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至爱

   今天是22日,父亲离去巳有月余,然仍忘不了在广州时,他去世的情景:
    在南国阴霾的初秋里,夜雨瀟潇,正和老友在羊城近郊的鹅公村宵夜,收到父亲病危的电话,一行人急急赶回城里,再接母亲去医院,迈进病房,医生已经在指挥护士收拾示波器,瞥见那屏幕上一道惨绿的光波,没有起伏,只是平滑地由左向右移动着,显示出父亲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次日,遵照父亲遗愿,只举行了十分简单的葬礼,牧师祝祷后,一班教友唱了几首圣诗,在我们的注视下,父亲的灵柩沿轨道徐徐送入炉门,两扇铁门一关,只闻千度烈焰呼呼作响,父子从此天人永隔矣。

      回到家中,安放好父亲的遗像,位置就在钢琴顶盖上,母亲说这样放可以让父亲仍然听她弹琴。換下黑衣,母亲率先弹出一曲「可爱的家」,我和姐姐、妹妹同多年以前一样轻声和唱。当着滿室至亲,父亲的一纸遗书打开并宣读了:

      「亲人们,好友们,我走了!我们永别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如今落幕了!

         我的后事一切从简,不需要任何的仪式,骨灰由我的老伴决定处理。」

        他身后无物,所以没有财产分配的明细帐目。如此多好,起码不必像那些豪门中人为争财产恩怨多多,譬如那鄧姓的女同胞,为分美国大亨梅鐸身家,搞到要偷偷冷藏老富翁的精子,尔后再人工受孕,母凭子贵。还有那新马仔的遗孀祥嫂,为錢财轇轕,母亲与子女对簿公堂,长达十年,直至最近才和好,彼此相拥大讲「亲情」,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父亲留下的只有一块腕錶,一只须刨,还有一堆札记日誌,母亲要了錶,姐姐取去须刨,我挑了一本读书扎记,其余的文字东西留给了妹妹。三人小心翼翼捧着,如获至宝。

       利用在家数日余暇,陪着母亲,并翻阅了父亲生前记写的日誌,一丝不苟地记载着诸儿孙及好友所孝敬馈赠之錢财礼物,对后辈之孝心、亲友之情谊,均銘记不忘。对与之携手走过大半个世纪的老伴,嗔爱恩怨亦在筆下娓娓道来,甚至乎一场争吵,也记下了。但除了告诫自已少说话之外,看不到任何对他这个病危老人不夠体恤的埋怨。

       没有对时事政治的评论,不針砭时弊,亦不谈说人心鄙夷,世情益乖,即便有关个人荣辱,即便连年蒙冤遭难,他也认定「是非以不辯为解脱」,不发一言一语牢骚。读下来满篇尽是对生活的热爱与留恋,对他人的惦念、宽容、关爱与祝福!这大概可以算是我得到的能抵万金的遗产了。

       为此在返纽前,特意去了一次澳门怀旧,来接船的肥仔司机才三十来岁,接过我手中五十年前的住址,竟连「柯高大马路」都未听过。幸好遇到蹬旅游三轮车的老伯,告知此路早巳易名为「高士德大马路」,我才又来到童年住过的地方,虽说道路两旁的小洋房巳经拆建,路中间的百年古榕也被砍伐一尽,但「红亍市」依然安在,在鋪着葡萄牙石块的老亍上踱步,与父亲相关的往事,一时间全湧到了眼前。

       父亲去世时差几天就满九十二岁,按坊间传说人活到这个年纪而辞世是寿终正寢,绝对是「笑喪」,家人会视为喜事来操办;而晚年皈依基督的他,又有着许多的教友,其中一位年轻的少女,更在他的葬礼上证道,言之凿凿地强调,他巳安息主怀,去了一个充满光明与欢乐,没有黑暗与痛苦的地方!对种种说法,一时也实在没有心情去争辯讨论,我只知道,父亲,作为我生命中的至爱,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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