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街景
坐在她的对面喝一杯,说是为了喝,还不如说是为了等,一阵香风走来,又一阵香风走去的女人。女人,像她这样高雅、飘逸的还是第一次见过,见过了,就不忍离去。一个早晨,她的头发盘起了发髻,高高地立在那里,像是她本来的面目——强烈地吸引了那些游弋的目光,两条腿悠然地搭在一起,搭成一个小写的X,裹在细带皮凉鞋里安然的脚趾,错落有余地平躺在那里,长长的手指轻捏着那支笔,一闪一闪有节奏地切割着阳光。
很久以来,都养成了这个习惯,中午来这里喝一杯英格兰红茶,喝一杯不饮自醉的美色。只是有一天,她没来,恐慌了那些习以为常的目光,也恐慌了茶店的主人,闻不到香味的鼻子,努力地嗅着,把整个下午的空气翻个够;捉不到影子的眼睛也黯淡了起来,认真地分辩着那些阳光里滑过的陌生面孔,于是,辨认成为一种惯性,一直延伸到街的另一边。这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日子,沉重的脚步比以往变得更加沉重,心也在默默地下沉,沉到了谷底。期待,又一次点燃了夜的太阳,点燃了梦的烦恼,一遍遍述说着失去的苦闷。
三天过后,这些饥饿的眼睛依然没有得到满足,答案成为谜一样地扑朔迷离。只有当店主从过去曾和她一起来过的同伴口中,得知她前几天去另一个大学开会,明天才会赶回来,如获重负的消息平息了那些孤独的渴望,于是,这里再一次响起了往日的和缓交谈,那些似乎与她无关的事情。这个令人鼓舞的消息弥漫着整个下午的空气中,落到了每一个关心着她的角落。天空明朗了许多,空气清新了许多,还是那些本来就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渐近渐远的嘈杂。这个临近大学又邻近街道的老式咖啡厅,是我们这些老人钟爱的地方,在没有遇到她之前,老人们更钟爱那些熙熙攘攘的嘈杂,钟爱大街上飘来飘去的年轻的空气和笑声。有一天,她平静地坐在那里,那份优雅和阳光一样征服了所有自然和不自然的目光,从此,就好像是一种约定,一种潜伏在心中的渴望,把她的到来变成一道靓丽的街景。没有哪一个冒失鬼曾过去打断这份天人合一的和谐,也没有谁去追问她的行踪,这是一个契约,把老人孤独的渴望牵系着,也牵系了所有的寄托。
早间新闻从电视传来了令人不安和惊恐的报道,一架飞机被劫持,又有一架飞机被劫持,还有。。。。。。大家不约而同地跑道咖啡馆,顾不上寻着各自固定的位子,播音员的声音在颤抖,每个人的心也在颤抖,直到世贸大厦彻底倒塌,直到。。。。。。每个人无法从这则消息中解脱出来,更无法摆脱这种担心和不敢去想的牵挂。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她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在那个座位上,焦灼像要引爆了的炸药,弥漫着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直到那个可怕的消息得到了证实,那个阳光下呆立的桌下布满了盛开的鲜花。纪念,成为一种对残杀的控诉,成为刻在每个人心中不朽的哀伤。日子,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带走了的,不再回来,只要目光不经意地滑过都会涌起一阵酸楚。今年的这个日子再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等待着为我去送花的护士带来一点点关于她的消息。鸟在窗上叫了几声,看也不看我一眼地飞走了,我是不是也会很快飞走?!电视里再一次传来播音员有节奏的声音,不知道哪里又发生了爆炸,哪里又传来了枪声。。。。。。
September 13, 2006嘉真于美国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