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水乡,河流湖泊原本众多。六十年代初兴起的“田园化”农田改造,填湖修路,大兴水利,大大地改变了农村的原貌。老屋几经搬迁,最后着落在一条又宽又深的排水沟旁。
那是条30多米宽的水沟,用来将农田的积水排到大河里去。水沟的最顶端是电力排灌站。碰到强降雨天气,那电力排灌站启动,几小时就能将水沟里的水抽干。确实“人定胜天”,旱涝保收。而俺童年就和这条水沟和那电力排灌站密不可分。
农家的房子就沿着水沟的两岸而建。六,七十年代,农药化肥在农村还没有广泛使用,污染少,那水沟里的水是清清的,不用处理就可饮用的。所以,那水沟就成了农家的天然水源,吃喝洗溲都靠它。两岸虽属不同的生产队,但一水隔不断乡情。每天早晨,水沟边是妈妈们边洗衣服,边拉家常的地方。农家的炊烟,伴着那捣衣声,水中鸭子嘶哑的“呱呱”声和远处飘来的雄鸡打鸣声,多美的一幅农家风景画。
这条排水沟又是我们乡下孩子夏天的天然游泳池和澡堂。孩子们往往3-5成群地一起下水。沟中间很深,不会游泳时,只能在边上扑腾几下。邻里几家会相互照看。大人忙不过来,常常叫会游泳的大孩子照看。记得有三次掉进深水,两次是大姐把俺拉回来,一次是同伴。到9岁时,终于学会了“狗刨”式,可以自己浮起来啦。
学会了游泳,头两件要作的事是偷水沟那边生产队的瓜果和去电力排灌站摸鱼。不会游泳时,只能羡慕地看着那些会游的大哥哥们偷。会游了,就有了自由。两三人一行,乘着大人午休,沿着小水沟,弯着身子,摸进瓜地,抓上两个就跑。看瓜人往往边喊边追。而沿水沟的村民都认识我们这些掏气的孩子(他们自己的孩子也来我们这边偷),只喊不追。到了水沟边,把瓜往水里一扔,人跟着跃进水里。在沟中间,边吃边冲追过来的看瓜人直乐。
电力排灌站摸鱼是比较独特的经历。电力排灌站马力大,许多大鱼也难逃被吸进去的命运。那绞水的刀把大鱼切成一段一段。而在出水的地方,为防急流的冲刷,沟底铺满了大石头。而那一段一段的鱼就沉到石头缝里。第一次去摸,没经验。一个猛子扎下去,头就撞上底下的大石头。鱼没摸到,倒是头顶上起了个大包。上个一回当,就知道怎么干啦。手在前,碰到石头,一手抱着石头,在急流中稳住身体,另一只手就去石头缝里摸。摸着了,抓紧,再脚一蹬,浮出水面。从会游泳后,电力排灌站一开机,就去那里。孩子们3-5成群的来回扎猛子,十分热闹。
这条排水沟还是盘中鱼的主要来源。6-70年代,农村水源污染相对少,水沟里鱼很多。加上老家春天多暴雨,鱼塘经常 “水漫金山”,大量的鱼逃到水沟里。而抓鱼的方法就千奇百怪。俺常用的就有摸,钓,罩和叉了。
摸鱼最简单。当电力排灌站把水排到半米来深,鱼儿大量“浓缩”,水也变混,就是时候了。用一双手,从外往里,直到两手合在一起。但这种方法只能抓小鱼。碰到大的,是抓不住地。
钓鱼最讲究技术。找来妈妈用来作“千层底”的大号针,用湿毛巾包着有空的一端,在煤油灯上烧红,用切菜刀的刀背压着,弯成鱼钩。再淬火一下,这钩就可用啦。把家里的鸭子抓来,抽出几根翅膀上的大羽毛,去掉毛,只要中间的“茎”。把它切成米粒大小,穿在买来的细尼龙绳上(俺喜欢细尼龙绳,结实,3-5斤的大鲤鱼也能对付)。把这些米粒大小的浮标排成一串,每隔3-4公分一个。鱼钩系好。再去竹园找一根初细长短合适的竹杆绑上。这样工具就有啦。开钓前30分钟,要撒一把米,再用鱼杆在水面上打几下。这叫“打窝子”,把鱼吸引过来。俺从6,7岁开始就学钓鱼。父亲是当地的钓鱼高手,在他的指点下,俺的水平也相当不错。钓鱼一般是早晨或傍晚。那时家里穷,肉是买不起地,而鸡蛋又得省下换盐,肥皂一类的生活必需品。所以,钓鱼就是我们改善生活的好方式。父亲忙,吃鱼只能靠俺。俺每次出手,少有空手而归。少则半斤,多则2-3斤。母亲把俺钓的鱼作成可口的“辣子鱼”,实是艰难时日的美味。
钓鱼也最要耐心。许多人钓不到,往往是耐心不够。5分钟,10分钟没鱼咬钩,就急得坐立不安。小时候,邻家的孩子或大人经常和俺一起钓,或用我的诱饵,或和我挤在一个窝子里钓,看到俺钓上来,而他们的诱饵,鱼往往碰都不碰,气得要死。俺娘经常和他们开玩笑:那鱼是俺家养的。父亲的打油诗倒是十分形象:站断脚筋,望断脖筋,虾子一夹,打个冷惊。(冷惊:本地话,指心口一哆嗦。老家人分不清“in”和“ing”)。
罩鱼要用特殊的工具--鱼罩。鱼罩是竹制的,象一个倒过来的萝筐,7-80公分高,下面是一平方米左右的开口,周围的篾倒是稀稀拉拉,以便水流过。顶上有一碗口大的孔,手能伸进去抓鱼。电力排灌站把沟里的水抽得半米来深,这种工具就派上用场了。用鱼罩不停的提起来,再罩下去,如果鱼被罩住,它会不停地冲撞,找出路。凭着手感就知道是否有鱼。这种方法只能对付大鱼。第一次用鱼罩是12岁左右。家里穷,买不起鱼罩,看到邻家的大孩子不在家,就把他们的借来。一群大人小孩都用鱼罩。罩了100米左右,邻家的孩子回来了,让我把鱼罩还回去。俺只得离开。谁知那回头的一罩,手上有了感觉:有鱼!邻家的孩子下来,捞了一会,捞去一条一斤多的鲤鱼。他上岸,俺的手一抓鱼罩,还有鱼呢!俺人小,手伸进去,抓不住,只好叫俺爹下来,又捞出一条两斤多的鲤鱼。从此,只要邻家孩子不在,他家的鱼罩俺就拿来用,收获不少。
鱼叉叉鱼就得看技术加运气了。父亲是高手。他的鱼叉在当地很有名。那是他找铁匠朋友特制。而那根长长的竹杆,是他从几十里外的伯父家竹园里精挑细选来的。6米来长,腕口粗细的杆子,前面4米粗细均匀。岁月的印记,那竹杆变成了金黄色。父亲对他的那把鱼叉“情有独钟”,邻里只有一位从部队退伍的小伙子能借到。那小伙技术不错,和俺爹差不多。俺连碰一下都不敢。12岁那年,上初中了,一次偶然的机会,俺终于赢得父亲的信任。那天俺爹下地干活,俺放学回来,看到沟里的水被抽得差不多了,想去电力排灌站摸鱼,俺娘不让,让俺帮她作点家务。俺偷懒,不干,就挨了一顿骂,坐在水沟边生气呢。突然,一个大水花,跟着就是一条大浪逆流而上:一尾大鱼!几分钟之前,一群人用鱼罩罩了一次,这条鱼大概一直潜在那里。感到人已远去,安全了,又出来了。来不及细想,俺向俺娘跑去,告诉她俺要鱼叉,沟里有一条大鱼。俺娘也没想,把晾晒在上面的衣服拿下来,把鱼叉递给俺。俺拿着叉,就下沟,追了上去。追了一百来米,追上了。两手把叉举起来,脑子里还想着刚从物理书上学来的“提前量”(当然忘了自己在跑的相对运动)。边跑边瞄着那条浪前一米远的地方。岸上正好有放牛回来的人,也看见俺和那尾大鱼,就喊开了:扔呀,扔呀。俺终于出手了--浪不往前走了,鱼叉把那尾大鲤鱼稳稳地钉在泥里!俺下水,才发现鱼叉叉在尾巴上,往后差一寸的话,俺就错过了。鱼太大,又是叉在鱼尾,那鱼头挣扎得太厉害,俺居然没办法。好在放牛回家的人中有一个大孩子(见“故乡的学校”,那个发球让我们小孩子抢的班长),下水来帮忙。他牢牢地抓住鱼鳃,俺才敢把鱼叉抽出来。呵,一条6-7斤的大鲤鱼!从此,俺终于赢得俺爹的信任,可以用他的鱼叉了,并多有收获。
去年回老家,又想起了那把鱼叉,问俺娘。娘叹了口气,说,从俺爹老了,没力气使唤它之后,弟媳就把它当竹杆用。最后因晒腊肉,把竹杆弄断了。那把鱼叉还在,只是锈得没了往日的光亮。是啊,看着它,就知道那生命中曾经的一个章节永远地过去了。
附辣子鱼的作法:鱼洗干净,撒上盐,过夜。烧之前,用水冲洗一下,以去除多余的盐。锅里加油,烧热,将鱼两面煎黄,放一边。将切细的葱,蒜头,辣椒放入锅里的剩油中,加少量盐,翻炒到出香味。加少量水,将鱼放入,与葱,蒜头,辣椒一起煮,中间翻动几次,以便鱼肉入味。水干即成。
(11/2/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