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间谍 )
很久以前,当我还只有22岁的时候,等等,似乎是23岁,总之那是我第一次赶往京城,我踌躇满志,一心想着金榜题名。这是一个春天,官道没有任何征兆地关闭四天,我无处可去,借宿在一家破旧的寺庙里。
寺庙的后院有座荒废已久的破房子,据带我去的小和尚说,自从几年前有个借宿的施主在这里被迷住本性暴病身亡后,就再也没人来过。我觉得饶有兴趣,就问他被什么东西迷住本性了呢?小和尚连忙双手合什,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低下头:阿弥陀佛,施主不要问了,总之是不干净的东西。
那好吧,我只是很好奇而已。那个时候我很年轻,不认为有什么东西值得特别敬畏,如果有不干净的东西敢蹦出来,我就冲它吐舌头好了。我对一切都抱有儿童般的随意,觉得自己全身积蓄着力量,邪魔外道,百无禁忌。於是我哈哈大笑,把小和尚吓了一跳。
天宝年间流行这种狂妄潇洒的气势,每一个读书人都尽力把自己表现的像那个整天喝酒的李白。其实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很多时候我有些忧郁,喜欢站在月光低下吟一些软绵绵的诗。但我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不顽皮呢,而狂放这种性格确实也只有顽皮的人才有的啊。
小和尚要走的时候,我请他留下手里的那盏青灯。我并不是害怕,而是想也许我用的着它在夜晚看书。小和尚有些为难,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施主有所不知,寺里的油只剩下半缸了,我们很久没有做法事,很久没有供奉了。
我不知道半缸算多算少,想来是个足以让他们难为情的数量。於是我就说,等将来我一定给贵寺奉上一些香火钱。你知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爱讲这样的疯话,好像有自己有大把的前途在手中一样。於是小和尚笑了笑,礼貌地说:是的,等您高就之后。
月光倾泻在院子中的时候,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自在,这个茅屋看上去根本没有那么破烂,即使周围的野草已经长得腰那么高了,即使四周静谧得连个蛤蚂叫声都没有,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诡异,月光之下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好像裁剪好的新布料。我不相信在这样干净的院子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直到我看到她。
我现在依然记得她刚刚从野草丛中走出来的样子,小小的肩膀,小小的下巴,温顺又有点胆怯的眼神,她看起来不大,只有14,5岁的样子,现在想来她还那么小,并不十分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李白也写不出比她还美的诗篇。
很多时候,你要相信准备好的台词永远都用不上,就好像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对她吐舌头一样,在她的面前,不要说吐舌头,那么动一动手指头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像尘土一样令人讨厌。她径直走过来,一下子跪在我的面前。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如此让我着迷的姑娘讲话,而且她还是个女鬼。但她哭起来的时候比人世间的女子还要动人神魄。她告诉我今天是她最后一夜,如果在天明之前再赶不上投胎的话,她就会永远在野地里流浪做一个天不收地不留的野鬼。
我不是很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想都没有想就问她我可以帮她什么。话出口之后我就后悔了,我一介书生,除了能狂妄的大笑,写些讨好权贵的诗赋之外,又会什么呢?也许这个时候她更加需要和尚或者道士吧?至少也得是个术士。
她听了我的话,变得非常扭捏,低下头用手指绞衣角,好像要绞出水一样。我就跟个傻瓜似的看着她,觉得她美极了。良久她才说话:你如果愿意帮我那就太好了,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些精气。
这是什么东西,说实话,我对这些阴阳五行的东西是半点不通,但听她的意思,似乎她要的东西我有,这让我信心大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又开始绞她的衣角,头低得都看不见下巴了,我有些着急,但又不忍心催她,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个傻瓜,又怎么会让一个姑娘这样为难呢?她脸上渐渐洇上红晕,好像开出两朵山茶,她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就是。。。也就是。。。跟我行夫妻之礼。“我吓了一跳,她好像一旦鼓足了勇气就要把话一口气都说完,“是的,公子,只要一次就行了,我在这里游荡了好几年了没有一个人肯答应我,还有人往我身上泼一些狗。。。很脏的东西,公子,你答应我吧,我不会害你的,我不要你的命,其实只会损失你五年阳寿。”
这真是个奇怪的交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其它人把这五年阳寿看得那么重要,相反我还有些庆幸要损失这五年的阳寿,真的,如果这样一个姑娘跟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不损失点什么的话才觉得过意不去呢。
我想我们当时都很生疏,姑娘的皮肤光滑柔软,只是凉得要命,而我拘谨得要命,我们都好像在完成一个任务似的,但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欢喜的,是因为再也不要做野鬼了?还是因为跟她行礼的人是我?我不得而知,但我希望是后者。
她穿好衣服之后给我盖上被子,同时把一杯水放在窗台,嘱咐我说,精气失去之后三天不可以起床,不可以吃东西,饿得时候喝一点点水。她给我加了两层被子,奇怪我还是觉得冷得异常,她从我的书箱里挑出一些书,很细心得摆在我的手边说,如果闷的话可以读读诗。然后她把窗户轻轻掩上,用一小片类似叶子的东西把屋子收拾的一尘不染,凡是她经受的地方似乎都留下淡淡的青草香味。我就这么一动不
动地躺在那里,看她忙碌地做这些事情,心想,这是多好的一个女子啊,如果她不是女鬼该有多好。
在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她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前握住我的手,什么都不说,一直等到第一线晨曦轻叩窗户。她站起来,把两只手交叠摆在腰际,头向一边轻轻颔着对我福了一福,说“我要走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总不能用‘她’来回忆她吧,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回过头说“我叫渐行。“
官道又能开通了,我打理行装准备进京。但临行之前我找不到方丈,寺里的值班和尚说方丈出门做法事了,是吗?我有些惊奇,不是已经很久不做法事了吗?值班和尚说:附近村庄最近降生一女,奇怪的是,三天了不哭不笑,大家都说妖孽附身,方丈就去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办法,女孩儿的父母也在寺里买了寄身符。说着他回身指了指佛像前面一个小小黄纸包。就像前面说的,我对这一套完全不懂,但我还是看清寄身符上的名字了:‘渐远’。女婴的名字叫渐远。
人人都说我可能是下一任京兆尹的人选,不错,我已经在官场待了十八年了,这期间经历了很多事情,天下不大太平,我甚至还跟着皇帝跑去四川。所幸我答应供奉寺庙的香火钱兑现了,小和尚还在那间寺庙,他长成大和尚了,但眉宇间的谦恭还在,他说他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文曲星下凡所以才一举得中探花。我问他那个后院的茅屋还在吗?他一叠声地说:在在,自从大人走后,很奇怪,不干净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了。
现任京兆尹已经很大年纪了,他是当年给我阅卷的老师,於是我就一直自认是他的门生,在他的70大寿上,大家一致把我推到客席首座,大家都知道皇上今天让他推荐继任者,他毫无悬念地推荐了我。
即使现在偏安,宴会也上处处充满钟鸣鼎食人家才有的富贵。我把帽子摘了,完全坦开胸膛,坐在雕刻花纹的胡床上,手里击打着胡鼓,高兴了就给他们唱关山月,他们大声地喝彩,直说唱得妙。连老师也拍着桌子笑说,难怪皇上最喜欢你。我们都那么尽兴,每个人都东倒西歪了,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老师突然兴致勃勃,招手要新收的小妾来给我们敬酒。於是,我又看见了她。
同样是小小的肩膀,小小的下巴,温顺又有点胆怯的眼神,她慢慢地走过来,波澜不惊,好像刚刚从我的记忆中走出来一样,她走到我的面前,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举起酒杯说“大人,请”。你看她竟然叫我大人,我真的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叫我 ‘公子’呢?但我终究是没说,笑了笑,像一个饱经世故者那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是啊,在她眼里,我跟其它的糟老头子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除了这些年来我总喜欢对着月亮出一会儿神。
京兆尹冲她招手:来来来,渐远,这边坐下。
她冲我笑了笑,站起来,把两只手交叠摆在腰际,头向一边轻轻颔着对我福了一福,我一下子愣住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野草高生的茅屋。她没有管我,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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