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我们一人一个军用大背包来到了河北解放军某部营地,开始了为期四周的军训生涯。
在这群十八九岁的天之骄子眼中,连绿色的军营都环绕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军旅中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有趣。出操、站岗、劳动,新奇的生活,辽阔的天空,像一群出笼的鸟儿,我们将自己尽情融入了这一片橄榄绿,远在北京的象牙塔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们在军营的伙食是以学校食堂为标准的,而且为了我们这十几个穆斯林同学开设了回民伙。要说我们回灶的伙食,那可真是没得说,天天不是鸡就是肉,还吃过两次红烧鱼。馒头包子什么的管够,每天吃饱了小师傅还总是偷偷塞给我们几个糖三角做夜宵。在大灶吃饭的同学可就没这待遇了,和班排长一起吃饭讲究个纪律,吃饭前要唱军歌,吃完饭不许往回带馒头,所以每次一熄灯我拿出糖三角,都能看见一双双眼睛饿狼似的在黑暗中发光。再然后,每次回灶吃不完的馒头都让月光、青青和我给偷渡回宿舍“均贫富”了。当时可没想到,就是这馒头给我们惹了一场麻烦。
那天,轮到我和浩子站岗。
所谓站岗,按我们班长的话说,就是在三层岗哨的包围下数一个小时的星星。军营里没有女兵,每年十月金秋才冒出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学生仔学生妹,从团长营长以下各级官兵都是战战兢兢的,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当然更怕的是哪位小兵食色性也的忘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人民子弟兵抹了黑。所以所谓的夜里站岗,黑影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保卫着我们的安全呢。平时主管训练的带队班排长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力保 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括号——最好家乡有老婆。
凌晨三点,我和浩子裹着军大衣坐在台阶上数星星。浩子话不多,我却是个话痨,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没话找话。仗着比他年纪大,我拿出姐姐的样子关心的询问他的学习生活情况,顺便把他们家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浩子是家里老大,他家在小县城,到七十年代末才开始实施计划生育,所以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母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家,父亲是长途汽车司机,可想而知家境贫寒。不过浩子跟我说起父母的时候,语气里又是尊敬又是自豪,我暗暗点头,嗯,是个懂事的孩子。
到了三点半左右,一个班长象征性的走过来查岗,我和浩子则象征性的问人家“口令”,其实准知道我们这片营区别说坏人了,连坏苍蝇都飞不进来。班长和我们聊了两句天,告诉我们十五分钟后会有一列火车沿营区旁边的京广铁路开过,嘱咐我们不用开枪射击,就又施施然回房睡觉去了。留下我和浩子接着数星星。
等了半天就是要等班长查完岗,确定左右没人,我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馒头给浩子递了过去,“给,夜宵!”
“馒头?”浩子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镜片后熠熠闪光,“哪儿来的?”
“咳,我们回灶的馒头随便拿。”我挥挥手不在意地说,“要说今天还对不住了,最后几个糖三角让松鼠她们给分了,等下次我再给你拿一个尝尝。”
“这个,那什么,”浩子结结巴巴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吃什么呀?还是给你吧。”
“行了,别客气了,我还能饿着我自个儿?”我笑,心里觉得这小同志真是有趣,“我知道你们那儿不让带吃的出来。六点就吃完晚饭了,这都九个小时了,还能不饿?我站岗之前都吃过了,还是就着榨菜吃的呢。”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浩子挠挠头也笑了,埋头吃馒头。别看平时这帮大学生都算挑嘴的,那是不饿!军训的时候运动量大,消耗也大,吃起东西来一个个狼吞虎咽的。不过我们也有一点先天不足,就是平时胃口小,再怎么努力一顿也吃不了太多,所以虽然晚饭吃得都快走不动道儿了,到了半夜照饿不误。
“人说不到广州不知道自己的钱少,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的官小,我看呀,你们这些南方人是不来军训不知道馒头好。”我嘴里说着风凉话,心里想的却是明天怎么求小师傅再多做点儿馒头,晚饭以后偷偷的给我们班男生也送过几个去。看浩子这样,估计不少男生临睡前肚里都唱空城计呢。别的班男生我管不着,自己班的兄弟还能不拉一把?
浩子嘴里忙着,只能呜呜着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意见。好不容易咽下一嘴的馒头渣子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正,浩子挺身起立,手里的半个馒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大衣口袋里,“首长好!”
我转头一看,妈呀,我怎么这么好的运气,营长大人居然亲自来查岗了。我立刻学者浩子的样子起立敬礼,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浩子那口馒头咽下去了,不然被营长抓住,我们俩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接受了营长的“亲切关怀”,我和浩子也该下岗了。回到宿舍叫醒站下一班岗的战友,我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第二天六点准时出操,跑步往操场集合的时候,小弟弟好像不经意的跑过我的身边,忽然压低声音对我说,“铃铛,浩子说了,一会儿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啊?什么意思?”我抬头看看小弟弟,他说什么呢?“不知道什么?”
“反正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小弟弟不耐烦地说,“你就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浩子已经认下来了,你不要节外生枝。”
“喂!什么节外 …… ”我话没说完,小弟弟已经跑开了。我丈二和尚一般,想了想,算了,小弟弟八成是没睡好觉,在这儿说梦话呢。
到了操场我才发现情况不对,今天的早训话居然连营长也在。各级官兵一个个面沉似水,出什么事了吗?
集合站队以后,营长操着湖南腔的普通话开始给我们大讲特讲在革命队伍中组织纪律的重要性,然后反复强调在军队里吃饭也是要遵守纪律的。我隐隐感觉大事不好,再联系刚刚小弟弟的话,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营长的训话总算停顿了一下,从左到右的给了我们威风凛凛的一瞥,然后提高嗓门大喝一声,“六连一排三班薛文浩,出列!”
我的心一沉,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