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母亲感慨万千之际,又传来轻轻的、我很熟悉的叩门声。不用说这肯定是 G ,我打开门,果然是一年没见的 G 。她闪了进来,额头上沁着汗水,提了满满一大篮子鲜菜。
她在头天晚上的高音喇叭里听到了批判会的实况,知道我回家了。
“孩子,快坐下!”母亲边接过篮子边递给她毛巾擦汗。
母亲很喜欢她,不仅喜欢她知书达理,而且喜欢她热情爽快。在当年高考前的那场“恋爱风波”里,父亲曾给我严厉的批评,母亲却说不错,是个好姑娘。
然而此时母亲的目光里和我一样饱含着忧愁和歉疚。长期从事党务工作、经过历次政治运动的母亲清楚地知道,如果父亲真的是走资派被打倒,将来被群众专政,那我们一家今后的前途和命运可想而知。那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抬不起头来的 。让这么一个好姑娘跟着我们担惊受怕、受苦受罪,于心何忍。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以我父母亲“欢乐可以让人共享,痛苦不能让人分担”的性格,是绝对不愿意连累别人的。要是说等等看看,可是这么混乱的局面,何时才能结束?真是雾浓浓,霜重重,风萧萧,雨蒙蒙,夜茫茫,路漫漫啊。
一年未见的 G ,显然比我一年前见到的要成熟得多。还是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还是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凝视着我,当她看到我那被造反派打得青肿的脸,心疼地搂住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在这一刻我既感动又难过,感动的是她真诚地爱我,难过的是我们家的现状还不如“五类份子”(地富反坏右)。
墙上是造反派涂写的大标语。
地板在抄家时被造反派撬得全是窟窿。
墙角是一堆被造反派砸坏的家什和撕碎的衣物。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我望着这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的家呐呐地说:
“ G ,你看我们这家,我不能连累你啊,我们分手吧。”
G 没有说话,大颗的泪珠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不停地滚落下来。
我们默默地沿着马路朝她家走去。这条路是那样地熟悉,曾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热望和憧憬。在高二的整个暑假里,在结束高考的那段日子里,我们曾多少次并肩穿行在这条路上,说理想,谈将来,论人生,洒下一路歌声,一路笑声。
到她家门口了,我们站了下来彼此凝视了很久很久。此刻我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讲,可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一步一回头,她一步一挥手;我一步一声叹,她一步一滴泪。不是死别,却是生离啊!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三里地的路,我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一连串的打击,我的情绪坏到了极点。