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哲学论》与《哲学研究》的比对

作者:江怡    分析来源:作者惠寄   
http://philosophyol.com/pol04/analytic/news/article/200501/1491.html


我们知道,维特根斯坦思想发生转折,外在原因是聆听了布劳威尔的讲座,而内在原因则是开始于对自己前期思想的不满。正是由于对他前期思想的反省,才导致他彻底改变了对许多重要问题的看法。他在《哲学研究》的序言中明确写道:“四年前(据冯·赖特考证,此为维特根斯坦笔误,应为“两年前”——引者注),我曾有机会重读我的第一本书(《逻辑哲学论》),并且把其中的一些观点向一个人解释。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把那些旧的思想同这些新的思想一道发表:后者只有以我旧的思路为背景,在同前者的对照中才能正确地理解。”

  不过,这种对照并不意味着两者的截然对立。维特根斯坦的目的是要表明,只有从这种对照中,人们才能感受到他的后期思想与他的前期有了很大的差别。

  根据维特根斯坦的好友Norman Malcome分析,维特根斯坦后期思想的出发点是对他前期思想的批判:“《哲学研究》的相当一部分篇幅是对作者早期著作的直率和含蓄的驳斥。”据RobertJ.Fogelin的分析,《哲学研究》的前137节都是对《逻辑哲学论》思想的批判。但事实上,这种批判并没有或很少直接提到《逻辑哲学论》,而更多的是针对他前期思想中所反映的一些带有根本性的观念,这他看来,这些观念是以往所有哲学共同具有的。所以,严格地说,维特根斯坦中期对他前期思想的批判,是对以这种思想为代表的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批判。这种批判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彻底抛弃了关于世界本质的看法。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哲学家们就始终认为,世界存在着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内部与外部或表象与实质等等诸如此类的区分,而哲学的任务就是要通过现象达到对本质的认识。在《逻辑哲学论》时期,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的存在就是事实的存在;由于事实的逻辑结构就是世界的逻辑结构,因而作为世界逻辑图像的命题就代表着世界的逻辑结构。这样,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揭示世界的逻辑结构。虽然这里的逻辑结构是以命题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但维特根斯坦这时的看法显然是以现象与本质的区分为根据的:世界的逻辑结构就是命题所要揭示的世界本质。然而,在维特根斯坦的中期思想里,他首先抛弃了这种关于存在世界本质的传统看法。

  他认为,这种传统看法的根源来自对简单对象存在的信念,即相信世界上一定存在着简单的对象,它们是世界本质结构中的最基本成分。但事实上这种信念是占不住脚的,因为任何对象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都是相对的,所谓的简单或复杂也是针对不同的要求和标准。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写道:“什么是组成实在的简单构成部分呢?——一把椅子的简单构成部分是什么?——是制成椅子的小木块吗?或者是分子,或原子?——所谓‘“简单”的意思是:非复合的。这里的要点是:是什么意义上的“复合”?绝对地讲“一把椅子的简单部分”根本毫无意义。”(PI§47)

  他还进一步举例说明,如果不做任何解释,我们对别人说:“我现在看到的东西是复合的。”那么别人就会问我们:“你说的‘复合’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可以指许多东西。”但如果别人已经知道我们所说的“复合”的意思,他就会问“你看到的东西真的是复合的吗?”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问句,事实上包含了对这里所说的“复合”一词的不同理解。由此,维特根斯坦指出,我们是以无数不同的方式使用“复合”或“简单”等这些词的,因而对“世界是由简单的成分构成的还是由复杂的东西构成的?”这种哲学问题,正确的回答只能是“那要看你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简单’和‘复杂’这些词。”当然,严格地说,这并不是对问题的回答,而是对问题的反驳。

  正是从否定存在抽象的简单对象出发,维特根斯坦否定了存在所谓的世界的本质。他认为,既然被看作构成世界本质的简单对象都是相对的,因而也就并不存在一种对所有的事实共同具有的本质结构。那么,我们通常是凭借什么把一些看似不同的东西都称为“语言”、“世界”或“事实”的呢?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这就是“家族的相似性”。他指出,我们可以用某个名称去指某些不同的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类似家族相似性的东西。他用“游戏”的例子来解释这种相似性概念。他写道:“例如,考虑一下我们称为‘游戏’的过程。我指的是棋类游戏,牌类游戏,球类游戏,奥林匹克运动等等。它们的共同点是什么?——不要说它们一定有某种共同点,否则就不会把它们叫做游戏了——而是要睁眼看看它们是否真的有共同点。——因为如果你看看这些游戏,你是不会看到所有游戏的共同点的,你看到的只是它们的相似之处和相互联系,以及一系列关系。”(PI§66)“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性’更好的说法来表达相似性的特征;因为家庭成员之间各种各样的相似性:如身材、相貌、眼睛的颜色、步态、禀性等等,也以同样的方式重叠和交叉。——我要说:‘各种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但是如果有人想说:‘所有的这些构造都有某些共同点——即它们所有共同的属性。’——我要回答说:现在你只是在玩弄文字。我们不如这样来说:‘有某种贯穿全线的东西,即那些纤维持续不断的交织。’”(PI§67)

  从维特根斯坦的这些著名论述中可以看出,他提出“家族相似性”的概念,出发点主要是为了反对关于存在世界本质的看法。但同时,这一概念也成为他后期思想中的重要基石,因为正是基于对本质的否定和仅仅承认相似性的存在,他在后期取消了语言的本质结构,而把语言活动都看作是具有某些相似性的游戏。这种语言游戏理论是他后期哲学中的重要内容。

  第二,维特根斯坦放弃了对语言意义的追求,而强调对语言用法的观察。追求语言的确定意义是维特根斯坦前期哲学的主要理想。他在《逻辑哲学论》中明确提出,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澄清命题的意义。具体说来,这种澄清工作是要表明,名称的意义就是它所指的对象,而命题的意义则在于它与实在的符合。这种意义追求是以这样一种信念为前提的,即相信存在着确定的意义,一切哲学都是为了揭示这种客观的意义。

  维特根斯坦从中期开始,就对这种意义观提出了挑战。他认为,追求意义的活动可以归结为对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什么是一个词或句子的意义?”这种提问方式首先设定了存在这样一种意义,而提问的目的就是要知道这种意义是什么。但维特根斯坦指出,这种提问方式本身就是错误的,因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意义”这种东西,我们想要了解的其实是一个词或句子在不同语言环境中的不同用法。例如,当我们问:“象棋中的马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实际上是想知道马在象棋里是如何移动的;而且我们得到的任何答案都只能是类似于这样的回答:“马在象棋里可以走日字”或“马可以跳着走”等等。同样对句子意义的提问,也是在询问说出这个句子时的具体用法。例如,如果有人指着面前的一个东西说“这个在这里”,这句话对他是有意义的,是因为它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说出的。一旦换了一个场合,这句话就可能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为它有了不同的用法。所以,不仅语词的意义取决于用法,而且句子的意义也取决于特定的使用场合。而当某个句子一旦脱离了使用场合,我们就无法理解它了,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句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也表明,不存在任何抽象的、具有独立的和客观的意义的语词和句子。

  在这里,维特根斯坦放弃追求意义这一理想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他用用法概念取代了意义概念,把追求意义转换为观察用法,更重要的在于他彻底否定了意义的存在,把意义看作是观察语言用法的多余物,是产生语言混乱的根源之一。他在《哲学研究》的开篇对奥古斯丁语言观的批判,正是要清除意义这个顽症。根据奥古斯丁的语言观,每个词都有一个意义,而这种意义就是这个词代表的对象。但维特根斯坦设计了一种语言用法,用以表明奥古斯丁的这种语言观是站不住脚的。他写道:“现在让我们来想象一下语言的这样一种用法:我叫一个人去买东西。我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红苹果’。他把这张纸条交给售货员,于是售货员就打开了标有‘苹果’的抽屉;接着他又在一张图表上找到‘红色’这个词,并找到了相对于这个词的颜色图样;然后他说出了一连串的基数词——我假定他记得这些数字——他一直数到‘五’这个词,而且每说出一个数字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与图样颜色相同的苹果。——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或类似的方式使用词的。——‘但是他何以知道他要在什么地方和用什么方式查阅“红色”这个词呢?他要把“五”这个词派上什么用场呢?’——好吧,我假定他是像我所描述的那样行动。解释总是会在某个地方终结的。——但‘五’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并没有在这里考虑这样的事情,我们只是说明‘五’这个词是如何使用的。”(PI§1)

  维特根斯坦用这个例子表明,我们在日常语言的使用过程中,其实并不关心语言的意义,而是把它做为交流的手段,用以完成某个行为,如例子中的采购行为。同时,交流双方对语言的理解并不是根据语言的抽象意义,而是根据语言在日常交流中通常约定的用法。既然我们并不关心语言的意义,因而意义对我们的语言交流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不仅如此,对意义的追求反而成为错误地使用语言的根源,如在上述例子中,如果追问“苹果”、“红色”、“五”等词的意义,例子中的人就可能无法完成我最初要求他完成的采购任务。所以,Malcome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意义”和“用法”这两个词绝不是同义词,维特根斯坦用“用法”概念是为了强调说出或写出某个词或句子的特定情景或环境,而“用法”本身则是这个词或句子在其中起作用的语言游戏。这样,维特根斯坦在他的中期思想中就基本上排除了意义这个概念,这为他的语言游戏理论扫清了道路。

  第三,维特根斯坦彻底改变了对哲学性质的认识。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始终是一个让人着迷的问题,这不仅因为他在前后两个时期的哲学中都提出了不同的哲学观,而且这两种哲学观既是对传统哲学的反叛,同时两者之间也存在着相互否定的关系。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导致了研究者们对他的哲学观作出了各种不同的甚至相互抵触的解释,如认为这两种哲学观完全不同,或认为两者之间不存在根本的区别,还有的人从西方怀疑论的角度寻找它们的历史根源,如此等等。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包括他的前期和后期)彻底抛弃了传统哲学对哲学性质的认识,改变了哲学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使我们对哲学有了一个全新的理解。

  在传统哲学中,哲学始终被看作是一种理论体系,即包含了逻辑推理、理性判断、概念范畴等的思想框架。但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维特根斯坦早在《逻辑哲学论》中就抛弃了这种传统的哲学观,提出哲学是一种活动的观点。应该说,把哲学看作一种活动,这已经是对传统哲学观的否定;哲学的任务被规定为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这种观点对维也纳学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成为逻辑实证主义哲学观的主要思想来源。然而,《逻辑哲学论》中所说的澄清意义的活动,归根结底仍然是一种逻辑构造,是建立在揭示世界逻辑结构的逻辑图像论基础之上的。这就使得提倡哲学是一种活动的这种哲学本身也变成了一种理论体系,它规定了哲学研究的方向、范围、方式和途径。所以,许多哲学家已经指出,《逻辑哲学论》在抛弃传统哲学的同时,它本身其实也落入了传统哲学的巢穴;而那些习惯于把哲学看作是理论体系的哲学家,对维特根斯坦的前期哲学倍加推崇,这也应证了维特根斯坦前期哲学观与传统哲学观之间的内在联系。在他思想发展的中期,维特根斯坦逐渐意识到,哲学不应是一种单纯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而应当是注重对语言实际用法的观察和分析。他在《哲学语法》、《兰色和棕色笔记本》中曾多次指出,哲学的任务是描述日常语言的用法,它不能干预这些用法,更不能用其他人工建造的语言替换,而只能如实地把这些用法展现出来,以便让人们能够正确地使用它们。在这种意义上,哲学是对日常语言的语法的研究,或者说是一种语言学的分支。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维特根斯坦把他这个时期的哲学思想称为“哲学语法”。

  但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把他的这种哲学观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使他的哲学不仅完全摆脱了传统哲学观对哲学的理论要求和逻辑规定,而且彻底放弃了为哲学设定任何重要使命和任务的企图。这时在他看来,哲学完全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那种神圣的使命,也不可能完成任何描述或解释的任务,其实它只是帮助我们看清语言用法的工具,甚至不是一种工具,而是一种能够使我们认识到哲学无用的角度或参照物。我们常说,评价哲学研究的结果是根据在什么样的程度上解决了哲学问题。对维特根斯坦来说,传统哲学所要解决的都是哲学中的问题(the questions inp hilosophy),而他才是真正要解决关于哲学的问题(the problem of philosophy),这种解决并不是对这个问题提出更新的说明或论证,相反是要彻底摧毁和抛弃这个问题,指出这个问题的出现不仅是不合理的,而且是产生许多语言使用错误的主要来源。他写道:“哲学只是把一切摆在我们面前,它既不解释什么,也不推演什么。——因为一切都已公开地摆在那里了,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而如果有什么隐藏的东西,那也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PI§126)“哲学的结果是我们发现了我们的理智在冲撞语言的界限时所留下的肿块和由此引起的直接了当的胡说。而正是这些肿块使我们看到了这种发现的价值。”(PI§119)“哲学的任务不是通过数学或逻辑数学的发现去解决矛盾,而是使我们对那些困扰我们的数学状况尽可能地得到一个清晰的看法:即矛盾解决之前的事态。”(PI§125)

  从后期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的各种说法中可以看出,他这时的哲学观对哲学基本上是采取否定的态度,而其中的深刻之处就在于,他揭示了哲学正在成为自己的掘墓人这样一个令人沮丧但又无法回避的事实。维特根斯坦用了大量的比喻来说明哲学的无用。他曾对Macolme描绘过他对哲学的看法:“一个人陷入了哲学的混乱,就像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要出去但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试着从烟囱出去,但是烟囱太窄。然而只要他一转过身来,他就会看到房门一直是开着的!”同样,他在中期的《兰色和棕色笔记本》以及其他后期著作如《关于数学基础的评论》、《哲学研究》等书中,也都用扑蝇瓶、整理记忆碎片或精神疾病、饮食不良等比喻,说明哲学的无用。

  根据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这里所说的“哲学无用”包含了两层含义:其一,哲学并不能像科学那样给人们带来新的知识,也不能像《逻辑哲学论》中所设想的那样可以用于澄清命题的意义,或者说,哲学并不具有任何建设性的作用,它只是让人们在其中看到语言上的误用和思想上的混乱。正像只有当我们的身体不适时才会知道疾病的存在一样,哲学就是我们的身体不适,但它是一种精神上的不适,是由于误用语言而产生的理智上的混淆。在这种意义上,哲学不仅是无用的,而且是有害的,是产生理智疾病和思想错误的根源。同样,哲学也不可能有任何进步,因为哲学的出现是理智生病的结果,“哲学家处理一个问题如同治疗一个疾病”(PI§255),这里不存在什么进步而言。这也就像一个人觉得身上某个地方发痒,他就自然会去搔痒,对此我们绝不会说有什么进步。

  其二,由于哲学的出现是思想错误的象征,所以,人们研究哲学的目的,其实应该是为了彻底清除哲学,让人们看到哲学的无用和有害。由此我们可以理解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写下的这些话:“使我们感到迷茫的混乱,产生于语言像机器空闲的时候,而不是它正常工作的时候。”(PI§132)这就是说,当语言被正确地使用时是不可能产生哲学问题的,而只有当错误地使用了语言或把语言从使用当中抽象出来时,就像机器在空闲时一样,才会出现哲学问题,也就是出现了思想上的混乱。所以,“真正的发现是,当我想搞哲学时使我能够停止这样做。”(PI§133)就是说,当我们认识到研究哲学的必要时,正是由于这时需要清除哲学。因此,研究哲学的目的是为了取消哲学。若从传统哲学的角度看,无论任何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但这恰好表明维特根斯坦哲学观与传统哲学观之间的截然不同:哲学就是要让人们看到它自身的无用和有害。

  从维特根斯坦两种不同哲学观的对照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自己前期思想的批判主要是把它作为传统哲学的代表。但应该指出的是,这种批判并不意味着他的前后两种哲学是完全对立的。事实上,无论是在关心的主题还是在表达思想的方式上,这两种哲学之间都存在着不少相近之处。具体来说,这些类似家族的相似性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

  首先,两者关心的主题都是对思想的语言表达,而不是传统哲学所讨论的思想本身,尽管他前后期哲学对语言的认识各不相同。从这种意义上说,维特根斯坦的两种哲学都是对语言的批判。他的前期主要是批判人们通常信以为真的语言本性,澄清人们由于误解语言本性而提出的命题的意义;他的后期则是对他前期语言观的批判,治疗人们由于误用语言而产生的理智疾病。其次,维特根斯坦哲学观在其前后期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这就是彻底否定哲学是一种理论体系的传统看法,把哲学理解为一种活动,尽管他在前后期对这种活动有着不同的理解:前期认为是一种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而后期则认为是一种显示语言实际用法的活动。再次,维特根斯坦在前后期对哲学问题的处理方式也有相近之处,即他始终不承认存在真正的哲学问题,而把哲学问题的出现看作是思想混乱和理智疾病的产物,所以,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不是根据问题的要求回答它们,而是通过分析问题的提法而最终消解它们,由此表明它们的出现是不合理的或是违反了语言正确用法的结果。最后,在关于哲学与科学的关系问题上,在关于“可说的”与“不可说的”东西的看法上,在对待形而上学的态度上,维特根斯坦的前后期两种哲学也都有着许多相似的观点。这些表明,维特根斯坦的思想的确存在着一定的连贯性,在这种意义上,他的后期哲学并不能完全看作是对他前期的彻底抛弃或截然对立,而应看作是一种视角的转换,即从考察理想的逻辑的语言转向研究日常的实际的语言,从关心语言的描述转向关心语言的使用等等。

  当然,不可否认,维特根斯坦在他的一生中的确提出了两种不同的哲学概念,而且它们都对后来的哲学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们看到这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并不意味着忽略或否认两者之间事实上存在的差别,而且从研究的角度看,深入细致地分析每种不同的哲学思想,将能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些差别,同时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两者之间存在家族相似性的深刻根源。

  (说明:以上划线部分都是维特根斯坦的原话,为了便于编辑,所以专门表示出来。这些话同时也出现在下面的原著节读里。)

  原著节读

  以下出自《逻辑哲学论》:

  1世界就是所发生的一切。

  1.1世界是事实的全部,而不是事物的全部。

  1.2世界划分为事实。

  2所发生的一切,即事实,是原子事实的存在。

  2.01原子事实是对象(实体、事物)的结合。

  2.011事物的本质是,它可以是原子事实的组成部分。

  2.014对象包含了一切事态的可能性。

  2.0141对象出现于原子事实中的可能性就是对象的形式。

  2.02对象是简单的。

  2.021对象构成了世界的本质。因而它们不可能是复合的。

  2.04存在着的原子事实的全部就是世界。

  2.05存在着的原子事实的全部也决定了哪些原子事实不存在。

  2.06原子事实的存在和不存在就是实在。

  (原子事实的存在,我们可以叫做肯定的事实,它们的不存在就是否定的事实。)

  2.063整个实在就是世界。

  2.1我们给自己描绘关于事实的图象。

  2.11这个图象展现了逻辑空间中的事实,即原子事实的存在和不存在。

  2.12这个图象是实在的模型。

  2.13对象符合图象中的成分。

  2.131图象中的成分在图象中代表对象。

  2.141这个图象就是一个事实。

  2.1511因而图象是与实在相联系的;它力图达到实在。

  2.16为了成为一个图象,事实必须具有与图象共同的某种东西。

  2.18每个图象(无论是何种形式)必须与实在具有的共同的以便能够完全(正确地或错误地)表达实在的东西,就是逻辑形式,即实在的形式。

  3事实的逻辑图象是思想。

  3.01真思想的全部就是世界的图象。

  3.02我们不能思想非逻辑的东西,因为否则的话,我们就应当会非逻辑地思想了。

  3.1思想在命题中是通过意义而能够感知地得到表达的。

  3.14命题记号的构成在于,它的成分即语词是以确定的方式在其中结合起来的。

  命题记号就是事实。

  3.142只有事实才能表达意义,名称的类名则不能。

  3.2在命题中,思想可以表达为使得思想的对象符合命题记号的成分。

  3.201我把这些成分称做“简单记号”,把这个命题称做“完全得到分析的”。

  3.202应用于命题中的简单记号就被称做名称。

  3.203名称意味着对象。对象就是它的意义。(‘A’与‘A’是相同的记号。)

  3.3只有命题才有意义;名称只有在命题的语境中才有意义。

  3.33在逻辑句法中,记号的意义决不应当起作用;它得以确立一定是在决定记号的意义中没有被提及;它应当只是预设了对表达式的描述。

  3.341命题中的本质部分,因而就是一切表达了相同意义的命题共同的东西。

  3.4命题决定了逻辑空间中的位置:逻辑位置的存在是由构成部分的存在单独保证的,是由有意义的命题的存在保证的。

  3.5被应用的命题记号就是思想。

  4思想就是有意义的命题。

  4.01命题是实在的图象。命题是我们所认为的实在的模型。

  4.022命题显示了它的意义。命题显示了事物是如何是,如果它为真的话。而且它是在

  说,它们就是这个样子。

  4.023命题决定了实在,以致于人们只需要说“是”或“不是”就可以使它符合实在。

  因而,实在完全是由命题描述的。命题就是对事实的描述。

  4.1命题表现了原子事实的存在和不存在。

  4.11全部真命题就是全部自然科学(或自然科学的全部)。

  4.111哲学不是一门自然科学。(“哲学”一词就一定表明了某个高于或低于自然科学的东西,而不是与自然科学平行的东西。)

  4.112哲学的对象是对思想的逻辑澄清。哲学不是理论而是活动。哲学工作基本上是由阐明构成的。哲学的结果不是一些“哲学命题”,而是使命题清楚。哲学应当澄清思想,为思想严格地划定界限,否则它们就是模糊不清的。

  4.12命题可以表现整个实在,但它们无法表现它们与实在共同的以便使它们能够表现实在的东西——即逻辑形式。

  为了能够表现逻辑形式,我们就只能把自己和命题一起放到逻辑之外,即世界之外。

  4.121命题无法表现逻辑形式:这是在命题中反映出来的。用语言反映出自身的东西,语言是无法表现的。用语言表达出自身的东西,我们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命题显示了实在的逻辑形式。它们展现出了它。

  4.2基本命题的真值可能性意味着原子事实存在和不存在的可能性。

  4.53一般的命题形式就是一个变项。

  5命题是基本命题的真值函项。(一个基本命题就是它自身的真值函项。)

  5.2命题的结构处于相互的内在关系之中。

  5.3一切命题都是对基本命题进行真值运算的结果。真值运算是从基本命题中产生真值函项的方式。

  5.471命题的一般形式就是命题的本质。

  5.6语言的限度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限度。

  5.63我就是我的世界。(微观宇宙。)

  6.1逻辑命题是重言式。

  6.12逻辑命题是重言式这个事实显示了语言的和世界的形式——逻辑——属性。

  6.375由于只有逻辑的必然性,所以也就只有逻辑的不可能性。

  6.4一切命题都是同值的。

  6.42因而也不可能存在伦理学命题。命题不能表达更高的东西。

  6.43并非关于世界如何的问题是神秘的,而是那即当如此。

  6.522的确存在无法表达的东西。它们显示自身;这是神秘的。

  6.53哲学的正确方法应当是这样。它什么也没有说,除了可以说的东西之外,即自然科学的命题,即与哲学无关的东西:因而其他人总是希望说一些关于形而上学的东西,由此表明他并没有给他的命题中的某些记号赋予意义。这个方法对其他人也许并不满足——他可能不会感觉到我们是在教他哲学——但这却是唯一十分正确的方法。

  7对于不能说的东西,只能保持沉默。

  以下出自《哲学研究》:

  “什么是组成实在的简单构成部分呢?——一把椅子的简单构成部分是什么?——是制成椅子的小木块吗?或者是分子,或原子?——所谓‘“简单”的意思是:非复合的。这里的要点是:是什么意义上的“复合”?绝对地讲“一把椅子的简单部分”根本毫无意义。”(PI§47)

  “例如,考虑一下我们称为‘游戏’的过程。我指的是棋类游戏,牌类游戏,球类游戏,奥林匹克运动等等。它们的共同点是什么?——不要说它们一定有某种共同点,否则就不会把它们叫做游戏了——而是要睁眼看看它们是否真的有共同点。——因为如果你看看这些游戏,你是不会看到所有游戏的共同点的,你看到的只是它们的相似之处和相互联系,以及一系列关系。”(PI§66)

  “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性’更好的说法来表达相似性的特征;因为家庭成员之间各种各样的相似性:如身材、相貌、眼睛的颜色、步态、禀性等等,也以同样的方式重叠和交叉。——我要说:‘各种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但是如果有人想说:‘所有的这些构造都有某些共同点——即它们所有共同的属性。’——我要回答说:现在你只是在玩弄文字。我们不如这样来说:‘有某种贯穿全线的东西,即那些纤维持续不断的交织。’”(PI§67)

  “现在让我们来想象一下语言的这样一种用法:我叫一个人去买东西。我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五个红苹果’。他把这张纸条交给售货员,于是售货员就打开了标有‘苹果’的抽屉;接着他又在一张图表上找到‘红色’这个词,并找到了相对于这个词的颜色图样;然后他说出了一连串的基数词——我假定他记得这些数字——他一直数到‘五’这个词,而且每说出一个数字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与图样颜色相同的苹果。——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或类似的方式使用词的。——‘但是他何以知道他要在什么地方和用什么方式查阅“红色”这个词呢?他要把“五”这个词派上什么用场呢?’——好吧,我假定他是像我所描述的那样行动。解释总是会在某个地方终结的。——但‘五’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并没有在这里考虑这样的事情,我们只是说明‘五’这个词是如何使用的。”(PI§1)

  “哲学只是把一切摆在我们面前,它既不解释什么,也不推演什么。——因为一切都已公开地摆在那里了,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而如果有什么隐藏的东西,那也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PI§126)

  “哲学的结果是我们发现了我们的理智在冲撞语言的界限时所留下的肿块和由此引起的直接了当的胡说。而正是这些肿块使我们看到了这种发现的价值。”(PI§119)

  “哲学的任务不是通过数学或逻辑数学的发现去解决矛盾,而是使我们对那些困扰我们的数学状况尽可能地得到一个清晰的看法:即矛盾解决之前的事态。”(PI§125)

  “哲学家处理一个问题如同治疗一个疾病”(PI§255)

  “使我们感到迷茫的混乱,产生于语言像机器空闲的时候,而不是它正常工作的时候。”(PI§132)

  “真正的发现是,当我想搞哲学时使我能够停止这样做。”(PI§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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