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之花(四十七)

四十七章 七桂新田遇疯癫

        这几天金七桂很高兴,她的左手的大姆指可以曲伸,小指也可以动。其他三个受伤的手指已经可以微微地颤动。身体也比原来好一些了,可以连续六个小时不打瞌睡。她学习时已经不做记录了,她总是打瞌睡。批林批孔批自己的教育运动已经结束,现在是文化大革命丰功伟绩的教育运动。监狱组织犯人到社会上参观大好形势,八中队的参观名单里有金七桂,政治犯还有余三妹。她只带了手复健的药物和握力计。队长说了她因为手没有完全恢复,可以不记录,回来后也可以不大会发言。八中队去了十二人,参观的第一站是冷水滩机械厂,带队的干部是一名随军家属,识不了几个字。那厂子生产水泵,那位队长说生产水磨,水磨就水磨吧,几个识字的犯人没人敢说她把那字认错了。第二站是新田县的水利建设,去新田要路过灵县,当在一条大河上过轮渡时,余三妹告诉金七桂这条河就是当年贫下中农法庭屠杀地、富、反、坏、右的那条河。汽车驶上了轮渡船,金七桂的视线紧盯著这条河,她从无数群山中流来,在下午的斜阳照耀下满河血红血红的。在晚风的吹拂下涣起了细浪,就像无数魂灵眨巴著愤怒无助的眼睛,金七桂闭上了双眼,在心里默默地说:“时代的冤魂,安息吧!”

        夜宿新田县看守所,金七桂吃完饭洗漱完后正站在窗口前观看着围墙下的一块辣椒地里的辣椒,那辣椒枝叶并不是长得特别好的,但辣椒结得很多,用硕果垒垒形容它一点都不过分。突然有人打开门大声地叫:“金七桂出来。”金七桂边往外走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好面熟啊,是谁呢?啊,想起来了,是从小学一直同到女校的胡蝶梅。原来她女校毕业后嫁了一个难下干部,这南下干部在这个看守所当所长,她常在看守所用不要工资的清洁工,她是来看守所喊人打卫生,意外碰到了金七桂,这个读书时总是头名的人怎么变成了犯人,她向那带队的狱吏打听,证实了那个犯人就是金七桂。她要羞辱羞辱这个昔日的出尽风头的高材生。等带队狱吏走后她从她丈夫那儿弄来了钥匙,打开了有金七桂住的那间牢房门。金七桂很快地在头脑里作出结论:这个昔日的交际花,十多年不见,找她绝对没有好事。她不往前走了。“为什么不走了?”“我们出来是有规矩的,没有带队干部带领,不能随便跟别人走,你要我跟你走出去必须要我们的队长指示我。”“你认识我吗?”“我不认识你。”“你这昔日的高才生真是坐牢坐糊涂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金七桂边大声说着边往她住的监房的落地窗子下面走,在这里,她们毕竟是她所认识的人。是她朝夕相处的难友。余三妹最先发现金七桂碰上了麻烦,她邀同号的十一个人大声地喊:“报告政府,报告武装。”喊了一遍又一遍。先是武装来到了这牢房前,余三妹先向武装报告金七桂的情况,说金七桂被一名不认识的人弄走了,那武装走近胡蝶梅和金七桂,满面笑容的对胡蝶梅说:“胡主任,你是要人给你打卫生吗?你怎么自己动手了,要所长给你喊几个不就得了。你弄错了,她是省三监狱犯人寄押在此的,快放她进去吧。”“进去吧”那个武装从胡蝶梅的手里拿过钥匙开了监房门,金七桂几大步就走进了号子里。“怎么回事?”大家问金七桂,金七桂看着落地窗外的胡蝶梅说:“人倒霉,鬼推磨,在牢房里都碰到了神经病。”那武装已经把钥匙拿走了,众怒难犯,她不好当著那么多人说金七桂什么,原想羞辱金七桂,不料金七桂不接她的招,自己把自己弄得十分尴尬。

         胡蝶梅仗著她那老男人的势欺负看守所的犯人寻开心。其实她是一个可伶西西的人,说是老男人,真的是老,比她父亲还大八岁。结婚的初夜她嫌老头子笨手笨脚的,老头子一气叫醒了他当炊事员的儿子来帮忙。父子两把她轮流地整了一夜,老子下去了儿子上,儿子下去了老子上,稍有反抗,老子按著儿子奸,儿子按著老子奸。她儿子都大胡蝶梅十岁,父亲久未近女色,儿子更是全新的东西,一连三个月下来,送到医院抢救了几次。老头子对儿子说:“你妈已经怀孕了,以后不能那样了。”可是说归说,色胆大如天,老头子常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和胡蝶梅翻云复雨。后来人事变动的时候,他请求不再当派出所所长,当了这看守所所长。这老头带著老婆和两个孩子到了这看守所来上班。来了一个多月,胡蝶梅才知道,老头子根本不能满足她的生理要求,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迫不及待地和那些大兵上床。老头子知道了,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臭骂又是毒打,还整天守著她,她没办法去与人野合,她的性格慢慢地变态了。她捉弄人、羞辱人寻开心寻刺激。她妄图羞辱金七桂未果,跑到老头子办公室生气。老头子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那XX痒,回去后我再好好收拾你。你拿本县的犯人寻开心不说,你还要拿省里的犯人寻开心,我这个所长还当不当?”

        金七桂惊魂未定地回到了号子里,她真是想不通这个同学为什么要找她的麻烦,同学那么长的时间,无恩无怨,得出的结论是她一定有神经病。第二天她把昨天晚上碰到胡蝶梅的情况告诉了带队的女狱吏,并请狱吏帮她打听,她的同学是否有神经病了。那狱吏告诉她,是不是神经病她不知道,但她的同学,所长夫人今天已经住到医院里去了。金七桂的心里很不安,她担心胡蝶梅住进的是精神病院。

         犯人们参观了新田县的水利建设工程,来到一处山谷水库,介绍的人说这个水库是新田最大的水库,可蓄水十四亿立方米。因为参观的是犯人,介绍的人特别重点讲了刚开始修这水库时,当时的出纳贪污五十万元工程款,贪污后把钱用一个坛子埋在床下面的地下,逮捕后百般抵赖,后来搜查他家在床下面的地下找到了所有的赃款,他一分都没有用,但是他还是被判了死刑。因为他已经把工程款据为己有了,与用不用无关。好多人都为这个出纳惋惜,没得钱用了了命。

        第二天晚上歇在嘉禾县看守所,第三天天刚麻麻亮就被从号子里叫出来上了监狱的汽车,一个个猜想今天肯定要去看很多的水利建设工程。车子走了约一小时天才亮明,余三妹轻轻地说:“车在往回走,已经离开嘉禾了。”金七桂往车窗外望去,她也看到了昨天看的那个山谷水库。她只会意的向余三妹点了点头。有个男犯人沉不住气大声地报告队长:“报告队长,我感觉车了不在嘉禾了。”有一位男队长恶狠狠地说:“这问题需要你考虑吗?”大家都在心里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车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车子在爬坡时发出沉闷地鸣叫。车子就这样地沉闷地开了两个小时,进入了新田县城,在看守所的大门口下了车,犯人们被带进了看守所,天井的地下摆著一大蔑篮子馒头,几水桶开水,还有一大瓦钵切好的咸菜,犯人排队领馒头和咸菜,领好后干部带著去车上拿水壶又回到天井里啃馒头,吃咸菜,喝开水。犯人在天井里置于武装的看守之下,这时的狱吏才有了处理自己问题的自由,他们也吃饭去了。对犯人来说,他们置于武装地看守之下,只要他们不跑出警戒线,武装一般是不会找他们麻烦的。所以比和狱吏在一起要自由一些。犯人一般都希望回到监房里,虽然门锁著,但那毕竟是属于他们的天地。在天井里他们就更开心了,他们都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比在车上开心。大家议论最多的是为什么停止参观往回走,都想听听谈话的对象说出答案来,可是问去问来,谁也不敢妄说。倒是金七桂从武装的身上看出了点点道道,但她不敢说。她看到武装都带著黑纱,谁死了会要这些大兵们带黑纱呢?今年元月周总理去世了,七月朱总司令去世了都没有带黑纱,那去世的人一定比总理总司令的权势更大,那一定是四个伟大了,她的心里格登一声,这千万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呀,说出来就是死罪。余三妹缠著金七桂问:“不知怎么了,参观得好好的,怎么要回监狱啊?”“回就回吧,想那么多干什么?到哪儿不一样。”“到外面可以呼吸带有花香泥土清香的空气呀,可以看大自然的美景啊,可以听鸟语,参观和到监狱里做弹簧就是不一样。”上车的哨声响了,他们上厕所后添满了水,带著没吃完的馒头和咸菜上了车。车子经过县城市区的时候,金七桂隐隐约约地听到哀乐,她再一次想到是不是四个伟大去世了?大家都不作声,汽车默默地爬坡下坡,有的人拿出了馒头咸菜吃,有的拿出水壶喝水,用以打发难捱的时间。

        下午,参观的犯人回到了监狱,当务之急是跑厕所,一个个脸都憋得通红,一路小跑地去厕所,解决了憋的问题后才觉得又饥又渴,她们都到开水房打来了开水,大嚼著未吃完的馒头,下车时狱吏说早上发的是两顿饭,隔吃晚饭还有两个钟头呢。金七桂邀余三妹去洗澡,余三妹还在为提前回来感到遗憾。她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外面参观多好啊。”到底是年轻小孩子气。金七桂对提前回来并不在意,她心里想的是国家上层一定会有一些变动。她对余三妹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呢?你们小孩子家就是爱玩。”“我还小吗?我已经二十岁了唉。”

        晚上晚点名的时候,大家集合在车间与办公室之间的坪场上,金七桂看到狱吏们的手臂上都带著黑纱,也许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大理石站在队前说:“全体起立,我将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大家都站起来了,“大家把头低下来。”这是大理石说的第二句话。大家都把头低下来了。“我们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因病医治无效于九月九日逝世,终年八十三岁。”她边说边流眼泪,有些犯人也哭了。她又说:“为我们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默哀三分钟。”大家都把头低得更低,有的弯成九十度撞到了前面人的屁股,前面的人也不敢做声。“默哀完毕,坐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坐下了。大理石继续讲话:“我们一定要继承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在这里我要警告一小撮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分子,不要打错了算盘,估错了形势,到时候枉送了自己的狗命......”金七桂听出大理石话中有话,她的话每一次都是有的放矢的。每一个教育运动,八中队不杀人就显不出她的领导光荣正确。她的话向来是杀气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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