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烟”即“崖广”,意危险,古文中原意为“悬崖边的小屋”,其中,“广”与“廣”在古代汉语中为不同的字,表不同的意思,前者就是“小屋”之意。悬崖边的小屋,危险之意【1】。
牙烟界是一个东西走向的山岭,这山岭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山顶有一个半月形的豁口,就像山被天狗咬了一口似的,如果做火车沿京广线北上的话,从左边窗口看出去,过了新华镇就能远远辨认出牙烟界。京广线就从牙烟界岭东差边而过。
三十多年前,牙烟界南山脚驻有解放军军营,一个防化团,一个坦克营。在军营东面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从牙烟界向南延伸下来的小山脉,这个小山就是我们的农村分校。
当时农村分校只有宿舍,没有教室。宿舍是学生用土坯盖的墙,稻草盖的屋顶。宿舍一排一排地排在西坡上。农村分校的路,主要是坦克练习时碾出来的路。
从农村分校往南一公里左右,就是大怖乡官禄村,村庄被一条小河沟围绕着,河沟岸沿长着翠绿的棘竹,那种密密麻麻的细小带刺儿的竹子,形成一道屏障。村口是一个由三块石板并成的石板桥跨过河沟。
我们刚到分校时,前边一拨儿学生还没离开分校,我们就暂时住进了官禄村洪氏祠堂。祠堂是村里最大最好的建筑,堂内有几个大石基,石基中嵌着栋,栋上支这梁和木瓦结构的屋顶。祠堂内沿着墙边铺着稻草,几十个男生就稻草上铺上各自的席子,把祠堂变为我们的临时男生宿舍。太平天国历史忽然变得近乎贴身了,我们就睡在洪秀全家的宗氏祠堂里边。
我们每天从洪秀全祠堂走到分校,顺道扛一块泥胚砖到分校。分校还在建设中,泥胚砖是稀泥里搅和进稻草,让水牛踩均匀了以后,糊到一个模子里,然后脱了模子晒干。泥胚砖尺寸大约是普通砖的两倍,体积就是八倍。我们盖房子,就是用稀泥将泥胚砖砌成厚厚的泥墙。
盖房子打地基得用石头,我们就到山里采石头。开始我们每人一条扁担两个簸箕到山脚捡石头回来盖房子。我同班一个同学,找石头找了半天,簸箕还没装满,就顺手把老乡坟头一块石头拿了回来。这同学回来后每隔二三十分钟就肚子疼要出恭,但每次蹲到厕所里就没东西出来,一天如厕十几回,搞得惶惶不可终日。第二天,这老兄又找了一块差不多大的石头放回坟头,再拜道歉,肚疼病也不医而愈了。
山脚石头捡完了,我们就打山顶石头的主意。我们把山头的石头撬松了,滚到山沟里,然后从山沟底下将石头运回分校,大石头两人抬,小石头一人挑。一天,我们班在沟底挑石头,另外有一个班在山顶往山梁后边的另一个山沟撬石头。我们挑累了,就座在沟里休息。男女生隔沟而坐,各坐在沟两边,女同学坐的那一边,就是另一个班撬石头的山脚。我们一边谈天,一边听着山梁那头轰隆隆的滚石头的声音。忽然,一块南瓜大的石头连蹦带跳地滚到了我们山沟里,正对着女生堆里冲去。我们男生坐在这边看到这情景,一起嚷嚷“快跑!快跑!!”。女生回头看见石头,顿时四散跑开。其中一位往山下跑,被石头追上击中大腿,整个人就像一根轻轻的稻草一样,被石头从沟那头抛到沟这边,登时不省人事。刚才还是学生叽叽喳喳谈笑风生的山沟,忽然变得肃穆而寂静。人是如此渺小脆弱,牙烟界是如此牙烟。
我们在洪秀全祠堂住了一段时间,就搬进分校了。校舍都在西坡,沿着坦克道翻到东坡有一座孤零零的解放军放弃不要的砖房,砖房外边粉的黄色,门窗就只剩空空的木框了。学生就用稻草竹片扎了门窗,有一个班的男生就被分到这孤房里住。孤房七米远左右是稻草扎的一个厕所。孤房周围是我们开垦的花生地,有一些坟墓,还有一些残垣断壁,我把附近墓碑的子看过一下,以冯姓居多,感觉就是冯云山(洪秀全起义同志)家的旧宅(包括阴宅阳宅)。有个同学开荒下锄,冷不丁刨出一个人头骨,好事者把它挂到厕所里,一边挂还一边嚎啕:“啊婆呀,不是我呀,饶了我吧”。那天晚上,风特别大,住在孤房里的同学大讲鬼鬼故事,什么《六号病房》、《梅花党》、《红毛手》等等不一而足。讲到半夜,一位同学实在憋不住了,倡议出去小手,哗啦一下大家跟着一起壮胆出去,厕所当然没人敢去,都是出门就就近乱撒。那晚风特别大,稻草窗根本挡不住这风,铁饭盆里的铝勺子被吹的叮铃铃的响,外边还隐隐约约有野兽嚎叫得跟小孩哭似的。还好,那晚有位老师也住在里边,第二天他就请示分校,把孤房里的同学全部撤回分校,孤房以后也没人住了。
分校只有一口井,早上几百号人都靠这口井洗脸刷牙。我是最怕争挤的,每天早上就拿着吃饭用的搪瓷饭碗从别人桶里赊一碗水,刷牙用一半,剩下一半儿浇到毛巾上拧一把来洗脸。这样洗脸毛巾还蛮干净,因为那时吃饭没什么油水,饭碗都是干净得一点油都没有。每天劳动后的一身汗水,也是打这井水到洗澡房洗澡。许多男生喜欢跑到西边山沟的小溪里露天洗澡,后来为了避免尴尬,干脆在沟口立了个男洗澡房牌子。有几个女同学不服气,觉得山沟应该给女生做洗澡房,到沟口把牌子砸了。这就是男女生争夺山沟洗澡使用权事端,后来还是男生占了上风,毕竟男孩子野外裸体方便一些。即便如此,小溪还是太拥挤,有几次我和几个爱僻静的同学,翻过分校山后,走过孤房,一直往东走到接近京广铁路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橄榄形小池塘,大约比四分之一个篮球场小一些,我们就在这池塘里游泳洗澡。这个池塘水特别蓝,蓝得有点深绿,池塘边跟漏斗似的特别陡,踩下去就是下滑的泥沙,离岸一米就没顶。池塘有多深是看不到的,我们也不敢试其深浅。这是一个孤立的池塘,但水清澈,久旱不干,就像是大地的一个神秘的大眼睛。
分校水井在山脚,水井北边十几米就是伙房。伙房是分校建筑群最低的屋子,宿舍在伙房东边坡上两边展开。伙房东北方向三十米左右是分校的厕所。同学在分校大部分时间吃的就是卷心菜,因为卷心菜好放,运一车来吃一个月都可以,但几百号人的厨房吃这样的菜,总有人受不了。开始是有几个同学拉肚子,刚好有几天气温高,又恰恰风从山上吹下来,刚好把厕所的臭气连同苍蝇吹到厨房,分校的瘟疫就这样爆发了,那是拉痢疾,脓夹血的红白痢。刚开始时,拉肚子的同学不多,病号还挺神气的,因为他们有病号餐,可以面条或稀饭地换着吃,把我们整天吃卷心菜的同学看得眼馋了。后来病号越来越多,吃病号餐也不是一两个人的特权了,拉肚子就没意思了。再往后就恐怖了,先病的还有药吃,后病的医务室都没药了。两星期下来,连坦克营和防化团的消炎药都给分校学生给吃完了。还好,不劳孔明借风风就转向了,转到由厨房往厕所方向吹了,瘟疫终于消退了,也可能是剩下没病的同学都有免疫力了。
瘟疫过后,分校伙房开始注意改善伙食了,经常去新华镇采购点萝卜白菜之类的。分校去新华应该是南行到官禄村,然后东行到乐同,再沿铁路往南走五公里,单程大约七公里的路。可惜这条路太小,大板车推不过去,所以采购的同学得先往防化团走,再绕赤泥村,由赤泥沿公路走到新华。这样就得走十多公里路。一次我和一个和我要好的同学被派去采购,我们俩太高兴了。出去一天没有老师和班长管,沿途还可以偷吃采购的生萝卜。回程路过一个荷塘,同行的同学还趟到水中,偷了老乡一个莲蓬剥莲子吃。
分校建设要技术升级了,要烧砖盖教室了,我们除了割草做饭外,还要储备柴草烧砖呢。割草要穿过防化团兵营上山,翻过牙烟界,到牙烟界北面的山沟里头割草。每次割草回头爬到牙烟界马鞍形的山口时,我都要放下肩上的柴草,坐下来歇歇肩。我看着山脚下分校厨房袅袅炊烟,心里在想:这分校有教室吗?挑柴草挑得一身汗时感受的风特别的凉快舒心,感觉到这天地之间都是我们的教室。牙烟界山上的小松树,就像一支支的毛笔,醮着天上的云彩,在大地上画下了小河,池塘,农田,村庄,集镇,公路,铁路。大地就是我们牙烟界分校的课本,我们用双手和双脚,用我们的身心来读这课本,我们种花生,我们割草,我们还干一些牙烟的事,干点牙烟事大概是人生必修课程吧。
(上山砍柴最怕碰到这种漆树,会导致皮肤过敏,又红又痒)
【1】 http://zh.wikipedia.org/wiki/%E7%B2%A4%E8%AF%AD#.E8.BE.AD.E5.BD.99.E6.96.B9.E9.9D.A2
【2】 http://www.gzwh.gov.cn/whw/channel/whmc/jng/hxcjng/inde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