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由于看好此征文活动的评委们都是所谓的大家—大作家,雅骏由此吭哧吭哧辛苦写了此文,自觉好于别人写的。颁奖那天,带着摄像机照相机两个孩子以及一个婆婆,不远百里驾车前往多伦多,暗想,怎么也能拍回来个获一二等奖之得意色给老公看看。最后,此文获优秀奖(最末的奖是也)。静静一想,由于本人文风唠叨,且题材并非“一年大苦”之新移民流行类,因此怎么会被“大家”们看好呢?今年决定屡败屡战,不拿一等奖就总要写下去。
2006-02-03
★ 人情世故:我在加拿大学到的新技术
【编者注】「多伦多在线」,《今日加拿大》杂志, 《世界日报》, 百利置业袁浩彬和加拿大中国笔会联合举办第三届“我在加拿大”有奖征文大赛。
人情世故:我在加拿大学到的新技术
作者:雅骏
技术移民们来加拿大后,大都以寻找技术工作为己任,如同千辛万苦一定要把病人送进一流好医院里去。而以后的事呢?我的体会:不是灰姑娘嫁给王子就完事了,而是万里长征的刚刚开始。
我这次不说找工作的艰难和翘首以待,说说走向正轨以后的事情。
我先在一家工厂的工程部做机械制图员。工作还好说,全世界统一的软件,各种参考图,照猫画虎就是。当然没这么容易,而和我所不知的人比起来,没有感情的图纸实在是简单之至。
都说入乡要随俗。而约定俗成的东西,谁会没事挂在嘴边?比如,你吃面条时,如果不呼噜呼噜的,能吃得香吗?你用筷子时,想过他们能左右分开用吗?听到山响的擤鼻涕声,你是否觉得无所谓?你能接受老板跪在你的计算机前向你交待任务吗?
这些,都是我在这个工厂里的所见,所闻,或所被问到的。
初入他乡的我,先亦步亦趋地学人说话,上班时说“早”,回家前说“祝你一天快乐”。
记人名,是记性不好的我必须旁征博引的。原来,男的不光都叫约翰彼德,女的也不光都是玛丽珍妮。我的邻座是个印度女孩,叫Raj,别人称呼她为疹子(Rash);有个埃及老工程师叫唠叨(Naggy);还有个漂亮大姐叫Cassidy,我只有想起蛀牙(Cavity),才能叫得出她。
名字还好办,一个人就那么一个,死记几次就记住了,难过的是开玩笑时。别人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那种笑傻呵呵的,因为对笑的内涵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把这种傻笑时常挂在脸上了。
印象深刻的一次,印度女孩“疹子”Raj请教埃及工程师“唠叨”Naggy技术问题。“唠叨”坐在“疹子”的座位上,在计算机屏幕上详细讲解,然后叫“疹子”到他的座位上拿工程手册。就在这时,漂亮大姐“蛀牙”Cassidy走过“疹子”的座位,见到“唠叨” 坐在那儿,故作惊讶地夸张着表情说:“噢!‘疹子’,你怎么变得像男人一样丑了,还长出了胡子?”“唠叨”模仿“疹子”的腔调,细声细气地说:“我就是个男人呀。”左邻右舍哄堂大笑。那次我算是弄懂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所谓公司文化,还没到齐家治国,人际关系那深度。就是这些细节,就够我努力学习一阵的。
中午在餐厅吃饭,是我学习的最佳时间。我不仅记住了人名,而且知道了谁是属于哪个小群体的。也许同是“外乡人”,我和多是来自共产主义国家的人们凑在一起,想着和他们也许能有些共同语言。波兰大姐婉转问我是不是把英语当作第二语言的(Are you a ESL guy?)我以为她问我是不是上过ESL英语班,随口说:“是的,我还在5级呢。”波兰大姐好像明白我误解了她的意思,礼貌地说:“噢,你是5级的,难怪英语说得好。”那意思,很久后我才能品出来:英语再好,也是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
和她们果然有了些共同语言。波兰大姐用她浓重的乡音描述一张“告诉你能买多少食用油的”小纸条,乌克兰大妈说起早年她去莫斯科出差,要出示共产党员的证件才能住上旅馆,土生的加拿大人听得目瞪口呆,而我却心领神会地随声附和。我曾经背诵了马克思《共产党宣言》(Communist Manifesto)里那句著名的话: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Working Men of All Countries, Unite.),竟赢得几个曾是无产者的鼓掌。十几年偶尔看到的英文版共产党宣言,我只看懂了这句话,说多了就露馅了。
别人早已远离了从前的环境,但不乏在“新旧社会”的对比中。她们赞美自己的新国家,新小家,对后花园自己种的仨瓜俩枣充满得意。这也使我憧憬着自己的美好未来。
与这些早我来加拿大的大姐们越聊越近乎,使我对别的文化有了初识,对我刚落脚的新国家也开始了一知半解。没啥见识的我,能做到和同事们扯扯闲话,就觉得不简单了。
后来,我无奈离开了那个给了我无数第一份加拿大经验的工厂,投奔到一家小小的夫妻店工程公司里。我在这里待了四年,由浅入深体会到,公司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说,林子再小,也是什么鸟都有。好在好人居多。瑞查德,雅森牛,都是相处不错的同事,大小老板也是表面温和。在这个男人聚集的地方,少了女人的话题,和老板娘聊聊,心情愉快得很。
来公司不久,我那一点点加拿大经验就派上了用场。一天,瑞查德帮我装他设计的小软件。他说,这个软件使他掉了多半头发,而且软件是保密的,只能他为别人安装。全公司的人装了他的软件后,都感觉干活事半功倍,老板正在默许给他嘉奖。
我随着瑞查德的唠叨“欧耶欧耶”地附和着,边看着他显山露水的谢顶头发。瑞查德也许不想让我过多看到他的秘密,说:“白提,你要是想工作,就上我的机器上干活吧。我需要些时间装这个软件。”
我对瑞查德的秘密不感兴趣,就到他的计算机上,找出联网系统里我正在画的图,闷头干活了。不久,工间休息外出抽烟的雅森牛回来,见我和瑞查德互换了座位,似曾相识地对瑞查德说:“白提,你怎么看起来变丑了,而且头发都快掉光了!”我听着耳熟,在瑞查德的座位上活学活用地说:“是啊,可瑞查德却长出了一头漂亮的长发!” 瑞查德在我的位子上,咧着嘴兴奋地说:“白提,我太爱听这句话了!”
也许就是这句话,奠定了我被瑞查德认为是 “自己人”。他不仅在技术上给了我许多宝贵帮助,而且和我说些养狗,避税,滑雪之类的闲白,我不懂装懂地哼哼哈哈。渐渐地,竟真懂了点儿。
雅森牛(Arsenio)长得眼睛比我大点,皮肤比我黑点,不做表情时看着是黄种人的坯子,说话像播音员一样好听。他是生于加拿大的菲律宾人。对于母国,就像我对山东老家一样,除了地名,没别的概念。唯一一点东方文化,是知道自己是属牛的,他十分喜欢我给他写的他的名字“雅森牛”这三个中国字,和它们的意思:优雅的森林里的牛。他未婚,女朋友一茬一茬地换,经常出入声色场所。我刚来,就觉得他对女人有种特有的殷勤。他算得上公司的元老,我借机问他技术问题时,也利用异性相吸的特点,曲里拐弯地问些公司其他人的底细。雅森牛不怎么说别人的坏话,但从言谈中流露出,小心那个不爱笑的肯尼。
肯尼是个工程师,他的姓奔斯(Burns)让我想起了英国小说《简爱》(Jane Eyre)里,简爱在孤儿院时那个可怜的小朋友海伦奔斯(Helen Burns )。我料定肯尼是英国人后裔,但面对他总是皱着眉头的脸,我没有胆量和他拉家常。而且,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难相处。
有时大家讨论工作问题时,肯尼不断说些我能听懂的脏话。他老婆在大学里教书。我有一次听他和别人聊天,说他老婆的一些中国学生,在加拿大生了孩子,却要送回中国祖父母家。肯尼见我在旁边,也不避嫌,说中国人真难让人理解。他的言论让我极不舒服,却不知如何反驳。
第一次和肯尼工作配合,就觉出尴尬。那次,他来到我的桌前,告诉我他刚才忘了交代的事情,想要支笔圈点一下。我的笔筒里没有红笔,找了支铅笔给他。我想幽默一下,英语说的是:“I keep losting my red pens.”(我总是丢红笔)。马上意识到我的超低级语法错误。他用一种傻子都能看出来的鄙夷语气说:“英语里我们从来不说losting。”我心里想:有意思吗,拿我的弱项比你的强项。嘴里说:“你明白就行了。别指望我的英语说得和你一样好。”(You know what I mean. Don’t expect I speak English as perfect as you.)心里松口气:这回好在没语法错误,又稍稍讽刺了他一下。
肯尼可能是个人比较聪明的人,却错误地认为别人也像他一样聪明。就是说,他对交待给我的工作,有时弄得我似懂非懂。
碰巧那天晚些时候他去施工现场了,我只有不理解的也执行,画出了将信将疑的图。第二天交给肯尼之前,我先说丑话:“我有很多问题,昨天没有机会问你。你愿意先看图,还是我先问你问题呢?”他一言不发,拿起图纸匆匆过目。聪明的他立刻找出了很多问题,圈圈点点,都是我要问的。然后皱着眉头说:“很不幸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这张图纸急等着要,我让雅森牛去修改吧。”噎得我哑口无言,眼泪差点在他面前掉下来。
回到座位上,我恨恨地想:是不是对中国人的印象先入为主,我说话时又犯过低级语法错误,使他把我定位成了没文化,难以理解,又笨的人。他这样,再聪明,也总是打工的。
也许是我的长吁短叹打扰了邻座的雅森牛,他探过身,声音优雅地说:“白提,你安静得让我听得见你的思想,是不是刚才受折磨了?”我指了指雅森牛计算机屏幕上的图,点点头,又摇摇头。雅森牛说:“别难过。我知道有人不好伺候。”为了自找台阶,我望着窗外那一点冬日残阳,突然问雅森牛:“嗨,你说你去过北方,见过极光吗?” 雅森牛立即兴奋起来,给我讲起了那美轮美奂的自然现象,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温暖。
我很长时间里都记得那个冬日的余晖。自己的心情自己不调整,能指望谁来拯救呢。自己快乐了,会把快乐也传给别人。
几天后,来了一个别的公司的工作合作的巴西女孩,暂时成了雅森牛的另一个邻座。她青春活力,英语说得显然像在加拿大长大的。没几天,雅森牛就与她嘻嘻哈哈打得火热,再也不怎么理会笨嘴拙舌的我了。
不知我这学来的英语,学来的说话待人方式,要经过多长时间的考验,才能达到和人吹吹拍拍的程度。
老板娘倒一向对我友善。婆婆妈妈的话题我们俩一拍即合。她不懂技术,却精通公关,非常能调节别人的情绪,经常找些借口招呼大伙在星期五中午出去措一顿。费用各掏各的,大家不知不觉联络了感情。我也渐渐被多数人认可,觉得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了。
一次,大家在昏暗的小餐馆里吃吃喝喝时,肯尼不断抱怨施工人员,说他们把他设计的一个大管上接出的小短管的位置搞错了。这种小短管,英语叫“管奶头”(pipe nipple)。肯尼张口闭口奶头奶头的,我觉得:他又来劲了。老板娘为缓解气氛,佯装不悦说:“肯尼,不要工作太努力了,而且我不喜欢听奶头这个词。”我被大家的酒气熏得极想哗众取宠一下,接茬说:“这是有用的东西,而且位置很重要,尤其在女人身上时。”(This is useful, and the position is definitely important, especially on a female’s body.)大家果然嘎嘎笑得像些鸭子。老板娘拍着我的肩膀说:“白提啊,你在我们资本主义制度里变得堕落了。”我说:“在你的资本家的领导下,我会继续堕落下去的。”(I’ll be more corrupted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your capitalist.)顺便看一眼一旁笑眯眯的老板。显然,他很爱听“资本家”这个词。
按说,在工作上,我多和计算机打交道,用母语来拍马屁都不曾是强项,更没有向上爬的本事。然而我越来越深地体会到,在任何一种文化里,做人都是很重要的。会做人,不是说要圆滑,懂了些语言,懂了些文化之后,是要懂事。这使我受益的,不仅是技术上。开始我并无意识,有过对比,才觉珍贵。
第一次是我在工作中的失误。一次,我打印出图来交给老板,他看了几眼,说:“你确定这是你刚完成的吗?”我仔细一看,这是几小时前的图,查看计算机里的存盘时间,显然我误删除了那张刚刚画好的。我脑子来不及嗡的一声,面带微笑底气不足地说:“对不起,我想我犯了个非常愚蠢的错误,把刚画的图删了。你能允许我花点时间修复吗?” 抬手不打笑脸人,中国的老话早就说了这点。老板虽面露不悦,也只有顺坡下驴说:“没关系,谁都会犯错误的。” 还提醒我查看备份文件。谢天谢地,我“捞”回了那张图,没有重蹈覆辙几个小时。吓了我一身汗,好在,以后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不久,公司里招来了个中国同胞陈先生。
陈先生说,他的管道工程师职业,一直使用ISO国际标准,工作经验是接着轨的,来加拿大不久就找到了“对口”工作。但是好像在哪儿也待不长,总做合同工。
陈先生戏说自己是书呆子,在中国时,爱干活,少说话。改说英语了,可能怕言多语失,话就更少。他专业术语没有说错写错的,而“日常用语”,让我看着都替他着急。他有时对老板“你今天好吗”的问候竟慌里慌张不知如何作答。初来乍到,对哪里领文具,上班该穿什么样的衣服,问我,而不去问老板娘。多好的交流机会啊。
老板对我暗自说起他:“陈太安静了,他可能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我很想借机帮衬一下同胞,说:“他和我说中国话聊天时,是很幽默的。”
后来,我的小公司运行情况急转直下,有人跳槽,有人被解雇。善于拉拢人心的老板娘为每个将离去人举行午餐欢送会,说欢迎回来造访之类的客气话。我难过的是,瑞查德和雅森牛都要离开了;庆幸的是,我在这里倒相对稳定快成了元老。我知道,这与我从未主动要求涨工资,干活多快好省有关,更与我买老板娘儿媳妇的雅芳(Avon)直销产品,经常问候老板娘的女儿在大学里怎么样了,请教老板家庭里应装多大容量的空调有关。当你使别人觉得他很强大时,你是能得到好处的。我现在时常想起母亲的这些谆谆教导。以后,我也要把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教给女儿们。只是,怕是得用英语解释中文俗语了。我还得查查字典。
肯尼也要跳槽了。最后一天他用作假期,老板娘还没来得及给他开欢送会,他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老板娘对我说:“以后再没有人折磨你了。”(No one will bug you anymore.)
雅森牛临走前,终于说了一句肯尼的坏话:“He is a nuisance.”
而对陈先生,老板以合同到期为由解雇了他。这让我一激灵。看来,为了继续待下去,我不仅干活要精着点,还得继续和老板一家套近乎。当然,利益当先时,资本家不会因为你会拍马屁就万分挽留你。但能选择留与不留时,谁不喜欢“懂事”的,和“省油”的?
我本性上原是个拘谨害羞的人,为了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硬着头皮与大家打成一片,现在仍在不断适应中。我相信,性格比我好的人更能做到这点。
我并不主张要丢掉传统。说句大话,有光辉灿烂的东方文化,又现学现卖着同样深邃的西方文化,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 雅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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