志,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年多的工夫儿很快就会过去的,也许你连自己的黑人同事还没辨认清楚,就要打道回府了。黑兄弟们黑黢黢的,都一个模样,够你认一阵子的。金钟开导李平。
李平忧心忡忡地说:这人吧也怪,没让你去时,自己张罗去,恨不得马上拿起针头就扎他们的黑屁股上,真让你去了,还有点儿舍不得了。
金钟摇摇头:要不怎么说是女人呢,真事到临头后悔了吧,就10多个月,克服克服吧,我已经答应领导把后半生贡献给学校了,10多月怕还跑不了,再说还有所新房子在那儿押着呐。
李平笑着说:我也不信你还能象乌龟似的,带个壳跑了。但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好像总不太踏实。
金钟安慰她:人呢在分别前都这样了,尤其是女人。
李平好像回过神来,笑嘻嘻的问金钟:又过上单身生活了啊,说说吧,准备怎么打发这漫长的假期呀?
继续上课喽。
业余时间怎么过呀?李平继续追问。
业余时间我还真想过,我一直想根据手头掌握的资料写个关于中国现代史方面的东西。
什么的东西?有人看么?李平问。
金钟摇着脑袋挺得意:那就看山人的本事了。
好吧,你专业的事情我们暂且先不了解,同志们很关心你个人生活问题啊。李平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
金钟恍然大悟:哎呀大嫂真是有心人那,替我想得很周到,连个人生活都想到了,现在这么好的同志不多见了。
说,怎么办?李平步步紧逼。
金钟挺严肃地回答:首先要严防死守,争取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尽量不让问题激化;其次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请五姑娘来解决了。
李平的好奇多于震惊:谁是五姑娘啊?
金钟举起自己的双手,很认真地说:五姑娘一直默默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啊。
李平哈哈大笑:你看看你们这帮人,这得多黄啊,学生都让你们教坏了。
金钟板着脸正告她:你这才是想当然尔,要说黄,学生第一,你表哥第二,我也就排第三,也许还不够格,你知道学生为什么打老牛小报告吗?
李平问为什么。
金钟也笑了:我好像隐隐约约听个别男生说是老牛的笑话太老了,没新意,还老重复,对学生们的听觉神经已经构成了折磨,所以事发。
李平跳起来揪住金钟的耳朵:你怎么能这么糟踏我表哥呢,你这人怎么没良心呢?
金钟赶紧告饶:快放手,我耳朵长了个疖子,痛!
李平说我不管,你得赔理道歉。
金钟说那你莫怪老夫下杀手了,说完一双手搭在了李平挺拔的胸上。
李平的身体一颤,双目迷离,说了声官人我中招了,就瘫倒在床上……
出发那天,李平眼泪鼻涕的哭得一塌糊涂,一双泪眼老呆呆地望着金钟。金钟为她提着随身的行李,使劲儿劝她:瓦西里耶娃,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要坚强,祖国和人民都等着你立功的喜报呢,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非洲人民正盼望着毛主席的医疗队呢,快,振作起来。想你男人了就打长途,长途贵就上MSN,一周一小报,一月一大报,啊!别哭了,你再哭弟兄们也快挺不住了,多让黑人兄弟笑话呀。
李平含泪微笑,一张俏脸象雨后惹人怜惜的荷花。
李平在金钟的期待和盼望中走了。当时金钟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为自己的未婚妻送行。
没有李平的日子安静而寂寞,金钟除了上课没什么事情可做,好像又回到单身时代,这时他发现那些琐碎的柴米油盐有时真像窗户上的腻子,它们弥补了玻璃和窗子之间的缝隙,琐碎自有琐碎的可贵之处,琐碎有琐碎的可爱之处,虽然导师的哲学也有其恢宏博大之处。金钟这时发现导师当年开起社会主义大锅饭砸碎家庭的炉灶时,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农民不肯随导师进入中国式的共产主义,因为琐碎有时甚至就是一些人生活的全部涵义。你剥夺了琐碎,就像剥夺了教徒的宗教信仰,他们将无法过活,尤其是在中国。李平走后,夜深人静时金钟倒感觉自己有时像没打腻子的玻璃,就那么粗放地安在窗子上,有漏风的感觉,很不妥帖,而李平在时,她就是那腻子。想念李平时,金钟就去新房子看看,空气中似乎还有李平的味道:来苏水混合一点淡淡的香水味儿,由于淡显得过去的飘渺,这淡淡的味道提醒金钟,李平正在万里之外的非洲。
金钟觉得自己该干点儿什么,于是他开始着手写自己向李平提起的关于现代史的东西。
金钟其实要写的不是什么历史方面的文章,他的本意是想根据中国现代史写个武侠小说。因为通过阅读导师的文章,金钟觉得国共两党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很像一部武侠小说,毛蒋二人更像两个怀有绝世武功的大侠,在有几千年历史的100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斗法,纵横捭阖,血雨腥风。他们的巨手甚至和造物主一样,主宰了许多人的生命和生活,改变着泱泱华夏的颜色。一这么想,金钟老是有莫名的兴奋,就像刚认识李平,刚接触到李平的身体时一样,他感觉自己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为这部武侠起个什么名字,一直是让金钟挠头的事情。名字不能太接近正史,否则会让许多人不舒服。也不能太像武侠,那样的话也庸俗。金钟就在电脑前憋着,像揣了蛋却生不下来的青年母鸡。母鸡生不下来是红个脸咯咯地鸣叫,金钟却是红着脸沉默,金钟还安慰自己:这就是人与动物的不同啊。
这时MSN上传来李平的消息,李平说一切都很顺利,在当地医院已经开始熟悉情况,下个月估计就要正式工作了,跟中国同事处得还不错,大家在工作上都挺帮忙,业余生活现在还不是很枯燥,刚来,看什么都新鲜,就是挺想念金钟,想念南宁那熟悉的生活氛围。李平还问新房装修的事情怎么样了。
金钟回复:由于和娘子刚刚分手,本人还处于离别的阵痛之中,暂无法考虑装修事宜。现正在写个小说,打发时光,如果写得好,可与娘子共同奔小康。
李平说要是那样的话就抓紧写,本娘子归心似箭,房子装修的事情不可耽误,回去时希望在新宅邸下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