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老三



离我家一站地,有间连锁的宠物店。待售的以小狗居多,纯种的小猫一般不会同时超过六只。自从一年前搬来这个区,我就成了这儿的常客。店里自己养著猫。最初是一只短毛的土猫,纯净嫩绿的大眼睛,永远雪白干净的胸脯和四爪,身上只有几大块深棕的狸花纹,点缀著他雪白的长袍, 绝对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帅哥哥。这老大性格沉稳,又因成长在宠物店汪汪不已的嘈杂环境中,练就了宠辱不惊的作风,永远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爱抚,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是个神仙一样超脱的猫物。老二不常能看见,是一个皮毛光滑,身手矫健的Bengal Cat, 绿宝石一样的双眼,小豹子似的漂亮花纹,只不过有点神经质,经常被大一点的响动惊得浑身猛一颤。平日里藏起来的时候多,从不接受人的爱抚。

那时我正游走于文学城等多个网站的宠物专栏,是个忠于职守的潜水员,所以很自然地把“只观赏,不掺和”的习气带到了店里。起先去的时候,店员万分热情地问我:“看上哪只啦?”我脸上微烧,嘴里讪讪地支吾 :“我...随便看看。”後来就学乖了,我在门外候著,指使先遣部队--老公先去打探一下。如果人多,老公一招手,我立刻鬼鬼祟祟潜入,混在人堆里过眼瘾;如果空无一人,那就先绕一圈,回头再来。再往後老公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伎俩十分恼火,坚持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并且每次只给5至15分钟不等,视我当天的表现优劣而定。于是我被迫练就了厚脸皮,进得门来,一言不发,旁若无人地长驱直入,先摸了老大,再看其他猫猫和狗狗们。时间一长,店里的人也见怪不怪,懒得搭理我了。只是偶有新来的伙计,还热心地上来服务,被我气定神闲地婉拒了事。

半年前的一天,我惊喜地发现驻店猫口增加到三只。老三是一只明显未成年的红虎斑波斯,可是个子不小,大头,大脚丫。他的眼睛波光粼粼,声音又尖又嫩,性格甜美娇嗲,被挠一挠下巴就舒服地打起小呼噜,一下子成了店里的招牌猫。进店的大人小孩无不跃跃欲试地要上来蹂躏一把。老三倒是逆来顺受,从不出爪子或哈人。经常见到我後,更不知道认生。我通常都是把手先伸给他闻一闻,然後从头到尾巴捋一遍,之後开始挠下巴。老三不仅回报给我连绵不绝的小呼噜,而且用头蹭我的腿:从左边蹭过来,再从右边蹭回去,大尾巴还往我脸上一扫。所以每次我计划看老三之前都事先换好不沾毛的衣服。只有一次没准备好,结果前脚出宠物店,後脚进文具店买宽胶带,然後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大马路上,让老公给我从身上往下粘毛。

终于有一天,店里没什麽人,那个立眉毛水桶腰的经理一时高兴,慷慨地让我抱了抱一条暂时在外边撒欢儿的小巴哥。我深受感动之余,敞开心扉,痛陈万恶的公寓当局禁养宠物的白色恐怖,和我对一切除灰老鼠之外的毛茸茸四条腿小动物的热爱,并恳切地要求人家不要介意我隔三岔五的神出鬼没。南美女人很通情达理地叫我随时来,从此我更加有恃无恐。

後来我知道了老三的名字叫Titzy,来时才三个月,是个大个子。老三的眼睛大概因为流泪却得不到及时的清理,有一只眼角老是湿乎乎的,还沾著眼屎。我有一次壮著胆问一个黑大个,他是不是需要一点眼药?大个子一挥手,“他就是眼泪太多!”。我隐隐有点心疼,可老三不是我的猫,他甚至不叫老三,而我连养猫的权利都没有,又能说什麽呢?每天忙忙碌碌的店员顾不上他,老三就和其他两只猫一样,晚上被锁在店里睡觉,角落里有他自己的食盆和水碗。平时老三还要忍受来来往往的陌生小孩子们没轻没重的爱抚,实在恼极了,就一转身走开。可我帮不上我心爱的老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玩耍。老三被挠的舒服了,就咕咚躺倒,还用小奶牙轻轻咬我的手指闹著玩。有时我半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这样我们俩就脸冲著脸,鼻子顶著鼻子,亲密地四目对视。老三略带忧郁的琥珀色大眼睛饱含深情,用爱人一样体贴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每次我都被深深打动。

Titzy渐渐长大了。有一天我看到角落的货架下层有一小滩黄黄的水,而老三正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散步。我有点好笑地找到一个刚刚忙完的店员,跟他说,你们的波斯尿了。那个家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抄起一瓶清洁液和一卷纸巾走了过去。一见有人在犯罪现场停下来,并且清洁液瓶子往地上“砰”地一礅,老三立刻浑身一颤,扭头就跑。身後传来店员的笑骂。

老三成了我的牵挂,每个周末雷打不动的节目就是“看老三”。我的痴情感动了老公,後来不再于探视老三时给我限定钟点。十月里的一天,我在店里没有找到老三,他的小水碗也不翼而飞。当我得知老三已经被店主转送给一个爱猫人时,有一种含泪微笑的心情:我希望他最终找到了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主人,一个温暖幸福的归宿;可我也知道,我今後再也见不到我的老三了。

波斯老三,祝你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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